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像空间里依旧是冰天雪地的世界，只不过天地倒转，雪粒缓慢地上升，像是回归天际一般融入苍茫雪白的大地。

    奇异博士用法术拨开雪雾，街道和大楼如同积木一般被他随意地折叠，翻转，扭曲。

    他宁愿做一些别的事情来分散注意力，都不想和身边的女孩谈话。

    这种感觉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前做医生的时候，当他也束手无策，也会像这样，必须通知病人和家属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你明明知道你做的是正确的，你也的确尽到了全力，可你还是忍不住会难过。因为你不敢直视他们的表情。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在死一般的寂静里，女孩先开口了。

    “多美啊。”她轻声说。

    格温伸出手，笑着捧住风中弥散的雪花。

    “我们就好像身处在雪景玻璃球里，那么美，又那么神秘梦幻。”她说，“好像这些并不是现在存在的事物，而是发生梦境里一样。”

    奇异博士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看着格温愉悦惊喜的面庞，他更加意识到了自己的愧疚。

    他知道烁灭危机爆发之前，托尼一直在尝试推进英雄注册制度的索科维亚法案。他其实不太理解托尼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

    英雄不该插手尘世的事情，就像法师从来不干预凡人的人生，不管他本该运用医学知识救人的事业还是同克里丝汀的爱情，在他成为奇异博士的那一刻都应该烟消云散。他觉得或许这又是托尼这种富豪突发奇想的举措。但现在，他开始有点儿理解托尼当初的想法了。

    确实有人会反对英雄，确实有人一贯轻视英雄，痛恨英雄的所作所为，但这些其实都不重要。托尼在乎的不是这些，也从未想过要去赢得心胸狭小的小人的赞同。他想要将英雄们都登记在册，只是希望拯救更多无辜的人……像格温这样的人。

    在别人眼里，格温只不过是茫茫人海中的一个普通女孩。

    她死了会很可惜，但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哪怕她会因为牵扯在超级英雄的事件里，付出自己的生命……付出她微不足道的生命。

    这个世界会毫不在意地，一如既往地继续运转。好像她根本不存在似的，好像她的死没有一点儿意义。

    就这么过去了。

    谁来对她的生命负责？又有谁能记住她？谁会缅怀她付出的渺小但珍贵的一切呢？

    或许托尼想做的就是这些，他想为这些可怜人负责，替他们发声，让世界记住每一个无辜死去的生命。

    ……那么他呢？他应该坐视不管，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女孩走上这条可悲的道路吗？

    镜像空间里的街道没有其他行人，脚步停下来之后，寂静在不断地膨胀。

    他也以为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直到旁边传来了一声“抱歉”。

    没想到，女孩反而在先向他道歉。

    格温看向斯特兰奇，说：“都是因为我一开始与地狱领主的交易，事情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斯特兰奇凝固了一瞬，然后垂下了眼帘，用硬邦邦的语气说：“这也有我的责任，我当初不该随便施展遗忘咒语，如果没有那个咒语，你也不会在多元宇宙失控的岔路遇见墨菲斯托。”

    因果交错，命运轮转，谁又说得清真正的对错呢？

    此刻纠结这些已经无济于事，最重要的是要如何补救。

    格温的眼中掠过悲伤的情绪。她停顿了片刻：“地狱领主提议再进行一次交易，我知道不能再相信地狱领主了，但……博士，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魔鬼从来都不会实现真正的愿望，而与魔鬼交易，只会面对更深的地狱。

    斯特兰奇的眼眸微动。

    “时间。”他说。

    与墨菲斯托定下赌约的时候，他被神明召唤，觐见了三位一体的维山帝。那时，伟大的维山帝便强硬地告知了他这个答案。

    “时间可以修改过去，也能修正未来。”

    他垂下了头，看向在他胸前悬挂的那枚古朴的独眼项链。

    这枚至尊法师代代相传的阿托摩戈之眼，曾经封印着时间宝石，宝石让他曾拥有操控时间的宇宙力量。

    他就是运用这股力量对抗了多玛姆，也是依靠这力量，他才能无限次地循环时间，在时间的长河里经历了一千四百万零六百零五次失败，才找出了唯一一次击败灭霸的机会。

    时间……无情但公平。

    “没有人能抵挡时间的力量，墨菲斯托也不能。”他沉声说，“只有时间能扭转一切，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不管是宇宙里面消逝的生命，亦或是你们的宿命……所有的东西都会在时间的冲刷下都会回归虚无。”

    风声好像忽然安静了下来。

    仿佛过了许久，也仿佛只是刹那的缄默，他才听见女孩的回答。

    “我明白了。”格温轻声说。

    零零散散的雪花吹到她的脸颊上，镜像空间里的雪也一刻没有停歇。

    “您想回到过去，阻止我和彼得相遇。”

    当命运回到最初的起点，就能修正所有的宿命。

    她将不会成为咒语唯一的例外。

    那之后发生的一切都会被彻底抹除。

    她的命运将会回到正轨。

    她与彼得，没有相遇，亦不会相爱。

    斯特兰奇安静地注视她。

    他以为自己屏住了呼吸，恍然发觉，雪无声地飘零过来，自己呼出的空气正缓慢地凝结成朦胧冰冷的白雾。

    “对于这个世界上的绝大部分人，人生的道路是一帆风顺的，但那时的你偶然间打开了一扇门，走到了一条本不该属于你的路，你原本的人生不该是这样。”他说，“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回到你推开那扇门之前。你的命运会重归应有的轨道。”

    “但这种‘原本的人生’，不也是一种既定的命运吗？”格温平静地问他，“以前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我现在发现，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可你不会后悔吗？”斯特兰奇问。

    “无论是哪种命运，只要是我选择的，就是我想要的人生。这样的人生，我为什么会后悔呢？”格温的表情很认真。

    她转过头，细软的雪点在她眼睫上化成晶莹的水渍。

    “况且……博士，你知道的。这并不是最好的方法。”她轻声说，“正如地狱领主说的那样，我可以死在一个特殊的节点，不仅可以改变我和彼得的命运，还能改变其他宇宙的格温与彼得的命运。”

    斯特兰奇愣在原地。

    “我一直在思考我被生命与命运之网选中成为‘新娘’的原因，其实理查德那孩子已经提醒过我了。因为只有这样，我才可以‘选择’。”格温说，“命运之网希望我可以在关键时刻做正确的选择。”

    她是命运之网选中的织工。由她来罗织命运的线索，将它们织就成未来可能发生的命运。

    但属于她未来的命运只能是一种，这意味着……

    “蜘蛛的命运之网……希望我死去。”她轻声说。

    斯特兰奇久久地看着她。

    这位曾无数次拯救宇宙的至上尊者如今迟疑了，他灰蓝的眼眸明显在动摇，浮现出隐秘在深处的哀伤和悔恨。

    “孩子……我不希望你这样做。”他的声音艰涩无比，“你不是英雄，你不必做这些。拯救世界的任务，交给我们就好了。”

    英雄是那些拥有异于常人的强大力量的人，而普通人，只需要仰望他们就够了。

    “您和彼得只能是英雄吗？”格温微微笑了一下。

    彼得是英雄，但英雄也只不过是一个虚名。不是蜘蛛侠的面具，而是依靠面具下的那个人。

    世人皆知的英雄，也只不过是一个名叫彼得·帕克的人。

    格温微微仰起脸。

    “我也从未想过要当一个英雄。”她说，“我不是在拯救世界。我只是在拯救自己心底里最珍视的东西。”

    人类很渺小，人类的力量也很渺小。但再渺小的事物，也蕴含着力量。

    “彼得也是这样做的，只不过他珍视的东西太多，而我珍视的东西……是他还有我的朋友。”

    她也想过，如果从未与他相遇，如果她永不落进他的罗网里，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但命运兜兜转转，她不过是在重复一样的选择。

    她不想逃避这种命运。

    “斯特兰奇博士，即使不能改变，我也要自己决定到达那个结果的过程，没人能为我做决定，这是我的选择。”

    少女回过头，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而为了重要之人作出牺牲，就是我的选择。”

    如果必须要付出生命，才能守护住重要的东西，那么就这样做也没有关系。

    她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甚至带着笑意，平静得像是奔赴一场盛宴。

    “我会在一个合适的时间点死去。”

    斯特兰奇一怔。

    他之前似乎对这个女孩有着极大的误解，她是那么平凡的一个女孩，平凡到毫无力量，脆弱的生命就是她唯一拥有的东西。但就是这唯一拥有的东西，却拥有着最珍贵也最强大的力量，就是再厉害的超能力也永远无法比拟。

    这样的她……怎么能不算强大呢？

    那一刻，他在女孩的眼眸中看到了缓缓下坠的日光，温柔得像是以往的每一个她，明明这点儿阳光在雪中是如此微小渺茫的存在，却像是熠熠生辉的火种。

    她站在最冷的雪景里，仿佛在黑暗中拥抱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