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灵不敢托大，立刻将此事告知师尊与几位师叔。

    她现在没有本命剑，手上用的是菩者道人为她挑的一柄灵剑，虽然材质上佳，但毕竟没有磨合过，钟灵用起来百般不顺。

    她紧紧跟在韩岩身后，看着他走向太上堂不远处的假山，韩岩的手在假山上踅摸两下，然后精准对着一块凸起按了下去。

    钟灵跟上去，一边走一边从乾坤袋里调用各类法器，确保如有意外可以第一时间全扔出去。

    暗道狭窄幽暗，她也不知道里头有无其他机关，不敢大幅使用灵力。

    随着越走越深，她的心重重沉入谷底。

    韩岩究竟是什么时候挖出这条暗道的？璇玑嶂上下竟无一人察觉。

    逐渐往前，原本仅供一人通过的狭道宽敞起来，最终在尽头变成一间密室。

    密室并不大，里头泛着幽幽的绿光，寒意从石壁中渗出，浸得人身上冷津津的。

    密室内空无一物，韩岩解下身上的隐身衣，跪下来徒手挖起身前的土地，那泥岩应当很硬，钟灵看见了他脸上痛苦的表情。

    过了一会她发现，不是泥地硬，而是那一块的土似乎被什么东西浸过，它不断腐蚀着韩岩的指尖，不多时，韩岩十指鲜血淋漓。

    但他依旧没有停下，而是继续挖着，约莫下挖了一尺，韩岩神色一振，兴奋地将土坑里东西捧了出来。

    钟灵眉头紧锁，她看得很清楚，那是一直浑身赤红尾部肥大的蠕虫。

    它在韩岩掌中不停抽动着身体，光滑外皮正向外分泌着粘稠的深红汁液，应该就是浸湿泥土的东西。

    韩岩掌心皮肉已经被腐蚀出许多细小的口子，鲜血不停往外冒，在积满掌心后顺着手腕和指缝下流，很快就在地上汇成一个小小的血洼。

    韩岩怔愣地看着手里的母虫，虽然有自己的血养着，它也不能长久暴露在外面。

    只要引出自己的心头血，沉睡在太上堂里的那些虫使就会在母虫的召唤下清醒过来，它们会互相咬破彼此的腹部，放出里面的“不尽言”药引。

    药引一出虫使体内就会化为无形雾气，东篱散人吃下了那么多“不尽言”，性命在顷刻之间就会被取走。

    要下手吗？

    韩岩迟疑着，他带着满腹怒气一路冲进这里，却在临门一脚时顿住了。

    钟灵看着他面色挣扎，蠕虫分泌出的汁液腐蚀到他掌心几可见骨，但他还未有动作。

    钟灵聚灵力于掌心，稍稍弓起后背，像只豹子一般准备上手抢。

    可就在这时，外间突兀传来一声雷鸣。

    是丹雷。

    韩岩猝然色变，毫不犹豫在腕口划出道血痕，那只蠕虫一改之前笨拙模样，后背骤生透明双翅，狠狠吸在韩岩的伤口上。

    钟灵在韩岩动作的刹那就一道灵力拍了出去，她同时扔出去两个束缚法器，电光火石之间就制住了韩岩。

    她一剑将那件沾染着魔气的隐身衣狠狠钉在地上，接连施了几个除魔咒术在上面，同时诵念正气诀，震得那只想要偷偷飞走的蠕虫东倒西歪瘫在地上。

    韩岩完全没想到暗道里会有人突然出现，他本就没有防备，钟灵修为又比他高，根本来不及还手。

    他脸色先是一白，继而阴沉又凄厉地大笑起来，“你们知道了，你们果然早就知道了！她果然一早就在防着我！”

    钟灵毫不掩饰眼中嫌恶，都懒得同他细论这些年东篱散人对他的爱护，直接揪起他的衣领，声音冷如三尺寒冰，“怎么收回？！”

    韩岩失魂落魄，又哭又笑，重复喃喃道：“她不信我，她不信我……”

    钟灵失去耐心，她从地上抄起一把带着浓重腥味的湿泥，粗暴把吱吱叫的蠕虫往里一塞，然后一边打开玄天镜与菩者道人传讯，一边拎着韩岩往璇玑嶂主峰赶。

    自从白宗主说药引有异香，不夜尊者对璇玑嶂上下严防死守，抱朴山人更是恨不得自己长出个狗鼻子，好在药引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察觉出来。

    东篱散人猜出自己被毒杀的缘由要求他们护法后，三人盯得更紧了，璇玑嶂主峰外面是抱朴山人守着，太上堂外面是不夜尊者，菩者道人修为最高，直接守在东篱散人旁边。

    丹雷成型凝聚在主峰上空的瞬间，菩者道人就察觉到了太上堂的异动。

    他听见了一阵极其微小的窸窣声。

    虫使毕竟是虫，天生敬畏雷声这种天象化身。

    菩者道人心神一直紧绷着，他想都没想，直接出手，一边凝出周身罡气，一边祭出一张天级法器。

    但他不敢放松，面色依旧十分凝重，钟灵传讯过来时，他被惊得分心，险些将玄天镜掉落在地。

    钟灵：“师尊，我带着韩岩过来了，小心飞虫，韩岩从暗道里挖出了一只飞蚁。”

    无需钟灵提醒，菩者道人就已经拖着仍在玄妙之境中的东篱散人暴退出太上堂了。

    结界与法器通通没用，玄天镜响起之后，菩者道人敏锐嗅闻到了一股独特的异香。

    他当机立断封闭东篱散人的五感，扯过她放在一边的芭蕉扇使灵力挥舞起来。

    不夜尊者一记重击将太上堂的屋顶整个掀翻，让菩者道人抱着东篱散人离开。

    这样大的动静，东篱散人却还没从玄妙之境里清醒，她紧闭双眼，双手遥遥控制着丹炉，底下青色的业火烧得热腾腾的，倒映在她三位师兄的瞳孔里。

    几人高居半空，太上堂的一切异状，尽收眼底。

    母虫只吸到了韩岩的一点心头血，但这么一点，已经足够最靠近东篱散人的虫使从蛰伏中清醒过来了。

    太上堂的墙砖被虫使从里面咬破，它们拖着大到几近透明的腹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态飞了起来。

    那张薄薄的皮兜着满满一泡水，它们准确地找到从其他墙砖里飞出的虫使，然后扭曲地以头尾相接的姿势缠抱在一起。

    锋利的尖颚遵循着母虫的指引，狠狠咬破同伴的腹球，里头的水脱离腹皮的包裹，瞬间化成水雾，缥缈地朝四面八方飘去。

    他们无需再想象白宗主说的异香是什么样。

    菩者道人继续带着东篱散人后退，“结界与罡气都挡不住这股香味。”

    在这焦急之时，一道五彩灵光从天而降，牢牢将飞过来的异香雾气扣回了太上堂。

    白宗主的声音遥遥传来，“快放开东篱师妹，丹雷成型了！你们几个修为高的速速退远一些！”

    “丹雷凝有天地正气，我的法器里融了一株星草七叶花，压制天下万毒，那异香绝不会沾染东篱师妹半片衣角，你们快让开，不要影响她破境！”

    他声音十分笃定，菩者道人当机立断，对着两位师弟厉声说道：“撤！”

    万里晴空之下，璇玑嶂主峰山顶聚了好大一朵乌云，红紫相间的雷光在乌云中闪动，最终汇集成一条粗壮的丹雷。

    紫金丹炉炉身布满裂纹，里头的药材闪烁着不同颜色的灵光，在业火炙烤下，药材浓缩在一起，放出极致丹香。

    东篱散人已经入定，满头青丝无风自动，她手遥遥往前一指，业火顺着烧了过来，顷刻间就将东篱散人包裹起来。

    抱朴山人看着就要上前，却被不夜尊者死死拉住，“稍安勿躁！那业火并未烧伤师妹，不要过去影响她！”

    钟灵这时提着韩岩赶到，嫌恶地一把将他扔到地上，同时还有那件隐身衣。

    那倒扣住太上堂的碗是透明的，钟灵看见许多狂躁虫使趴在碗壁上，像在寻找母虫的下落。

    白宗主此时也从天际落下，钟灵随即将半死不活的母虫露给他看，“这就是那药引。”

    白宗主从储物戒里掏出个东西，像是专门盛放这类毒物的容器，他并未将母虫拿走，收好之后又放回钟灵手中。

    这是他之前从未见过的毒物，白宗主却没激动，“现在用不着它了。”

    他带着钟灵看向东篱散人，“等你师叔这品丹药炼成，那些毒虫都会化为灰飞。”

    这是钟灵第一次看见极品丹药炼成时的景象，天地变色，那丹雷堪比劫雷，接连劈下来九道，一道比一道威势猛。

    最后一道丹雷劈下时，东篱散人身体骤然前倾，对着丹炉喷出一口心头热血，她咬牙榨出体内最后一丝灵力，猛然往丹炉里一推。

    下一刻，丹炉迸炸成无数碎片，一颗闪烁着金光的丹药悬浮在东篱散人面前。

    东篱散人面白如纸，她怔愣地看着那颗金丹，缓缓伸手将它握入掌中，然后骤然昏厥，从半空中直直下坠。

    抱朴山人如离弦之箭，转瞬出现在东篱散人身边，稳稳接住了她。

    一股清新气息从上至下流出，如水波般涤荡整个璇玑嶂，被扣住的虫使发出细声尖叫，僵硬着身体一个接一个落到地上。

    直至此刻，事已落定，东篱散人六月初九的死劫，彻底消弭。

    从被钟灵提到这里开始，韩岩就一直仰着头。

    他的神情从起先的畏惧与愤恨，一点点变成惊诧与怔然，眼底还藏着些也许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向往。

    越级炼制丹药是所有丹修梦寐以求的事，当世丹修大能中，只有两位成功做到过这一点，他未入丹道时就听说过这两位的赫赫威名。

    一位是丹堂宗主，一位是衡山宗璇玑嶂的主人。

    他的运气不错，有幸能拜入其中一位门下。

    可为什么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事情已经彻底败露，韩岩明白自己没机会了，而且就算宗主不处置他，如今东篱散人再次越级炼丹，魔族那边知道了，也不会让自己好过。

    韩岩眼中露出迷茫，但很快，从身后踢过来的一脚让他清醒过来。

    不夜尊者居高临下望着他，那双眼睛平静如古井，“我本来是想现在就杀了你的，但你是师妹的弟子，最后如何处置还是她来决定。”

    不夜尊者收回视线，“但你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像你这种欺师灭祖之徒，衡山宗容不下。”

    菩者道人也不说话，只轻轻抬手，一个凌厉的巴掌隔空拍在韩岩脸上。

    他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下狠手封住了他的神魂七窍，在东篱散人醒来要见韩岩之前，他不能说话，不能听音。

    白宗主本来还想开口让他们赶紧清理门户，见此情形便默然闭嘴，暗道这几个老家伙这么多年虽不出手，心肠还和年轻时一样冷硬。

    神魂一旦被封，人就仿佛置身于无边黑暗孤岛之中，发不出任何信息，也得不到任何回应，心志不坚定的，被自己吓死都有可能。

    先好好磨磨这个小子，也算帮东篱师妹收点利。

    抱朴山人将东篱散人抱回了晦曜绝，虽然白宗主说那丹香已经涤清了璇玑嶂的晦气，但以防万一，他还是没让东篱散人靠近原先有虫子的地方。

    东篱散人一连昏睡了三日，幸亏白宗主就在这，他再三保证东篱散人只是炼丹太累，几近脱力，才会睡那么久，身体并无什么大的损伤。

    东篱散人清醒过来后就看见了三位师兄的大脸，梦里不安的脚印终于在此刻落到实地，她露出一个疲倦的笑。

    三人齐齐松出一口气，东篱散人先他们一步开口：“……师兄，我有点饿……”

    她的肚子应景地发出咕咕叫声，三人愣了愣，皆是大笑出声，东篱散人也不觉得羞臊，平静又期待地看向菩者道人，“灵儿呢？”

    她十分理直气壮，“这品丹药肯定可以帮大师兄进阶，我帮了大师兄这么大一个忙，也该她这个徒弟还点账了。”

    菩者道人忍俊不禁，“不消你说，她这几日做了不少好吃的，只等你醒。”

    他拿出玄天镜给钟灵传讯，让她带着好吃的过来。

    不多时，众人就听见门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先进来的是钟知淮，他拎着一个食盒，兴奋地扑到东篱散人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