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过去,天晴了,山上长了很多小蘑菇。易道全不知道去哪了,七岁的易萧饿了几天,去山上没采到蘑菇,倒是从城里刚回来的叔叔那得知,易道全收养了个女娃娃回来。
他赶紧扔下竹筐,下山回家,打算赶走将来会和他抢饭的女孩。
却不料呼哧呼哧到家,见易道全坐着喝酒,小妹妹却骨瘦如柴,捡地上易道全扔的骨头吃。
易萧走到他面前,把她小手里的脏骨头打掉,她居然没哭,仰头笑着看他。
像条可怜兮兮的小狗,和她一样,易萧从那一刻就把她当成了亲妹妹。
肚子咕咕叫,易道全看着电视哈哈大笑,易萧攥紧拳,往他饭里吐了口口水。
易道全瞬间暴怒,直接往易萧肚子上一踹。妹妹吓得哇哇大哭,易道全还想打她,易萧死命在前面护着她,犀利的眼神盯着他。易道全喝得有些多,东倒西歪才没继续。
他走后,易萧把那碗饭端起,小心翼翼地捧着,带妹妹坐在门槛上。
肚子被踹的地方有些疼,他赶快用筷子把沾了他口水的那团饭塞进嘴里,还没尝出什么味,就咽了下去。
因为妹妹也饿,他第一次给人喂饭,填饱别人肚子的感觉似乎比他自己吃饱还要好。
易萧就这样日复一日挨打或者满村乞讨,这样一顿顿给妹妹喂饭,终于把她养胖了一点。
他天天叫妹妹,村长说不行啊,她得有个名字,易萧肚子里没墨水,绞尽脑汁给她想名字。
那天易萧去山上庙里的和尚那学萧,和尚说以后还要教他笛子,问他愿不愿意来庙里当小和尚。
易萧后半句压根就没听进去,就记得笛这个字了,于是之后易萧就叫妹妹笛子,人问大名,随离家出走的妈妈姓,叫简笛。
简笛一天天胖起来,不再皮包骨,易萧终于能喘口气。易道全罕见给了他两颗糖,让去山上学萧。他天真以为易道全转性,就分给简笛一颗,让她乖乖呆在家,等他回来。
快到山脚,易萧也不舍得吃自己那颗糖,想着给简笛留着,但听到有人提她,“易道全对那么小的女娃娃能下得去手?”
“不然怎么领养,你以为他有那么好心,这女娃娃将来指不定受多少折磨呢!”
“要不和他商量商量,咱俩也去玩玩……啊!”
易萧把那颗糖用力扔到说话人脸上,然后大步往家跑,生怕晚了。
易萧赶上了,声嘶力竭把易道全拉开。他恼火,把易萧甩开,他撞到墙磕得头破血流,万幸的是村长来登记,他把易道全押走了。
简笛衣服没被脱,她用袖子给他擦血,“哥哥,我害怕。”
“不怕,不怕,哥在呢!”易萧抱起她,“哥带你走。”
十几年来,易萧一直致力于让简笛吃饱穿暖,别人有的她也要有,她没有的,他想办法让她拥有。后来她上了大学,靠画画实现了经济自由,她鼓励他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他好像就没有了动力。
一天,他意外看到易道全的身影,村长说,老家的房子空了,许多年都没有见过他。易萧便悄悄跟上他,竟然来到了码头放集装箱的地方。
易道全不见了影子,但不停有喝彩、打牌、钞票滑动的声音。他想出去,那些声音形成一道道屏障,打压他的警惕,高高捧起好奇。
他没能走出那些方块型的东西。
第一次之后,他赚了一个月的工资,所以工作开始没劲,整天想着再赚一笔。
前几天是赚了,后面输得越来越多,越来越翻不了身。
直到某天牌友变成易道全,他瞬间顿悟,跑出码头,狂扇自己几巴掌。当天晚上他就背着包去深圳了,担心被简笛发现,还和她断去联系。
本来想慢慢还钱,可谁知那帮人受易道全指使,要压死他。
他们不断逼他要钱,否则就去找简笛,他没办法,又不愿她失望,只好骗她的钱,还有她当时网恋男友的。
他知道伤害了简笛,本想跪下求她原谅,可她失忆了,手机也坠入海里,找不回来,他又侥幸想让简笛心里的哥哥永远是好的。
他再一次走了,不过命运总是捉弄人,也可能是简笛和夏凡珪宿命交缠,真相还是败露,他更加对不起他们,躲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他要还简笛钱,没文凭只能干累活赚小钱,大城市物价又高,他天天就住在旧小区天台搭的简陋狭小棚屋里。
一下雨,水滴噼里啪啦,吵得人睡不着,他才看会手机。简笛一直说不怪他,让他照顾好自己,他眼中含泪,强忍着不回,只敢在她动态下面装粉丝评论鼓励她。
有天,简笛说要和夏凡珪结婚了,他创业成功了,对简笛很好,易萧放心把简笛交到他手上。
简笛说她只有他一个家人,让他一定要去参加婚礼。他想着,不管怎样,是一定要去的,只是还差最后一笔钱,他连续两天没睡,不停给人洗车。
买了无座,站着去,但他太困了,不小心在火车车厢链接处旁边靠门睡着了,坐过几站,重新回去肯定赶不上。
易萧手机没电,联系不上简笛,只好重新买票争取能在婚礼结束前能到。
出车站,下班高峰期,车堵在路上,易萧直接飞奔向婚礼现场,草地没人了,他还以为散场了,突然听见简笛叫他,“哥。”
他扭头,简笛穿着婚纱朝他跑来,夏凡珪笑着跟在她身后,
“我迟到了。”
简笛挽他手臂,“没有,还没开始。”
夏凡珪和气对他说:“哥,你再不来,我这婚可能都结不成。”
易萧这才知道,简笛一直在等他。
他把钱都还清,才敢换上西装,把简笛的手交到夏凡珪手里。
仪式结束后,简笛想要易萧留下来,他摇摇头,“现在,我要去找自己,做喜欢的事了。”
简笛大力支持他,夏凡珪让他放心,会照顾好简笛。
易萧没回那个漏雨棚屋,他去了个陌生的城市,尝试寻找自己人生的更多可能性。他给人当过向导、开过货车、主持过葬礼、搬过尸体……各行各业他都做了,钱是赚了不少,就是觉得没意思。
做了一段时间搬家师傅后,一个女人加上他微信,他不记得是哪个客人,还以为摔坏了什么东西要赔。
女人却说那天她家桌子不小心刮伤了他,反倒要赔他钱。有这回事吗?他记不清了。
他说不用,女人坚持,一来二往他们就聊上了。
三岁时,妈妈受不了易道全丢下他离家出走了,他这辈子除了简笛,也算没接触过什么女的。
刘裳既像妈妈一样关心他,又如妹妹般给他生活的动力,让他觉得自己存在是有意义的。
吸取简笛和夏凡珪网恋的教训,没多久,易萧就把她约了出来,第一件事带她去了吃饭,她比简笛还瘦。
吃饱喝足,他送刘裳回家,她说怕鬼,不想让他走。
十分拙劣的借口,易萧感受到她的迫切,她的娇软,她眼里的无神,和当初他背上数万赌债,压得喘不过气来如出一辙。
他双手满是老茧,动作可以轻,他故意重,几乎榨干了她。
如他所料,没过多久,刘裳消失了,她的房子,她的身份,他们之间所有温纯都是假的,他被她骗去所有存款。
易萧没去报警,就在阳台上抽了支烟,当没认识过那个女人。
同年易道全出狱,病死在老家屋里,村长打电话让他回去,这一趟就没打算再走出村子。
他剃去头发,远离红尘是非,在山上的庙里当和尚。
简笛说想回来看看,易萧担心她想起小时候的事,不让她来,但劝不动,夏凡珪陪她来了。
他们没回易道全死的那间老屋,就来了山上庙里看他,顺便烧香拜佛。
简笛很虔诚,保佑他们能够健康平安,夏凡珪却突然说:“宝宝,这好像是送子观音。”
她合着的双手立马就松开了,羞红脸,夏凡珪对那送子观音说要撤回方才的祈愿,简笛靠在他怀里,“不行,哪有这样的!”
夏凡珪笑了,不久后简笛真的怀孕,易萧想告诉当初教他吹萧的老和尚这个好消息,让老和尚为他准备给未来的小侄子或小侄女的平安符开个光。
可进到他屋子里,发现他咽气了,之前他就提到要把庙托付给他,易萧在山头吹了首曲子为他送别。
吹完,不自觉流下泪。
过了好多好多年,他终于学会萧了,将来他还要学笛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