书生乘着月色探头探脑地往声响处走,那里一直发出嘈杂的嘎嘣声,强烈到无法忽视。
此刻后面院子里,几人扒着篱门紧张的盯着书生的背影,仿佛他往前走的每一步都使得气氛越来越紧张。
书生又开始胡思乱想。
原本这种事都是道长在做的,他们只用躲在后面翘首以盼就行。
但是现在道长不在了!想到这,书生差点哭出来。
本来前几日他们在屋外看到晕倒在地的闻道长,闻道长也不知道怎么晕的,难道是被外面吸人精气的鬼埋伏了?
先不管到底有没有,反正道长的脸色不太好。
当时李小姐冷着脸“哪里是脸色不太好?”她指着道长那破了几个血窟窿的地方,“能活着都是给阎王塞了不少东西”
然后没过多久。
道长抗拒地睁开眼,好像梦中难以形容的情绪还未收尽,五张脸殷切的凑到他面前,一时间道长露出有些尴尬的神情。
然后闻逸立马意识到自己枕在别人腿上,他起身尴尬笑笑,“把我随便仍在哪就好,我的头铁得很……”还没说完,他绊倒在地上,看到自己腿扭曲方向十分得怪异,才想起被砸上山壁时断了条腿。
他笑道,“没事没事,小伤。”说罢将腿掰回来没忍住还嚎了一声。
众人面露古怪,闻逸继续安慰道,“没事没事。”自己蹦着找了根木枝将腿用自己身上撕下的布条固定住。
然后闻逸觉出一股腐烂的恶臭,他循着臭味看到自己残留的左臂血肉中有白色的蠕虫在爬,他愣了下,旋即道,“没事,那个……詹远你过来帮我一下。”
“我左手不太方便,你先将这些……额蛆虫?都用筷子捡出来。”
“……”
其他人光是看待一点画面就已经退避三舍。
只有詹远拉着脸皮硬上。
果不其然,原本包裹的布料已经钳进肉里,但伤口没有一丝好转的迹象。闻逸一咬牙,对着詹远道:“撕吧。”
见对方有些紧张,闻逸索性闲聊起来缓解气氛。
到现在闻逸还是不清楚,这些灾怨的目的是什么,只是有几个谈不上靠谱的猜测。于是他问书生,“你知道为什么这些来历不明的雾会突然开始泛滥吗?”
等到詹远问出“为什么”
闻逸淡淡地笑了,开始胡扯,“在妖与鬼的世界有这么一个说法,人是一种很名贵的药材,尤其是幼童,内脏与精血能够滋补血气,四肢与头部又是上好的药膳,'食其目则视力越甚,食其四肢百骸其效更胜灵丹妙药',有些残忍的种族甚至会圈养繁殖人类,而这些人通常被当作食物或者……娈物,当然,这只是传言。”
詹远神色复杂。
“但传言未必是假。”闻逸看着他,“你有考虑过吗?这些东西是冲着你们来的吗?表面看起来确实是这样。”
詹远看出道长恶劣的逗弄,说真的,这种恶趣味他一直都习惯不了。
闻逸想起自己曾在收录奇闻逸事的悬天阁中因闲着无聊翻阅了大半的藏书,恰好与此次痋灾有着些许联系。
“古卷记载中,大多是山海兽的药用,如今却是妖以人为食材,地位完全反了过来,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詹远暗自腹诽,一点都不觉得。
“然而天地最初的人,恰恰广受山海兽的残害与捕食。
与其指责某一方,不如说天道轮回。”
詹远正犹豫从哪开始撕。
闻逸无聊得又扯起别的,“若是我那个手臂没被嚼碎,捡回来用个什么奇门异术还能接回来。”
詹远捏着被血完全浸湿的布条开始发抖。
闻逸继续:“等会用烤过火的刀再处理一下腐肉。”闻逸皱着眉评估了一下,“可能要刮至见骨。”
奇怪了,这幅身体的伤口怎么会腐烂得那么快。
詹远开始呜咽。
求你闭嘴吧。
慢蹭蹭处理完之后,
詹远抬头发觉闻逸正盯着他,不自在地问了句“怎么了?”
闻逸坦然移开目光,“你可能沾了秽气,无碍。”
詹远的表情一下子不太好了。
闻逸见此叹了口气,用左手歪扭地画了一个符纸,仿佛颇为满意。符纸在他手里凭空燃起时还露出遗憾的表情。
符纸燃后的灰烬落入碗中,他用筷子搅拌了两下,水化为灰色。事毕,闻逸将碗推过去,“喝吧。”
书生见状有些犹豫。
闻逸看了出来,“也可以加糖,当然盐也可以,至少味道不会单调。”
书生还在犹豫。
闻逸向他露出让人不安的笑容,“如果不想被这十里八方的邪物闻着味找过来……”
书生没等闻逸说完便一饮而尽。
闻逸鼓掌道:“豪气。”
事后,詹远独自面对墙壁恍惚很久。
而我们闻道长靠在角落打着哈欠,早已昏昏欲睡。
……
本来以为道长又会像往常一样踪迹不定。
事情就在第二天发生了变化。
那天道长一反常态地呆在屋内,不知在想什么。然后在接近黄昏时分,可能因为天空中漂浮的巨影突然变少了,连斜阳都透过雾气射进几缕久久未见的光芒。
那天称得上天气很好,一众人坐在院子里,择菜的择菜,烧水的烧水。本来是正常地聊着家常里短,可能是被困在雾里太久,也或许是想起了以前的经历,池姑娘慢下手上的动作,怔怔地看着远处难得的黄昏,她道:“云淡风轻,今日想必是个好气候,可惜天天困在这一小块地来,身子都伸展不开。”
闻逸本来躺在摇椅上养神,他此刻掀开盖在脸上遮光的书,道:“你想出去走走?”
“不……”池狸立即小声否认。
“倒也不是不行。”闻逸说得十分轻松,旋即站起身,“我正好要出去一趟,你也可以顺道转悠一圈。”
“当然”闻逸猜到其他人心思,“再多一个我就照看不了了,不怕喂给什么鬼怪的人请便。”
一众人艳羡地扒在篱笆上,看着两人逐渐模糊的背影,不免开始无端联想。
“道长莫不是对人家动了凡心吧……”
其他人纷纷赞同,“看起来平日不动声色的,心思藏得这么深。”
“我就说昨晚道长枕在池姑娘腿上时面色古怪,忙要起身。池姑娘也是,平时看着这么一个温静怯懦的人,昨晚看到闻道长昏倒那么着急,主动就去照看起来,也不避讳……”
继续拉扯下去,醋味难免就浓起来,转头一想,闻逸这么个人看上去年轻,容貌也好,与池姑娘也是般配,倒也没那么大的意见了。
于是一众人心里默认了这一对新人。
只是两人出去那日,道长就消失了,浓重的夜色中只有池姑娘一人匆忙地跑回,面带惧色……
……
“结果就是,闻道长把自己喂给鬼怪了……”
他们在院里立了块木牌,书生抹着泪强忍哭意。池姑娘站在一旁掩袖低声啜泣。其他人不知作何表情,你说难过吧,没了这个道士,自己也离死不远,心情就复杂起来;不难过吧,这个死法确实有些令人发笑,有种想表现自己却玩脱了的荒诞感。
此刻池狸的哭声在他们眼中越发厌烦起来,问起她具体发生了什么,她也不答,就顾着哭,一句完整的话也吐不出个所以然。面露恐惧,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求着他们别再问了。
这种情况下,他们也只能耐着性子再等几天,看她能不能稍微好些。
但书生倒是有些猜测,想着道长是不是和初见那次一样,被那种长着很多脸,周遭泛着黑雾的巨型妖怪吃了。
一经说出,大家都同意了这种可能性。但道士怎么死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接下来他们怎么办。
总不能在这里一直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