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压着利兹城低矮的天际线，黄昏的雨像千万根银针刺绣着城市。

    英格兰的雨总带着股刺骨的湿冷，利兹城的老砖墙在暮色中泛着青灰。街角酒吧的霓虹灯牌“The Peacock”忽明忽暗，玻璃窗内人影攒动，裹着白色围巾的男人们举着啤酒杯高唱：“Marching on together——”歌声从门缝溢出，与被靴跟碾过的倒映在积水潭的霓虹灯光一同碎裂在泥泞的砖石路上。

    1863年英格兰人写下第一版足球规则时，利兹的纺织厂正往全世界输送亚麻布。如今纺织机早哑了火，但埃兰路球场的呐喊声仍像蒸汽锤般准时。

    足球在这里不仅是运动，更像一场永不落幕的宗教仪式。

    利兹，英格兰第三大城市，西约克郡首府。

    不同于英格兰大多数城市，这里只有唯一一家职业足球俱乐部——利兹联足球俱乐部。20世纪60年代之前，利兹联一直在顶级联赛与次级联赛之间徘徊，是一支有名的升降机球队。在1961年利兹联任命唐·里维为球队主教练后，利兹联迎来了自己的全盛时期。

    唐·里维踏入索普拱门训练基地那天，草皮上还结着霜。这位梳着油亮背头的男人摘下羊绒围巾，指尖划过更衣室剥落的墙漆。“把这里刷成白色。”他转身对目瞪口呆的助教说，“皇家马德里的白。”

    里维是位伟大的教练，但同时也十分迷信。他效仿当时称霸欧洲的皇家马德里将主场球衣改为全白，以期望球队能达到皇家马德里同样的高度。

    自此，白衣军团成为利兹联的又一别称。

    里维在队的十三年间将利兹联打造成英格兰足球史上最伟大的球队之一。1965至1974年间，利兹联从未跌出过英格兰顶级联赛的前四名并斩获多项冠军。

    而在里维转任英格兰国家队主教练后，利兹联步入一个漫长的衰退期。

    直到1998年11月，新上任的教练大卫·奥莱利率队4-1痛击英超豪门利物浦。白玫瑰们发现这个爱尔兰人真的在复刻里维魔法——他把21岁的中场李·鲍耶练成新斯泰尔斯，让澳大利亚人科威尔在左翼复刻埃迪·格雷的边路魔法。当球队踩着死敌曼联登上英超榜首时，老球迷指着奥莱利的深蓝大衣惊呼："看呐，里维的幽灵在指挥！"

    董事会坚信这将是利兹联下一个巅峰，他们连夜撬开保险柜。1800万英镑砸向西汉姆联签下费迪南德打破英格兰转会费纪录，1200万英镑挖来罗比·基恩被《约克郡晚邮报》称为"白玫瑰收割都柏林新苗"。更衣室里飘的不再是肌肉贴的药味，而是新训练基地设计图的油墨香——玻璃幕墙健身房正对着里维雕像，球员们卧推时都能看见初代白衣军团的凝视。

    大卫奥莱利借此一手打造了名震一时的“青年近卫军”。2000-01赛季，是“青年近卫军”最为辉煌的时期。

    欧洲冠军杯，第一阶段小组赛*，利兹联击败ac米兰，狂胜贝西克塔斯，力压巴萨出线，第二阶段小组赛，利兹联击败拉齐奥，紧随皇马晋级。1/4决赛，利兹联在埃兰路球场3比0淘汰西甲冠军拉科鲁尼亚，一路过关斩将杀入了四强。尽管在半决赛中惜败于蝙蝠军团巴伦西亚，但他们的表现已经足以让整个欧洲为之侧目。

    但与此同时，董事会却在包厢里计算晋级奖金能覆盖多少债券利息。次年联赛第五的成绩单刚出，无法利用欧冠奖金来偿还利息的财务总监只能将青训基地抵押，但这显然还不够。

    随后，利兹联在2002年将球队场上队长费迪南德高价出售给死敌曼联。由于球员转会问题，奥莱利与主席里兹代尔发生冲突被解雇，新上任的教练成绩不佳，鲍耶、基恩、科威尔、伍德盖特等球员也相继被低价甩卖用于填补财政赤字。

    辉煌如潮水退去后，沙滩上只剩锈蚀的奖杯。2003年深秋的埃兰路球场，记分牌定格在“利兹联 0-1 曼联”，看台飘落的传单被雨水泡烂，墨迹晕成“还钱！骗子！”的字样。这时没有人知道利兹联的未来会怎样，乌云笼罩着整个利兹联。

    ……

    利兹，韦瑟比小镇。

    银丝般的细雨将这座约克郡小镇笼罩在朦胧水雾中。社区足球场的草皮泛着湿漉漉的光泽，黑发少年正独自练习盘带。还不太熟悉的身体让他的动作有些变形，但依然坚持着在泥泞中起舞，溅起的水花在深蓝球裤上洇开暗色痕迹。

    这具身体远比他想象中瘦弱——苏醒至今，曾经引以为傲的爆发力与柔韧性仿佛被抽离殆尽。

    五天前。

    当第一缕晨光刺透褪色的亚麻窗帘，伊莱在宿醉的眩晕中艰难撑开眼皮。浑浊的空气里漂浮着酒精与霉菌混杂的酸腐气息，他踩着满地狼藉的啤酒罐挪向窗边。随着"哗啦"一声，积灰的窗帘轨道溅起细碎光尘，利兹城郊的街景在晨雾中渐次浮现。

    不大的空间里，利兹联队的各类海报贴满墙面，但球员面孔全然陌生。伊莱的指尖拂过斑驳的墙纸，某种违和感在胸腔蔓延。他怀着某些不安的猜测越过障碍物走进浴室，冰凉的洗手台边缘硌得掌心发痛。

    镜中倒影令他呼吸骤停——少年苍白的面庞嵌着海蓝宝石般的瞳孔，稚嫩的面庞与记忆分毫不差。这是他十六岁时的样貌，但明明他已经26岁了。

    记忆碎片在刺痛中拼凑成型：香槟雨中高举的大力神杯，镁光灯下疾驰的跑车，弯道处突然闪现的刺目远光灯。金属撞击的钝响犹在耳畔，安全气囊爆开的火药味似乎还萦绕鼻尖。

    "在你的世界里，你已经死亡。"机械音凭空炸响，惊得伊莱撞上身后的墙壁。虚空中的声音继续陈述："但是亿万人的执念扰动时空，你的意识被投射至平行世界。这具躯体伤势将逐步复原到未受伤前，祝你好运。"

    更多记忆如潮水漫涌。这个世界的伊莱·怀尔德本该在昨夜死于酒精中毒——父母双亡的打击与右膝的严重伤势，让曾经的足坛新星沦为蜷缩在廉价公寓里的行尸走肉。而此刻占据这具躯壳的，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伊莱·怀尔德。

    指尖抚过微微发烫的右膝，伊莱抬头凝视着镜中的自己。这个世界如此不同：英超联赛依旧存在，但熟悉的俱乐部都成幻影。

    但某些事物永恒不变——掌心跳动的皮革触感，球鞋碾过草皮的沙沙声，还有胸腔里愈发炽热的搏动。伊莱将额头抵上冰凉的镜面，水珠顺着发梢滑落颈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