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书了

    崇厉三年,初冬。

    十二月的傍晚,气温骤降,寒气袭人。

    少女躺在床榻,鬓边紧贴着几缕被汗水浸湿的发丝,眉头微皱,似是做了噩梦。她头痛欲裂,恍然之间,感到了一阵阵轻微的风。意识也有些模糊,思绪胡乱的飘着。

    渐渐的,周遭混沌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扇子的声音,还有轻微衣物的摩擦声,耳边的叹息声……

    时今今微微侧了侧头,掀起沉重的眼皮。

    借着温暖柔和的烛光,她看了看周围的景象。

    “小姐小姐,你可算是醒了!”

    说话的正是给少女扇风的女子,语气中透着雀跃欢喜,带着后怕。

    这女子衣裙裁剪精致,上身着嫩黄襦裙,裙摆秀着绿柳黄鹂,袖口绣着花卉纹样的刺绣,腰间系一条细长的腰带。梳了双鬟髻,发展上雕着小巧的花纹,显得温婉可人。

    说罢,女子便扇风扇的更勤了些,语句如倒豆:“小姐你落了水,受了风寒,竟然一下子昏迷了两天。真真是吓人。”

    时今今听罢,是一头雾水。

    什么……小姐?落水?

    视野愈发清晰起来,置身于古色古香的房间中,轻纱环绕着的雕花木床,缦纱绣有细妙的花纹。

    再往外,便瞧见清雅秀丽的屏风,精雕细琢的梳妆台,镶嵌着细小金边的香炉里是飘出袅袅的烟,将这一方天地勾勒的如梦如幻。

    柜台上随意的摆着珍珠玉饰,宝玉发簪。墙柜中亦有一叠叠书籍和名贵墨宝。靠近窗台的边上,还置放着一把轻巧的剑。

    这像……电视剧里古代的闺房。

    时今今望着这陌生的地方,沉默了几息,几近哑声道:“我……不是死了吗?”

    “呸呸呸!”

    听了时今今这样说,女子连忙出声阻止,反过来握住她的手,语气之间是雀跃。

    “小姐,哪能这样说自己?咱们家小姐福大命大,来日定是贵气的。”

    说完,女子语音一转,眉眼间也染上了笑意,很是灵动。

    “况且不是有莺儿一直陪着小姐吗?”

    时今今垂眸望着两人相握的手,手上是莺儿温热的手掌的气息,而她则如一个溺水之人一般,又湿又冷,冷汗粘着皮肤,即便是点了许多蜡烛,脚边又点了暖炉,也抵不住骨头里的丝丝寒意。

    莺儿……

    时今今在心中细细的思索着,总觉得有些耳熟。

    周围截然不同的场景,也让她心生警惕。

    她明明记得十分清楚,她死了,是车祸。巨大的爆炸声,血肉的剧烈疼痛,仍然清晰的记得,心中惊起阵阵余波。

    “我是谁?”时今今开口,仔细斟酌道:“我……现在不记得了。”

    “小姐,您是时府小姐时今今呀。”

    莺儿看了少女这副模样,理所当然的认为是落水后昏迷太久导致的失忆,语气中满是忧怕。

    时府时今今,落水,莺儿……

    等等!

    莫不是《灵界志》里那个时今今?!

    她穿书了?

    一朝穿越到了,对全文最大的反派肆意折辱,结局死相极惨的炮灰身上。

    说实话,要不是时今今前几天刚完这本小说,恐怕也不会记得全文笔墨不多的炮灰。

    时今今对文中的反派温执玉印象很深,自幼孤苦流离,一直无依无靠,是出生便被人唾骂的半妖。人族与狐妖的产物,也是罪恶之源,世人诛之而后快。

    这个修真界里,有人族,妖族,仙道和魔道。妖魔与人族,仙道对立。永无止境的斗争,终结于五百年之前的大战,死伤无数,尸横遍野。自那场大战后,邪祟封印,天地得以太平,百姓得以安康。自此,四方势力互不干扰,但人族和修道者对妖族和魔道深恶痛绝。然而黑暗之中,仍然波涛云涌。

    温执玉从小是个孤儿,与其说是孤儿,倒不如说是弃子。半妖在世间是不被允许的。儿时的他,依稀只记得自己名为温执玉,脑海中隐隐绰绰出现了一双影子,那双影子离他渐行渐远,忽而消失不见。他知道,是父母抛弃了他,抛弃了这个被世人唾弃的存在。后来便孤身一人,游离在世间,受伤、受辱、受千万人唾骂。在文中,从来没有出现一个人真正爱过他。

    照理来说,半妖是会术法的,可温执玉十六岁那年,入了心魔,妖气泄露。被有心之人发现,活生生地剜了妖丹。狐妖的妖丹,价值连城。世人唾骂他是半妖,却又垂涎他的妖丹。

    没了术法傍身,又满身是伤,十七岁那年,也就是在崇厉四年的深冬,漫天的大雪里,在昏暗街巷中几乎快要死去。

    巷子深处有家琴馆,名为月华馆。说的好听,其实不过是男妓馆。馆主在大雪天救下他,哄骗说愿意救他。

    他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身处绝境,却无处可逃。不仅要忍受客人的羞辱和凌辱,周遭的人受了气,便全发泄在他这个半妖身上,一旦稍有不顺从,便会遭到毒打。

    这样的日子,一过又是一年,晦暗的、苦涩的、绝望的、麻木的痛交织着,在心中成一张张恨意的网,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再后来。

    十八岁的深冬格外的冷,寒风冻得他彻骨。

    他染了病。

    是很重的病,眼见他再无利用的价值,便把他一股脑的扔掉,仿佛他不过是个物件,挥之即来,丢之即去。

    他再一次被抛弃了。

    深冬的雪夹杂着呼啸的寒风,吹的他很疼,也很冷。丝丝缕缕的寒意,深入肺腑。心像是被细细的铁丝地缴着,一点一点的辗转研磨。他疼的快要喘不过气。病痛犹如蛊虫般,钻入他的骨髓,所到之处,溃烂一片。

    温执玉没有力气了,他沉沉地靠坐在墙角。

    他回顾此生,何其可笑。

    他想,也许……这样死掉就好了。

    ……

    “你在这做什么?是不是很冷?”

    少女灵动轻快的声线出现在上方,入眼的便是一双精致的绣花鞋,洁白的鞋面绣有梅花的图案,脚下未沾染一丝寒气。少女身披一件雪白斗篷,斗篷的边缘镶着一圈雪白的兔毛,领口高高地立着,遮住了下巴,只露出一张白皙的脸和一双明亮的眸子,手中抱着一个小巧的暖炉,暖炉里燃着炭火,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快披上吧,御御风寒。”

    说罢,少女便将斗篷解下,欲披在他身上。

    温执玉就这样抬眸望着她,长睫沾染上了雪,投下了一小簇的影,明明灭灭之间,看不清神情。因没有血色,少年的脸是病态的白。

    “我……脏。”

    温执玉的睫颤了颤,如同一只困兽,气若游丝,吐出这两个字。他的衣衫破旧又染了血,寒冬的风吹在伤口,如同凌迟。

    少女救了他回去。

    没错,这个少女就是原文的时今今。

    时今今给他治好了病,日日朝夕相处后,说心悦于他。时今今是娇养任性贯了的,她哪里会真的喜欢上个半妖?只不过都是解闷的玩笑罢了。

    借着喜欢他这个由头,干了许多折辱他的事。左右不过是一个半妖。

    再往后的两年里,时今今便腻了。

    后来,温执玉又孤身一人,流离于山野间。采伤药不慎跌入悬崖。

    那山崖之下,竟然藏着上古邪祟的一缕气息。

    执念太深,邪气入体,成了魔。

    半妖又是极好的容器,滋养邪祟,屠尽天下人。

    他先杀的,便是之前辱他、欺他、负他的人。

    很奇怪,所有的人死之前,都变成了另外的模样。一个劲的悔恨,哭诉,求他。

    他只嫌聒噪。

    杀光便是。

    时今今死前说爱他,求着他放过她。

    他在她眼中,分明看出了恐惧。

    温执玉生着一双含情的桃花眼,一滴血泪染上长睫,似开出了一朵灼灼桃花。

    他今日杀红了眼,白衣染满了血,复仇快意竟让他流泪。

    与往日温润如玉不同,他的声线中染着柔情蜜意,如同淬了毒的蜜。

    “你既心悦于我,便为我去死。”

    文中的时今今死了,那些曾经对他百般凌辱的人都死了。

    后来的几百年里,温执玉用邪术找回了妖丹,日日修炼魔道,剑术,阵术都已臻至化境。

    他要变得更强。

    邪祟引诱他解除了封印,引他坠入地狱。

    他甘之如饴。

    最终,尸山血海之中,他被正道斩于剑下。

    唯首的,便是《灵界志》中的男女主。

    在《灵界志》中,最为重要的还是男女主的感情戏,一切变化都为感情戏作为辅助,而温执玉不过是与之相对的反派。

    连最后的灭世之灾,也不过是为了男女主,完美结局做铺垫。

    温执玉杀不了他们,也杀不了正道。

    他明明术法已入化境,完全能够灭世。到最后关头,总有一股冥冥之感。

    他斗不过命运,也斗不过天道。

    一切结局早已写好。

    到头来,不过是枚棋子,无用的棋子,逃不出命数,逃不出轮回。最后的结局,也不过是死。

    温执玉的死,无人在意。

    “一个半妖出身,还真以为自己能灭世了?”

    “我们正道,理应替天行道,诛灭你这邪物。”

    “斩了他,当真是便宜他了!”

    “要让他魂飞魄散!”

    “……”

    一字字、一句句,如同血泪般淋在他的耳畔。

    像怎么也挣不脱的爪牙,也像讥笑他作茧自缚。周围一张一张人的脸,化成荧光点点,制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他包裹其间,挣脱不开。

    好……累。

    就这样……睡吧。

    温执玉最终被正道者联合用阵术斩杀剿灭,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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