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宋明知跟隔壁的南境弟子说了什么,钟灵只看到宋明知愤然振臂一呼,后面跟着乌压压一群人,个个怒气冲冲。
她本以为没自己的事,五个弟子里,宋明知是最像菩者道人的——都有些“不务正业”的本事,他揽下了就说明自己能处理好。
钟灵先一步上了飞舟——她先前在衡山宗客舍外面游荡了好一会,确定暗处观察之人应该看见了自己捂着胸口面色苍白的模样,才回去休息。
没想到她打坐调息刚刚入定,姒喜就急吼吼地闯进飞舟,“师姐师姐,快跟我走。”
她很着急,也很兴奋,钟灵的视线顿在她头顶,一边收回周天运转,一边淡声道:“你头上参花长出来了,收一收。”
姒喜连忙双手捂头,她情绪太激动,这么一会,那朵参花已经肉眼可见地枯萎,结出三颗红亮亮的人参籽。
她心有戚戚把人参籽全扯下来,冲钟灵讨好一笑,然后咳嗽两声调整表情,又变回来时怒气冲冲的样子。
姒喜在路上跟钟灵说清缘由,钟灵自己也猜到了,无非是宋明知敲竹杠遇见困难,最好有她这个最大苦主亲自露个面。
果然,快到问心门金花台前,钟灵就听到宋明知大着嗓门在那嚷嚷。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灵力暴动是我们引出的吗?”
宋明知冷哼,“原以为你们安排那样好的客舍,是为两宗修好,可来了这,先是赵青桐吓我师侄,后面又是灵力暴动,害我师姐受伤。”
他眼底冰冷,是实打实的怒意,“那灵力暴动是正正从我师姐的屋子底下冲出来的,若不是我师尊当时在场,我师姐现在就不只是受伤了!”
翎华眨巴眼睛,委屈道:“我家大师姐又不是避战,是赵青桐自己身体不适,就算见不得我家大师姐夺魁,你们也不能……”
她没把话说完,但给了周围人无限的遐想空间。
问心门有件事素来为其他宗门诟病,他们修炼功法特殊,极需天材地宝,所以西洲那几处天地秘境,尤其是靠近问心门的,基本上已经成了他们私有之物,少有小修士能从中获益。
正因如此,西洲只有几个大宗,规模也都远远不及问心门,西洲修真界有“问心跌倒,修士吃饱”的俚语。
其余三洲的修士私底下都有些瞧不上这样的行为,尤其问心门这种一家独大的日子过得久了,有时在其他地方,也会不由自主露出颐指气使的样子。
更有甚者,还传闻这些年,西洲天骄尽出问心门,其实是因为问心门不允许散修出头。
若见着苗子好的弟子,一以便捷大道诱之,不成则加以威胁压迫,再不成,这个好苗子就会因为各种意外永别叩问仙门之路。
他们当自家地界的地头蛇也就算了,可这是琅琊大比,他们怎敢如此。
金花台的掌事看见翎华此话一出,南境那些弟子的脸色齐齐变了。
他暗道绝不能让此人继续妖言惑众下去,连忙大声制止:“翎华仙子这是什么话,此番灵力暴动,实为意外啊。”
他眼珠左右一转,突然极为悲切地说道:“我们深知此次对不住诸位,所以准备了这些东西,要是宋公子觉得不好不够,不妨直接同我说。”
偌大的金花台,被他一句话说得静了下来。
姒喜听见这句话,登时捋起袖子就要冲上去。
钟灵拦住了她,她站在人群后面,朗声问道:“齐掌事想听什么?”
人群登时喧闹起来,不约而同让出条道。
钟灵缓步走到最前面,她唇若薄樱,几乎一点血色都瞧不见。
四洲都知道,钟灵和她师父不一样,她没学菩者道人别的本事,专攻剑道,出门在外,灵剑从不离手。
但此时此刻,她手里空空如也。
若不是灵脉受损,哪个剑修会不带剑出门。
金花台居高,常年山风大盛,衡山宗道袍宽大,被山风一吹,更显得钟灵身形伶仃。
问心门实在欺人太甚!所有人脑子里齐齐涌出这个念头。
齐掌事没想到钟灵上了飞舟还会被叫下来,连忙赔着笑脸,但钟灵并没有与他为难,而是在宋明知与翎华面前站定。
她紧蹙眉头,冷声道:“你们在外,就是这样蛮横不讲理么?衡山宗的宗训都被你们抛之脑后了?”
她微微侧首看了眼齐掌事,“齐掌事都说了是意外,你们还在这里纠缠,还带着友宗弟子一起,是想干什么?闹事么?”
她如此疾言厉色,齐掌事致歉的话一时踌躇要不要说出口。
他分不清钟灵是来给那几个难缠鬼撑腰,还是真的十分明事理体谅他们。
但宋明知分得清。
他立刻垂着脑袋,装出一副可怜样,“师姐,我知错了,我不敢再问齐掌事了。”
齐掌事面色一垮,心道要遭。
果然,南境弟子闻听此言个个瞪了过来,齐掌事连忙想开口,钟灵却利落转身不再听了,就要带着衡山宗几人回去。
齐掌事又迟疑住,要是他们就这么走了,也算少了一桩麻烦,他要是开口,少不得又要扯皮。
反正以后都不会再见了,齐掌事眼底铺满晦色,等钟灵察觉琅琊玉有异,少说也是三个月之后的事。
他便没再接着提,但钟灵走出五步,脸上突然急促涌上红晕,看着十分不好。
钟灵抬掌拍向自己胸口,张嘴吐出一口鲜血,她剧烈喘息几声,宋明知见状立刻伸掌输出一阵灵力,钟灵的脸色才缓缓变回先前的苍白。
暴动灵力不受人所控,虽然灵气充裕,但只会在人体内横冲直撞,对修行无益。
为防意外,钟灵之前存了一气在体内,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她放开对暴动灵力的压制,这口血吐得实实在在,就算王商在场也看不出什么。
在场所有修士开始愤怒地讨伐齐掌事,值此关头,一道墨色灵力划破长空,带出的剑气重重打在齐掌事身上,逼得他往前一扑,身上的华美衣袍都沾上泥灰,样子十分狼狈。
是王商。
他一出现,场面立刻又安静下来,他没管周围的弟子,大步迈到钟灵身边。
钟灵已经调息完毕,在姒喜搀扶下站了起来,她依旧守礼,恭恭敬敬地对着王商抱拳弯腰问好。
王商见她要开口,眼皮突突一跳,先一步道:“这几日太忙,守着地兽仪的长老也被叫走了,竟无人事先察觉异动。”
“让你受伤实在不该,”王商看着钟灵的眼神充满长辈的期待,“你可是这一代的希望,你强行重锻灵剑,身体必然损耗,我这有一粒归元丹,你让你师父替你炼化,服用。”
王商递出一个木盒,钟灵注意到上面雕刻的复杂密封铭文,可鼻尖仍有一股若隐若现的丹香弥漫。
这是好东西。
王商也没给钟灵拒绝的机会,直接把木盒塞到她手里。
处理完钟灵的事,他才看向其他修士,满面歉然,“你们也是无妄之灾,我会命内门长老准备合适的歉礼。”
他毕竟是宗主,所有人面面相觑一阵,齐声应下,然后目送王商离开。
钟灵“身体不适”,先被姒喜扶回去休息了,宋明知跟翎华留下,代表衡山宗与其他南境弟子一起,等着收问心门的歉礼。
宋明知回来时,腰上挂着四个崭新的乾坤袋。
衡山宗其他弟子看上去也是满载而归,一个个面带喜色跑上飞舟。
三师弟陈文站在宋明知右边,对着钟灵转了转手上的扳指。
钟灵低头掩住笑意,看样子他们都收获颇丰。
不多时,衡山宗的飞舟准备好了,一行人默契闭口不提赔偿的事,同满脸菜色过来送别的问心门门人行礼告辞。
等飞舟飞上九重天,问心门已远远瞧不见时,宋明知才一改冰冷神色,兴奋地跟钟灵报喜。
宋明知:“问心门肯定有鬼,咱们这么敲竹杠,他们都认下了!给我那四个乾坤袋,都够师父出两回份子钱了!”
翎华跟姒喜也纷纷点头,陈文又摸了摸自己的宝贝扳指,慢吞吞道:“这下,我三个月都不用去接其他弟子的单子了。”
姒喜鼻翼翕动,好奇道:“师姐,王宗主给你的是什么啊,当时我站在旁边都快稳得飘起来了。”
钟灵微微一笑,“我这,可是个大竹杠。”
她右手在乾坤袋上一拂,那个古朴的丹盒登时出现在她掌心。
她指尖轻挑,用灵力撬开外锁,里头赤红色的丹药露了出来。
几人齐齐发出惊呼,姒喜使劲抽动着鼻子,“这是,这是二品归元丹?!”
她又闻了闻,“不对,还是三品,这颗丹药升品失败了,但效果已经很接近二品了!”
二品归元丹有价无市,几可活死人肉白骨,钟灵哪怕内伤重到濒死,服下这颗二品归元丹,也能从阎罗殿捡回一条性命。
翎华笑嘻嘻道:“四师兄功劳不小。”
宋明知:“是师姐自己的功劳,要不是师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吐了血,王宗主不知道还要在暗处看多久呢。”
姒喜从钟灵手里接过丹盒,她凑近先深深嗅闻一下,然后左手食指变作参须,缠绕着归元丹。
不多时,她睁开眼,“我看着是没什么问题的,里面没添东西,应该是炼丹的人修为不够,或是出了什么意外,这颗丹药才升品失败的。”
姒喜想了想又道:“但保险起见,师姐还是拿回去给四师叔看一看,要是没问题,师姐可得随身带着。”
此话一出,众人齐齐沉默。
钟灵向来剑不离身,从灵力暴动到现在,他们却一眼都没看到过剑。
他们跟钟灵朝夕相处十数年,哪会猜不到她根本没有重锻灵剑,自然也就能猜出此次灵力暴动有异。
宋明知附和:“姒喜说得对,你可一定要带着。”
钟灵嘴角上弯,却抬手给宋明知轻轻叩了个爆栗,“回去好好练剑。”
钟知淮刚好推门进来,见状立刻惊恐地双手捂头,“娘亲,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你打了四师叔就不要打我了。”
钟灵脸上那点浅淡的笑意瞬间隐没,她觉得眼皮突突地跳,不由看向宋明知。
钟灵:“你们又干了什么?”
宋明知哈哈讪笑两声,迅速站起身,一把抄起钟知淮夺路而逃。
他一边跑一遍咬牙切齿,“好啊,四师叔冒着被你娘骂的风险给你买了那么多新奇玩意,你竟然卖我?!”
钟知淮嘿嘿笑了两声,又觉得被他这样颠簸着很好玩,开始尖叫着跟宋明知笑闹起来。
菩者道人一路警惕着,但路上并无意外,飞舟驶行三日,平安返回衡山宗。
下了飞舟,弟子们各回自己峰头。
问心门之事,菩者道人在路上就通过玄天镜向不夜尊者说了个大概。
钟灵的本命剑被毁,他们得先尽快找到赤帝剑其他几截下落的线索。
钟知淮身上的异状现在也没查明,可能还需再请药宗宗主过来一趟。
不夜尊者也有事找他们,菩者道人带队出去这些时日,他一直都在想方设法找出给东篱散人下毒之人,但那人一点马脚都没露出。
师兄弟见面开口还没说一句话,璇玑嶂主峰上空突然爆出一朵极为耀眼的橙色丹云,一股馥郁的丹香从东篱散人的丹室里逸散而出。
钟灵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喜道:“是渡劫金丹!四师叔炼成了!”
没等她说完,不夜尊者的玄天镜就急速颤动两下,东篱散人的声音从中发出,听上去十分疲倦。
东篱散人:“二师兄快来,我知道我为什么会被毒杀了,不要带人,只你与三师兄前来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