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0年秋天。
雨停。
天与地的难舍难分从此一刀两断,
过去与未来意惹情牵从此一清二白。
灰色的,薄薄的乌云还在屋顶停留,迫使阳光射不散这满屋狼藉。
萧迟暮没开灯,让只他一人的房间又增添了几分孤独落寞。
黄昏时分,下班,放学。
破旧的居民楼渐渐热闹起来,邻居都开了暖色的灯光,像是有结界似的,怎也照不进萧迟暮这昏暗的小屋。
孩童玩耍喧哗,家长急忙的做着晚饭,冒着热气的喷香饭菜,电视机打开传来各种肥皂剧的声音……
一时间,灯火通明。
但这里格外安静,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寂静了。
他刚睡醒,雨日午睡,总会让人想起些难忘的记忆,记起些久未相见的人。
萧迟暮的情绪不太高。
他起身时顺手拿起枕边的头绳,柔软,及腰的长发有些杂乱,萧迟暮睡觉时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有些碎发还贴在脖子上。
百无聊赖的扎了个低马尾,并不认真,还有好些细发没有梳上,松松散散的,穿着浅灰色的羊绒毛衣,有些贴身,衬出他格外好看的身线,添了几分柔软的意味。
慵懒的长发和冷白色的皮肤给他本就雌雄莫辨的脸多了点别样的色彩。
萧迟暮已经彻底醒了,有些渴,下床去冰箱拿了瓶冰水一气儿灌进去。
他要搬家了,搬回s市。
没耗多长时间,他接着睡前的,又去收拾书架。
贯彻着断舍离的原则。
但一些必要的书籍和资料是不能扔的。
一边放进箱子,一边看是什么书。
当拿起下一本时,萧迟暮顿住了。
那是一个很破旧,却被保管的很好的本子。
他记得这个日记本,印象清晰,也清晰的记着他从来没有翻开过。
离开那天过于杂乱,过于狼狈,过于急促。
后来也不愿回忆,以致这个日记本迟了六年才被翻开。
片刻的时间被拉的很长,他决定看看,反正是明晚的高铁,时间还早。
纤细的手指拂过泛黄的纸张,尘封的记忆被重新打开,心脏好像被重换了新鲜的血液。
他情绪变得激动。
平静很久的一潭湖水掀起万层浪,
波涛汹涌。
萧迟暮翻的还是很慢,但渐渐身体止不住的颤抖抽搐,几滴水从脸颊划过,掉落在日记本上,他翻不下去了。
抽泣声打破了房间的冷清,融进了吵闹的小区里。
2022年春天。
天气预报很准,不多时,晴空万里便被乌云密布席卷。
才上午就有些黄昏的意味。
萧迟暮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早上还听舍友打赌100块今天不分班换班。
但当悠闲的周日本不值班的班主任走进教室,大家了然。
班主任自顾自地念着分班安排,安静的环境下掩盖着一种伤感的氛围。
暗潮汹涌。
萧迟暮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觉得这天气倒是应景。
他倒是没那么多的悲伤,盘算着搬东西耽误的时间估计要写不完额外的加量任务了。
听到自己被分到最后一个班,他皱了皱眉。
很快的搬去新班。
找了个座位坐下。
很不起眼的座位。
雨即将来临,空气混着浓厚的湿度。
笔尖划过纸张,传来沙沙的响声,在一众同学哭泣上演生离死别的惨剧,搬书的拖拽声,还有几个调皮捣蛋追逐玩耍的声音中并不突出。
周围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
很快,平衡被打破了。
“同学,你好,请问你旁边有人吗?”少年清晰明亮的声音响起。
暮千秋规规矩矩的穿着校服,但肆无忌惮的将衬衫的扣子解开了好几个,微微附身,斜背着淡黄色的书包。
慕千秋一边说还不够,一边用指关节敲了敲萧迟暮的桌子。
萧迟暮抬眸,少年的笑容阳光明媚,但老天并不领情,大雨刹那间倾盆而下。
见到来人,萧迟暮也挂上了一副客气礼貌而疏离的微笑。
“好巧。”
然后他细心体贴的为站者拉开椅子“没人,请坐。”
慕千秋笑意更浓了几分。
坐下,沙沙的笔触声配上了慕千秋放书的声音和瓢泼大雨的声音。
慕千秋收拾的很快,但见同桌很认真的在写题,就不做过多打扰。
并不多时,新班主任踏着哒哒的高跟鞋声走进教室,打开一个很小的笔记本,跟各位新同学寒暄了几句,就立马安排接下来的事情。
俗话说,春雨贵如油。
果真没错。
刚才的大雨消失殆尽。
雨过天晴。
所以12班的一众学生按部就班的走出教学楼,班主任说要排一下明天课间操的队形,顺带拉练两圈。
操场上已经有很多学生了,乌泱泱一大片人。
跑操队形他被排到了慕千秋正前面。
萧迟暮觉得这并不能用冤家路窄来形容,毕竟他和慕千秋不是冤家,只能算是朋友的朋友。
但他并不是个善于社交,善于熟络,善于聊天的人。
他估计对方也只是能把名字和脸对上号,毕竟两个人说过的话都不超过三句。
哦不,今天便打破了这三句结界。
如果目光有实质的话,萧迟暮应该能感觉到后面有双眼睛在盯着他。
可惜,目光没有实质,萧迟暮也是个很愚钝的人。
其实萧迟暮是松了一口气的,慕千秋没有同他闲聊,自己是个聊天终结者,句句聊死,然后周围就会自动升起一种感觉,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我们常把这种感情称为尴尬。
队形排完之后,随便跑了两圈,班主任看着松松散散的,方块队跑成圆形队的同学,叹了口气。
不能急。
顺着笔记本上的时间表,招呼散了,提前去吃饭。
悠闲地周日被打破,同学多少都有些怨言。
其他班也是如此,应该是年级的安排。
有点良心,但不多,学生如是想。
萧迟暮没有跟着人流往食堂走,而是转身回望,在找人。
“走走走,吃饭去”蒋梦趣从萧迟暮身后向他扑去,前者笑脸盈盈,手臂搭上其肩,后者则被冲力往前带了几步。
两人便朝食堂走去。
等萧迟暮买完饭回来落座,蒋梦趣迫不及待问他“你哪个班啊?新班怎么样?有没有我认识的人啊?我让他多关照你。”
问题犹如连环炮一样无情的击打在萧迟暮身上。
蒋梦趣的关心不无道理,二人自小便一块长大,小学,初中都在一个班,到高中竟还在一个高中,也算十分有缘分。
萧迟暮性子弱,明明自己是个玻璃心,敏感十足,却总是先考虑别人,然后装作没事儿的样子,实际内心纠结得不行,极度内耗。
他咽下第一口饭,然后缓缓开口,语调平平。
与蒋梦趣的激情昂扬截然不同。
“最后一个班。”
“没事,别灰心。“蒋梦趣安慰道,虽然知道这无济于事,毕竟萧父十分看重学习,独行专断,倘若有先入为主的意见,便听不进任何解释。
这次分班又是按成绩分的。
并非是萧迟暮成绩不好,但一个班总不能全是成绩下游的,因为二中不承认按成绩分,只承认有省理班和平行班,所以总要给每个班端一端水,插进一些成绩较好的学生。
以他的成绩被分进平行班已经算亏了,但被分进最后一个班,萧迟暮的运气实在是过于不好了。
不过,他自小运气就是周围人最差的,只是上了高中之后突然变好了。
他或许是什么先天招祸体质,刚进学校没多久就有人找他麻烦,但奇怪的是前一天还急赤白脸的人后一天就谦让有礼的和他道歉。
顺心了不少。
冷不丁又倒霉了,有些不习惯。
他摇了摇头,皱着眉,心里叹了口气,接着说。
“有你认识的人。”
“谁啊”对方回应的很积极,显然是想快速掀过去上个话题,即使有些生硬,但这也确确实实是他一连串问题中他最关心的一个。
毕竟自小以来,蒋梦趣见着太多萧迟暮受气后忍气吞声,他管了一些,也有一些没管。
这都是萧迟暮拦着他说没事的缘故。
萧迟暮见着对方夸张的演技,收拾好心情,并不想将他的坏情绪传染给朋友。
“慕千秋。”
“他啊。”蒋梦趣仰着头似是在回忆,毕竟他认识的人太多了。
上至高三,下至初一。
二中北校区不仅有高中部,还有初中部,初三和他们高一的在立行楼,初一初二在立言楼,高二高三在立功楼。
年级越高,离校门越远,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那小迟你还是自求多福吧,毕竟是陈远照的朋友,能是什么好人”蒋梦趣的表情有些难看,想起某人,有点微怒。
“不过也亏你能认得。”
“小迟”点了点头,但平心而论,关于此事他并不认同,蒋梦趣这样说,携带感情色彩百分百。
萧迟暮,蒋梦趣,陈远照三人从小就在一个小区,小学又都是一个班的,加上父母都认识,三人成为朋友便是一个理所应当的事。
但后来小升初萧迟暮和蒋梦趣按着区域划分,进了同一所重点初中,陈远照则是来了二中北校区刚建成的初中,不同校,他们与陈远照之间的关系变远了起来,直到高中再相遇。
慕千秋便是陈远照在初中结识的好友。
蒋梦趣嘴是个闲不住的,接着他又加了些证据来佐证。
毕竟同他吃饭这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深闺大小姐似的。
清了清嗓子,俨然一副说书先生的做派。
“正所谓,有卧龙的地方必有凤雏,慕千秋违纪的次数和陈远照不相上下,调皮捣蛋的样子和陈远照如出一辙,并且他们二人都是有机会必定抓住的人。”
“全年级第一次被记大过,广播会当众批评这一荣幸的机会就被慕千秋和陈远照狠狠握在手上,并且打死也不放手。”
周日是给学生放松的日子,学校允许学生睡到七点以此来补一补一周所缺的觉,也允许爱学习的学生抢占超越他人的机会,提早出宿舍去教室自习。
但是,最早早不过五点半,五点半之前宿舍是锁楼的。
然而,这对于两位篮球狂热爱好者不成问题,卧龙与凤雏由于初中的经验,叫上了一帮篮球爱好者,凌晨四点,从一楼初一的寝室翻窗出去打篮球。
好巧不巧,一支坚定的队伍中总会有那么个拖后腿的。
其中一人在翻窗的时候不知怎么弄响了消防警报。
凌晨四点,寂静的校园被尖锐的消防警报打破,叫醒了所有学生,当然,也响进了在家熟睡的年级主任耳中。
人至中年的年级主任实在是不理解少年人的精力,这支“篮球队”的队员姓名他都耳熟能详,每早6:35查早读时,总会看见这几个飞驰而来的身影。
跑快了听到的都是风声,而不是年级主任的嘶吼声。
早读踩点到,打球提前到。
主任都不禁赞叹一句精神可嘉。
十多个人一并被罚,记大过。
而且后续几个周日年级主任特意起早看有没有翻窗的,没其他的,只是因为卧龙与凤雏的初中年级主任吃饭时曾与他闲聊时提起这两位一般是知错不改的。
但在这次之后,二人再没被抓到过,至于有没有去,谁知道呢?
“除此以外的静宿后聊天,晚上去阳台吃自热火锅,在宿舍中吃午饭等,诸如此类的,数不胜数。”
两人又十分有默契,虽说大错不常犯,小错不少犯,但每当处分快到极点时,便会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安安静静的度过这个学期,等待下一学期处分清零再重新来过。
等到蒋梦趣讲完,看见萧迟暮在走神,差点气个半死。
最后,他撂下一句总结“可不要让他带坏我们乖乖小迟。”
午觉过后,就开始搬宿舍,换班不可能还沿用之前的宿舍,萧迟暮想起年级主任在广播里说的今天是搬家的良辰吉日,觉得有些好笑,看着一大堆生活用品,又不禁有些无奈。
换到了新宿舍,萧迟暮突然觉得老天爷是十分爱看热闹啊。
他悻悻的用手指蹭了下鼻子,以掩饰某种情绪,一种被称为尴尬的情绪。
中午的那位“不是什么好人”正坐在他对床,扬着嘴角冲他摆手。
这回换做慕千秋说,
“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