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住在这里吗?”
太公街的一侧是燕城最繁华的地带,另一侧则是完全相悖的场景。
破荒的地方仅有几片老房区,因为工程没动完的时候闹出来了几条人命,导致那一片的房价跌的厉害,最后的代价就是空留几幢烂尾楼看天。
不过那几幢烂尾楼的生意,倒还真有人愿意做。
毕竟是燕城,寸土寸金的地方,这么中心的位置,别管是几条人命的鬼了,这城市里人吃人早比鬼可怕多了。
对于那些有钱人来说,什么牛鬼蛇神的怕的不得了,毕竟现实生活中应该没有什么是值得他们害怕的人了。
所以只能寄恐惧于未知,带着自己的钱财保命。
老实说,这个世界上有钱,还真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但是对于穷人来说就不一样了,这么好的地理位置,房价还这么低,死点人怎么了?
就算是让他死在这儿,那又能怎么了?
怎么也是住在燕城三环内的灵魂啊,死了不得上天堂?
也就是这烂尾楼前,杨乐微喉咙滚动了下,看向一旁的齐之川。
后者点了点头:“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杨乐微垂下睫毛,摇摇头:“不是不好,只是我没有想到,为了来抓我,能做到这种地步。”
齐之川看着他,沉默了会儿,抓起他的手,看着他道:“别想太多,他现在不在,我们去找杨熠。”
“杨熠?”
杨乐微愣了下,想到,也是,毕竟杨向龙改名字了,他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改的,也许自己走了之后就已经改了吧。
齐之川知道也不意外,毕竟人家有手段有能力。
“对。”
忽然的十指相扣,伴随着齐之川沉闷的声音,杨乐微怔了下。
“干嘛?”
“感觉我男朋友有点伤心,所以牵牵手。”齐之川勾了勾嘴角。
“谁伤心了?”杨乐微挑起半边眉头。
“我。”
齐之川说着,耸了耸肩,拉起他的手向单元门走去,被一个保安状的人拦了下来。
“什么人?来这儿干什么?”
齐之川扫了他一眼,身后的赵管家正巧跟上。
杨乐微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保安看了一眼,随后不知道那保安看懂了什么,总之,立刻十分恭敬且小心的退到了后面,还抬眼瞄了他们两个好几眼。
“诶,给他看的什么?”杨乐微小声问道。
齐之川抿了下嘴角:“我舅舅开始是这儿的开发商,他认识,这工作还是他帮忙找的。”
杨乐微“哦”了一声,点点头,又想起之前花刺儿转学的事情,禁不住感叹道:“你们家好厉害。”
“我厉害,还是我们家厉害?”
杨乐微愣了下,不知怎的,在齐之川的话里嗅到了一丝酸酸的味道。
“能和你在一起,我比较厉害。”
杨乐微这话撂下,被硬控的就成了齐之川。
“你真去报个培训班了?”
杨乐微怔了下,才想到他在说什么,说道:“对啊,有成效吗?”
齐之川歪了歪头:“挺有成效,感觉莫名其妙被亲了一口。”
“啊?”
齐之川的手撒开,看着他诧异的样子,笑出了声。
“齐之川你有时候真有点讨厌。”
“嗯。”齐之川哼了一声,站在单元的一道门前。
杨乐微见状,收敛了笑意,微微蹙眉盯着面前的铁门。
这门和外面繁华的太公街对比,显得格格不入。
门上和墙上贴着很多小广告,有很多甚至不堪入目,不过并不能看到全貌——
似乎是有人看不下去,所以撕下去的。
楼道是劣质的声控灯,好像只是为了防止别再多死几个人,所以不得不安的灯泡。
电线时不时因为接触不良发出滋滋的抗议声,听起来也不是很想出现在这里。
它似乎也觉得,明显一条街以外的地方,才更配得上自己。
铁门看着厚,实际上却并不怎么隔音。
齐之川抬起手要敲门,被他按住了。
“我的事情,我来。”
齐之川也没有和他争执,放下手,站到了一边。
杨乐微抬起手,眨了眨眼,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样,敲了敲门。
门在面前响了几声,他放下手,向一旁退了两步。
没过多久,那铁门在面前打开了。
开门的人和杨乐微,两个人猝不及防闯入对方的视线,纷纷收回了视线。
要么说,最尴尬的不是两个陌生人的初识,而是原本熟悉无比的人,在对方的眼睛里变得迟疑,甚至诧异。
明明是最熟悉的人,却连一句称呼,都难以启齿。
杨乐微深吸了一口气,刚想要说什么,就见杨向龙低下头,拿了两双拖鞋放在门口。
“你知道我们来了。”
杨乐微咬了咬下唇:“嗯。”
“爸要来,我怕他来找你麻烦,就跟过来了。”杨向龙说着,头也不抬地把拖鞋分开,放在了门口。
杨乐微盯着那两双拖鞋,看向杨向龙。
不...
应该说,杨熠。
“你们来这要干什么?”
杨熠的动作一顿,握了握拳头。
他这时候,应该已经高中了吧。
个子比自己上高中的时候高了不少,长得也更加硬朗了,和八年之后,几乎没有什么区别的帅气。
甚至也许因为没有坐过牢的原因,少年的朝气蓬勃,在他的身上,还没有完全消失。
他的眼睛里有迟疑,犹豫,以及那些一切少年人该有的情绪。
讲真的,杨乐微是开心的。
他曾经无比害怕杨向龙会成为第二个自己。
总有人说他成熟的早,担当事儿早,了不起,了不得。
但是哪个人不希望自己还能是那个孩子呢?
他不可以任性,不可以做错,不可以出格。但是他的人生本身就在格外。
和杨乐微不同,杨向龙不需要背负那么强的负罪感,他不需要为了生活的痛苦买单,不需要受自责的折磨,不需要畏首畏尾。
他可以恨所有人,他是光明正大的受害者。
但是杨乐微不可以。
至少,在他心里,他不允许自己可以。
哪怕齐之川不止一次告诉他,从来都不是你的错,但是他还是会想到蝴蝶效应振翅的那个晴朗的海平面。
如果不是他生病,如果不是杨向龙来救他被轧断胳膊,如果不是杨正和蒋文玲为了他到处奔波负债,如果不是这些...
杨向龙本来应该是个幸福的人的。
所以杨乐微会哭诉所有的不幸,唯独不会主动去怪这个弟弟。
人最无助的时候,就是给自己负债的时候。
爱和恨都成了枷锁,勒住喉咙,超过一寸,就会反复不断地提醒他,你不配。
能接受齐之川,是因为齐之川的爱,是一双充满力量的手,在锁链上狠狠地为他撕开了一道裂缝,让他能有喘息的空隙。
但是他不能允许杨向龙对他好。
哪怕是为了他着想。
其实恨他,更让他心安理得。
“爸是来找你的,我是来看你的。”
杨乐微抬起眼皮,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拳头,向一旁的墙上砸了过去。
白墙皮碎了一地,红砖上的颗粒划在□□上,留下了几道血痕。
齐之川和杨向龙都怔了下,不过没有人说什么。
前者只是握住了他的另一只手,而后者,则是缓慢向后退了一步。
“......哥。”
“别叫我哥。”杨乐微盯着他。
他不明白,哪怕杨向龙说的是他和杨正一起来找自己麻烦呢?
“你进来吧。”
杨向龙看了他一眼,没再说别的什么,只是改了称呼说道。
杨乐微这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知怎么的,更按捺不住难受了,看着他的样子,蒋文玲的脸竟然就浮现了出来。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不是也特别像杨正那个王八蛋。
就在这时,齐之川握了握他的手,说道:“走吧,你之前说要来的。”
没想到,就这一句话,杨向龙转过去的脚步顿住了。
“哥说要来的?”
他的眼神忽然热烈了起来,以至于杨乐微刚要说出口的话,硬生生被憋了回去,蹙着眉头,佯装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哥说要来的话,爸现在不在,你是有话要问我对吗?”
杨乐微点点头。
“那我穿个衣服,请你们吃饭去!好不好?”
他说完,转身就开始去忙活,丢下杨乐微和齐之川面面相觑。
“他...”
“没跟出来什么。”
“哦,”杨乐微说着,看着他:“你又知道我想说什么。”
齐之川勾了勾嘴角:“我不止知道你刚才想说什么,还知道你现在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杨乐微挑眉道。
“你想说,这地方,有点儿太压抑了。”
杨乐微看着他的眼睛,顿住了。
几十平米的出租房,甚至没有白墙坯子,家具更是空荡,几件衣服杂乱无章堆在塑料椅上,水龙头搭在地上,一张床,一张地铺。
即使是这样,杨正也没有放过他。
“齐之川。”
“你说。”
杨乐微捏了捏拳头,神经麻痹了许久,不知怎的,现在却疼了起来。
“真的有父母很恨自己的孩子吗?”
齐之川张了张口,好像要说什么,目光却锁在某处,定住了。
杨乐微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杨向龙穿着他的旧衣服,正一脸尴尬地撇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