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寸心推开房门，刚伸了个懒腰，便见杨婵匆匆过来：“寸心，有人找你。”

    寸心通过中院与中院相通的廊道来到正厅，一道熟悉的人影逆着熹光立住。

    “听心姐姐，你怎么来啦?”她有些懵然，揉了揉眼睛问道。

    听心转身将把她拉到一旁，小声地说:“今早我在东海点将准备发兵，结果没出发就收到天庭的圣旨，天庭正式令我们出五万水军去北海。”

    “啊？怎么会这样!我们并没有请旨啊…难道是天蓬不信我，自己又派了人上天?”寸心之前的愿望落空，话里含着浓浓的失落。

    “好啦，别想那么多。我是抽空过来告诉你的，现在我要领兵出发了，有时间我会来看你的。”听心抬手将寸心的的碎发別到耳后，宽慰说道。

    “也只能这样了”寸心反握住听心的手道别:“你自己路上注意安全。”

    廊下响起了清咳声，寸心转过身去，见杨戬收了扇子，眉宇间凝着一层淡淡的阴翳。

    “寸心，你随我来。”杨戬将手负于身后，朝凉亭走去，靴底扣地声敲得人心慌。

    寸心盯着他挺直的脊背，心中隐隐有股不安的感觉，她问道:“你要问什么直接说不就好啦。”

    杨戬脚步未停，走到凉亭下，他才开口，语气又恢复了两人初次见面时的冷漠:“你是不是利用敖听心赎罪?”

    “我没有！”寸心一下将眼睛睁大。

    “那是为什么？”杨戬凝视她的眼眸，“为什么今天她过来告诉你天庭搬了旨意的时候，你那样惊诧?”

    “你觉得是为什么？！当然是想要日后天庭不多加为难我们。”寸心感觉自己被误解了，嗓子里窝着一股火，说话的声音滚烫起来。

    “不为难?”杨戬倨傲地冷笑，“我可不在意他的为难，也不需要他的宽恕。”

    “那我只是想要以后的日子能平静一些，有错吗？”寸心忿忿然地说。

    “没有说你错，”杨戬坐下，重新挥着扇子道:“杨戬只是想纯粹地为天下百姓做事，不想掺杂任何私心。”

    他又变成那副镇定冷静的模样，寸心其实觉得自己的话还没有说完，但此刻她又该说什么？

    只能是堵着一口气离开了。

    凉亭距离围墙中间有座假山，现在霜降刚过，墙外的树上许多熟透未摘的果子相继“啪挞”“啪挞”地摔在草坪上，皮开肉绽，汁水鲜迸，果香四溢。引得许多小鸟纷纷落下来啄果子吃。

    哮天犬就蹲在假山后面专注地观察，他看到其中一只鹅黄腹白的小鸟已经撑得滚圆，扑哧着翅膀正待起飞。他伺机一动，轰地就往前扑，还是慢了半拍，鸟飞到半空去。

    哮天犬不甘心，起身就往前追着跑，也不看路，刚好一出假山就撞到生闷气的寸心，把寸心撞得直踉跄往后连退五六步。

    “啊呀，你不看路的！”寸心瞪着眼睛，怒冲冲说道。

    哮天犬想着捉小鸟，嘿嘿一笑就要跑走。

    “等等！”寸心叫住他，她本来就心烦，现在无名火气蹿得更高。

    哮天犬眼看小鸟飞远了，懊恼地停下来，不耐烦道:“你有完没完?”

    寸心一边快步上前走去，一边嘴里嘟囔道:“你简直和你主人都一样…”走到哮天犬面前，声音陡然高起来，哼道“都是狗咬吕洞宾！”说完重重踩了哮天犬一脚，甩了袖子，风一样地离开了。

    “嗷！”哮天犬疼得惊跳起来，他朝寸心背影嚷道:“吕洞宾是谁?我根本没咬过他，你踩我做什么！”

    寸心不理他，径直回了房间。她这个人呢，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儿，自己也就想通了。

    反正杨戬这个人，她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了，他和天庭原先就有深渊一般的仇恨，即便现在放下了，也不可能做到和解。或许是自己的好心触了他的逆鳞，所以他才一下又变成最初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戒备重重的冷漠模样。

    只是以往在龙宫，要是自己不开心了，还可以出西海，傲游天地，畅通心事。可现在不行了，她被天庭通缉，离开杨府，小命随时不保。

    一想到所有的情绪都只能在方寸之地待着，寸心躺在塌上翻来覆去，不免感觉有些无聊又有些郁闷。

    “寸心姐姐！”狐妹推门而入，跑过来拉着她说道:“你去书房帮帮玉鼎真人吧，他现在忙得连茶都喝不上了。”

    “啊？怎么回事?”寸心坐起来问。

    “一个时辰之前，天蓬元帅过来了。他说自从开山挖渠以来，碰到许多厉害的妖怪阻拦，他们打不过，找杨大哥帮忙。杨大哥让天蓬元帅把无法料理的妖怪名册送来，那可是四海八荒的妖呀，所以现在书房爆满，到处都是相关的竹简。杨大哥和杨婵姐姐已经分头去打妖怪了，我因为是山妖，在地上腿脚跑得快，就帮忙传送竹简消息，现在在杨府，只有你能帮玉鼎真人了。”

    “好呀!”寸心笑着应道，她起身同狐妹出了房间。

    两人一起穿过回廊，狐妹还要收信件，就往东出正门飞走，寸心则继续直走，在回廊拐角进了书房。

    “啊呀，你来可太好啦！”玉鼎正抱着一堆竹简放在案几上，坐下招呼道：“过来，帮我把这些竹简分分类。”

    寸心依言过去，发现案几两侧分别放着两个筐，问道：“这里有四个筐，要怎么分？”

    玉鼎真人说道：“你先读这些妖名册，凡是武力高而穷凶极恶者，放玄布筐，这个是要交给徒弟处理的；凡是胆小怯懦善于隐匿者，放青布筐，交予徒弟的妹妹处理；凡是距离遥远而位置偏远者，放黄布筐，交予我师弟的徒弟，也就是哪吒处理。”

    “玉鼎真人，你真是会分！原来因材施教还可以这么用：杨戬战力一绝令凶恶者畏惧，杨婵心怀慈悲让怯懦者勇敢，哪吒有两个火轮子跑得快。杨戬他拜您为师真是选对人了！”

    玉鼎真人被夸得心花怒放，立即嘿嘿一笑，“三公主你真是聪明呐！贫道如此高深的用心都被你看出来了。”他又从地上拾起三把竹简，递给寸心，接着说道：“这是今早他们处理的妖怪，你记录在册之后嘞就这些妖名册放在最后一个紫布筐里哦。”

    “知道啦。”寸心打开一卷新的竹简，照着妖名册便提笔写道“今乃王二祀，仲月，丁丑日。杨戬于五岳山下斩获封豨，杨婵于北海山顶劝退九婴，哪吒于轩辕坟中击败玉石琵琶精…”

    玉鼎伸脖子过来看了看，他见寸心字迹工整，记录条理清晰，心中对寸心印象更佳，不禁夸道：“不愧是公主啊，做起事情来真是利落分明！”

    寸心轻笑道：“跟我母后学的，她治理龙宫事务，更是井井有条呢！”

    写完后，寸心将竹筒放入紫布筐内。一个紫布筐可以放三十卷竹筒，他们一日莫约可以处理十五个妖怪，两天便换一个紫布筐，日子往复如此，半年过去…在一个初夏阳光明媚的午后当她往第九十个紫布筐中放了最后一卷竹筒时，狐妹抱着信件进来了。

    “寸心姐姐，我来啦！”她兴高采烈地喊道。

    寸心还在誊抄名录，头也没抬，苦笑道：“今天你又带来多少卷竹卷呐，前几日你这么笑嘻嘻的时候可是送了四十卷呢！”

    “哎哟，那时候逗你玩呢，今天是真的，天蓬元帅说只剩最后三处难缠的妖怪了！很快沟渠就可以挖通，成功治理弱水的曙光就在眼前！”狐妹将怀中的三卷竹简放在桌上，顺势坐在寸心旁边。

    “那真是太好啦！”寸心停下笔，激动地看着她说道。

    寸心是由衷地开心，一方面解决了水患，另一方面是她终于有时间和杨戬相处了！半年前，匆匆入杨府后，除了第一天早上和他闹了一点不愉快之外，后面半年时间里，几乎都见不到他。杨戬除妖，日日早出晚归，根本都没有见面的可能。而且平时早上她起不来，晚上偶有熬到深夜等着杨戬。可他一回来，每每说不了几句话便不自觉露出疲乏之色，自己也不好太多纠缠…现在这种苦日子终于要熬到头！

    “你们在笑什么？”哮天犬拿着一个大骨头棒跑进来，兴奋地问道。

    狐妹嗅到这骨头上有危险的味道，一下躲在寸心身后，问：“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是啊，怪吓人的！”寸心附和。

    “这个啊，今天早上主人降伏了一个吃人的虎精，把它的骨头抽下来给我当兵器。是不是很威风！”哮天犬得意地挥了挥手中的白骨。

    “那你主人是不是也回来啦？”寸心眼睛亮起来。

    “废话，主人到哪儿我跟哪儿，他现在在正厅前面那个花园坐呢。”哮天犬其实不是特别喜欢寸心，他总感觉寸心想当主人的第二只宠物，要来抢夺自己的位置，所以一向跟她说话都不太客气。主要寸心也不好惹，每次他这样跟她说话后，总要被她教训一顿，下一次他就更不喜欢寸心了。

    所以哮天犬说完没敢留太久，很快就去书房另一边找玉鼎真人，嚷嚷道：“主人的师傅，我有兵器了，这一次你可以教我仙术武功了，我也想像主人一样斩妖除魔……”

    寸心哼了一声，她心情好，今天就不跟哮天犬一般见识。现在她只想赶快把剩下的妖名册记载完，然后去找杨戬！光是想着，心跳得加快了。

    狐妹在一旁看寸心写字，揶揄道：“寸心姐姐，你写的这些字笔画都上扬起来了，想是迫切要飞出去呢！”

    寸心脸红起来，没说话，将头压得更低，咬着嘴唇不去笑出来，手上动作确实更快。终于写完，她都来不及将竹简卷起来，便迫不及待站起身，一边飞快地说：“狐妹，你帮我把紫布筐般进里间的书房，我还有事，先走了！”一边溜出去。

    刚过前园的拱门，便看见杨戬的背影。寸心按耐住心底的雀跃，她提起裙摆，踮起脚尖一步一步朝杨戬走过去。本意是想吓一吓杨戬，但是距离他还有五、六步，寸心闻道了一股特别好闻的气味。

    这个味道就像昆仑山下纯白的雪下松木散发出来的清冽，寸心很喜欢这种气味，她用力地嗅着，恨不得吸进自己肺里面，不知不觉，都已经十分贴近杨戬了。

    “你做什么？”杨戬感觉自己被她弄得都有些无法动弹。

    “哦！”寸心回过神来，迅速站好，正色道：“我是看你外袍有些脏了，不如脱下来，我帮你洗洗吧。”

    杨戬不禁疑惑，自己刚回府便沐浴更衣，是新换的行装，如何就脏了？不过看寸心也不像嬉笑的样子，便当真脱了外袍递给她，道：“多谢，真是麻烦你了。”

    寸心不想他和自己那么客气，有些不满地道：“你这样说，都生疏起来了。”

    “那应该怎么说？”

    “你应该要这样说”，寸心抿嘴想了一下，回忆起自己过去在人间看到夫妻相处的模样，她模仿丈夫的语气道：“来，寸心，把这个给二爷拿去洗了！”可是说完，又有种自己被随意指使的别扭感。

    她正想换个说法，却听得杨戬笑出来。看样子他似乎还挺满意…寸心一把将外袍收过来，皱着鼻子说道：“你真敢这样想啊？”

    “不敢、不敢。”杨戬收了声音，嘴角却还在上扬着。他终于不用那种冷漠的眼神看她，可寸心对上杨戬的视线，又垂下眸子不敢再去看他。

    两人距离很近，又是初夏的天气，寸心感觉周围都迅速温热起来。她抬起手背贴了贴脸颊，转身说道：“我先去忙了。”

    “嗯。”杨戬仍没有收回眼神，直到看她身影消失，才重新挥开扇子。

    “主人！主人！”哮天犬兴奋地跑来，“刚才我已经学会你师傅教我的术法，我现在可以自己去找个妖怪练手吗？”

    杨戬拿扇子拍了拍他的头，宠溺道：“梅山离灌江口最近，你去那里吧。”

    哮天犬得了允许后，急不可耐地就朝梅山飞去了。

    杨戬将手中折扇往空中一掷，念了术语，让三首蛟现了人形。

    “主人，何事？”

    “梅山有七怪，哮天犬一个人我不放心，你也跟着去。”杨戬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