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和煦,凉风习习。
绿云绵延的荷花池中,有一叶轻舟浮于水上,随着泛起的涟漪轻轻摆动。
蓝兔躺在小船中央,摊开的裙摆也仿佛是一朵盛放的蓝色莲花。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她微微眯起眼,语气有些轻飘飘的:“所以现在是怎么回事?”
虹猫轻轻吐出一口气,表情无奈地把手中的信纸放下,身旁四封书信整整齐齐地摆成一排。
“大奔也说他同莎丽在城外遇上了一些事。估计都需要下午才能到了。”
“这么巧合么?”
虹猫点点头:“都是细微小事,但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他们说会尽量在日落前抵达。”
“……这样啊。”确定不是人为的意外,蓝兔便也不再挂心,只是有些感叹地说了一句,“可惜我还特意将那青梅酿拿了出来。”
虹猫侧过身帮她挡住天上的日光,笑道:“莫非你现在要全喝了不成?”
蓝兔宫主虽然酒量还不错,但并不嗜饮,闻言只是摇了摇头,打了一个哈欠:“冰镇过的青梅酿别有一番风味,若是晚上才能聚齐,还需让绿珑她们把酒放回冰窖里才好。”
虹猫见她神态,放柔了声音问:“可是困了?”
“确实有些……”或许是雨后的湖畔过于清新凉爽,微风拂面也让人十分舒适,蓝兔在这里躺了一会儿便开始昏昏欲睡起来。
“那就睡会儿吧。”
虹猫侠士熟练地给他家宫主充当人形枕头,帮她调整了一下躺着的姿势让她能够睡得更舒服,然后也安心享受起这一刻的悠闲时光。
清风拂过,湖面上接天的莲叶随之晃动,摇曳生姿,平静的湖水也不时泛起粼粼波光,仿佛有什么生物在其中嬉戏一般。
可惜这边的荷花池里并没有养鱼。只因玉蟾宫主素来喜爱在此练剑,随手一点便冰封了半个湖水,大概没有鱼类能够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生存吧。
想到这里,虹猫的脸上不由得升起笑意,随手接住一粒从荷叶上滚下的硕大水珠,免得它惊扰了宫主的安睡。又将蓝兔脸颊旁的碎发别到耳后,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那如云的鬓发。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心血来潮,小心翼翼地把蓝兔头上的发带解下,牵了一缕乌发,细心编织起来。
蓝兔迷迷瞪瞪地睁眼,发现是虹猫又在用她的头发编发,习以为常地侧过头,再次闭上了眼。
修长白皙的手指在发间灵活地穿梭。
半晌,虹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劳动成果,如墨的长发中有一根火红的发带交织缠绕,黑与红的对比甚是亮眼,不禁满意地点点头。
又是凉风袭来,这一阵风却不够温柔写意,吹乱了虹猫散落的长发,使得他略带惊讶地抬眼看向天空。
不知何时,那本来就浅薄的日光已经被浓云层层遮挡,天色都变昏暗了两分。亭亭玉立的花与叶被吹得乱撞,惊扰了这份如诗画意。
小舟在虹猫的掌控下倒是纹风不动,但他还是皱了眉,转头去看一眼旁边凉亭内的石桌,一方华贵古镜被玉座稳稳托住,大概暂时没有摔落的风险,虹猫于是放下心来。
估摸是又要下雨了,他正准备把还在熟睡的人带回岸边,却突然觉得腿上一轻。
虹猫心下一惊,低头只捕捉到一片水蓝裙摆,而在下一秒,这一点亮色也滑入水中。
“蓝兔!”
为何会这样无知无觉地坠落?他来不及细想,立刻也追随着跃入湖中。
荷花池的池水虽然清澈,但水底依旧光线昏暗,虹猫屏息焦急地四处寻觅。
藻荇交横,水波荡漾,哪有佳人的影子?
岸上,树影绰绰,绿叶婆娑,一瓣飞花轻盈地落在古镜上,镜面便仿佛那湖水一般泛起圈圈涟漪,倒映着如今暗潮云涌的天空,模糊不清。
——
一阵失重感袭来,蓝兔骤然惊醒,她在空中灵巧地转了个身,稳稳当当落在了地面上。
如画的眉目此刻凌厉非常,她怀着警惕扫过身边陌生的山林景色。
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确定周围并无危险,蓝兔收起了戒备,终于有空整理混乱的思绪。
她明明记得方才自己是和虹猫在玉蟾宫后方的荷花池上乘舟歇息,不过浅眯了片刻,再一睁眼怎么就在这里了?
她小心翼翼地穿过枝叶丛生的矮树林,走到一边的岩石山壁旁,陷入沉思。
虽然此处的景物很陌生,但是看这里的植株分布,还有这些山岩,似乎有点像……
蓝兔还在思索,顷刻间天地却风云变幻,不远处的山上鸟雀惊飞,一道红光直冲天际,仿佛要撕裂那一方的天空。
“那是——火舞旋风?!莫非虹猫在那里?!”蓝兔一脸震惊,转身飞速往那边赶去。
靠近一段距离后,蓝兔察觉到了异样。
虽然那处的动静确实是火舞旋风,然而给蓝兔的感觉却有些不同。虹猫修习的火舞旋风早已至圆满之境,但是现在使出的这一招,却并无那种收放自如的顺畅之感。
一路掠过的路线同样似曾相识,仿佛在不久之前才走过——莫非真是西海峰林?
不对,与其说是西海峰林,不如说更像是虹猫曾经带她一一走过、追忆往昔时说的,遭受魔教入侵之前的西海峰林!
若算上那时的人物,能够使出火舞旋风的除了虹猫,便还有……
蓝兔越接近那一束红芒,狂风便刮得越大,她不得不运起真气才能够继续前进。随着愈加剧烈的飞沙走石一起出现的是一些穿着黑色衣服的人,数量众多,那样熟悉的装束让她的心沉了下去。
终于抵达风暴中心,蓝兔凝神望去,手持长剑悬半空中的人验证了她的猜想。
白发白须,气势凛然。
——是前任长虹剑主,也是虹猫的父亲,白猫!
“——且慢!”
来不及多想,蓝兔手腕一翻,十数根银针出现在手上,她将真气凝于指尖,绣女神针便往白猫的身上飞去。
每一根银针都准确地击中了穴位,正集中精神全力使出火舞旋风、想要和黑心虎等人同归于尽的白猫突然觉得浑身一震,周身大穴被封,真气也被锁住,手中蓄起的剑气也逐渐散了干净。
——是谁?!
他心下大惊,又因被强行切断火舞旋风的运功,生生咳了一口血出来。
然而比起身上经脉逆行带来的剧痛,让他更为骇然的是能够做出这件事的人。
——黑心虎的功力居然已经强盛至此?!不,不对,他方才明明还只能运功勉强护住自己而已,哪还有能力来阻止他?而且银针封穴……魔教头子可不会用这么温和的方式对付敌人!
风沙逐渐止息,黑心虎以内力挥退环绕在周围的尘土细枝,惊疑不定地看着前面,语气狠戾:“嗯?!来者何人!敢插手孤王的大事!”
说着,他双掌聚气,一记狠辣的黑心煞掌便往中间之人袭去。
蓝兔落于脱力跪地的白猫身前,手中冰寒的真气一寸一寸凝成了长剑,她屏息凝神,冰魄真气注入其中,抬剑迎上。
“——千树梨花!”
方圆百里的花被真气催动,花瓣脱离花枝随风聚集而来,形成一个巨大的花球凝于冰剑的剑尖之上,同黑心煞掌兵刃相接。
蓝兔的真气源源不断地往冰剑中注入,心中微沉。
不愧是当年在武林掀起腥风血雨的魔教之首,功力果然深不可测。她虽然已经突破冰魄剑法的最高层数,然而如今冰魄剑不在身边,身后的白猫前辈也急需治疗,同黑心虎搏杀并非什么明智之举。
蓝兔很快便有了决定,深吸一口气,清喝一声,花球旋转得越发快了,体积也在不断增大。
黑心虎冷哼一声,同样加大功力,黑色的邪恶真气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战况愈演愈烈,蓝兔却在此时放开左手,掐了个诀。
明明应当是至阴至寒的内力,却染上了不一样的温度。
冰极火转。一道至阳真气飞入花球之中,冰火相撞,瞬时间,花球内部便迸发出极其强劲的波动!
“啊?!”
感受到前方威力迅速攀升的能量波动,黑心虎紧急收功试图防守,然而却依旧被炸开了很远的一段距离。
蓝兔早有准备,冰剑崩裂成细碎冰屑旋转着护住她,借着千树梨花凝成的花球、至阳真气以及黑心煞掌碰撞炸开的余波,迅速往反方向飞去。经过白猫时,她迅速地把动弹不得的对方架起,带着他一同飞离了此地。
黑心虎捂住胸口咳嗽两声,丝丝缕缕血迹沿着嘴角流出,他又气又惊,看着风波平息之后终于颤颤巍巍聚集前来的魔教众人,暴怒喝道:“追!把这两个人给我抓住!还有麒麟!决不能让麒麟跑了!”
“把森林围住,放火烧山,把麒麟逼出来——!”
黑心虎混入真气喊出的话语回荡在山林里。
白猫此时头昏脑涨,身体经脉仿佛寸寸断裂,剧痛之下反而让他保持了一丝清醒,勉强看清楚了面前两人的交锋情况。
他咳嗽几下,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几乎盖过了他对身体疼痛的感知。
——武林何时出了那么一个厉害的女娃娃?看着年龄也不大,武功居然已经能够和黑心虎分庭抗礼,方才甚至在交战中略胜一筹,那冰冷凌厉的寒气内功更是厉害。
——当真是后生可畏。
白猫无声地叹息一声,明白这突然出现的女子是看穿了他当时的打算,才会使用银针封穴的方式,阻挡他使用同归于尽的火舞旋风。
知道对方是友非敌,危机暂时褪去后,他紧绷的心弦顿时一松。
蓝兔在逃跑途中还不忘把插在白猫身上的银针拔除——封住穴道是为了不让白猫运功以及防止真气逆流,然而长时间封穴仍然会有不良后果的。
黑心虎的人仍旧穷追不舍,一时半会儿估计不能甩掉,但白猫身上的伤势也不好耽搁,她便以温和滋润的内力温养着他受损的经脉,希望能够减缓对方身上的疼痛。
听到耳边的叹息声,蓝兔连忙分神侧头道:“白猫前辈,可是身体不适?担心魔教追兵赶到,所以或许还得再赶一段路。以及,方才晚辈擅自出手,还请您谅解。”
他有些费劲地摇摇头,刚想开口,但在看清她容貌的那一刻,话语便全数都卡在了喉中。
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然而让白猫震惊失语的并非对方的花容月貌,而是那恍然间看去和故人极其相似的面容。
“……阿钰?”他唤起旧友的名字。
蓝兔一愣,但是看到白猫怔愣的表情,再加上这熟悉的名字,她立刻就知道白猫看着她想起了她的娘亲。
——上一任玉蟾宫宫主,前任冰魄剑主,蓝钰。
是了,当初服侍过母亲的侍女也曾说,她和母亲在眉眼间长得极像,一眼过去很容易认错。
她垂眸掩住听到这个名字时翻涌的情绪,稳了稳心情后扬起微笑:“见过白猫前辈,我是蓝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