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前后不过半小时。
路惊随拿浴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端着杯子走近桌旁倒了杯水喝。
“叮铃铃——叮铃铃——”
闹铃声伴随着震动声缓缓响起。
——是十一点的闹钟。
路惊随瞥了一眼，随手摁息屏幕，将浴巾搭在脖颈上，走进厨房弄了碗醒酒汤。
刚将醒酒汤端出来，一阵耗无规律的敲门声就此响起。路惊随知道是林如陌回来了，没看猫眼，也没问是谁，便从里面将门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靠在门框旁的少年，以及那双嫣红且迷离的眉眼。
路惊随不知他喝了多少，但意识应该还是清醒的——因为他知道喜乐多这地方林如陌常去。
而喜乐多的经理，又与老林和他爸路明非认识。认识的话，那就知道林如陌是老林的儿子，便不敢送去酒精度含量较高的酒。
明白这点后，他道：“拿去喝了。”
“嗯。”
少年接过汤碗，略微尝了一口。
浓厚的橘子味在他口腔里散开。
林如陌挑眉：“能喝一次可真不容易。”
路惊随面孔骤冷，“闭嘴，少说话。”
呵，一声酒气。
“知道知道，你可别和老林说啊。听他唠叨的都起茧子了，我可不想在听一遍。”
醒酒汤是温热的，林如陌三两下喝完了。
顶着头上要吃人的目光将碗还给了身前人。
路惊随接过空碗，看着絮絮叨叨人，冷冷丢下一句：“赶紧滚去洗澡休息。”
林如陌嬉笑：“好勒，随爷晚安！”
路惊随：“滚！”
“砰——”
林如陌“滚”前，还将大门带上了。
只留屋内的路惊随对着大门“面面相觑”。
***
次日。
路惊随有晨跑的习惯。跑完之后，顺带去小区外的早餐店，买了两碗汤面条和两杯豆浆。
他跟林如陌的口味都很相近。
不爱吃辣，甜食居多。
但要是论谁能吃辣，那还是林如陌能吃些，只是后来犯了胃病，就不怎么吃了。
“咚咚咚——”
路惊随的T恤被汗水浸-湿了，发鬓间的汗液顺着脸颊往下掉。
他想，回去定要先洗个澡，在吃早饭。
不过须臾，林如陌把门打开了。
“你又去锻炼了？”
还未见着人，耳边便传来了他的声音。
只见，林如陌眯着双眼，瞧着满头大汗的路惊随，蹙眉轻啧了声，“又不见你打篮球，又不见你要去入伍为人民奉献这大好青春……那我问你，大清早的要这么忙活吗？”
“别废话。”路惊随早已习惯他的啰嗦，没理那些不必要的废话，而是将属于他的那份早点塞在了他的手中，转身开自家门时，冷声道：“洗漱完，吃早饭。”
“……你好强势啊。要不是我谁受得了！”
林如陌眯着眸子，看着路惊随进了家门。
他喃喃道：“这才六点半啊！”
然则，已然进了家门的路惊随并没有听见他的控诉，兀自关门换了拖鞋，把买来的早点放在桌上，进了卧室拿衣沐浴。
***
二中是“江陵县第二中学”的简称。
青山家园算是一个学生公寓。
它离二中近，离实验初中也近。
这里一个月的房租不是很贵，又离兄弟二人学校近，所以闻父他们才同意闻野搬出去住。
闻野早已把早餐弄好，坐在椅子上，刷手机等弟弟闻舒然起床洗漱。
他抬头看了眼钟表上的时间，起身走近最里边的一间房，敲了敲门，想到弟弟闻舒然下午似乎还要去补课，便问：“舒然，你下午还要去摘星补课，对吗？”
一门之隔，房内传来闻舒然稍显稚嫩嗓音，他今年还未过变声期：“啊？我不想去。”
“跟爸说去。”闻野：“先起来吃饭！”
闻舒然撇嘴：“知道了，哥。”
***
路惊随沐浴完之后，边吃早饭，边把老师留的作业做完了。
正好收拾完作业，欲去附近图书馆买点高二资料，顺带在那待一上午，然后再去摘星帮忙的他，听见扣扣消息提示音叮叮响。
他愣了一下，拾起那部下有扣扣的手机，锁屏通知处，是他那发小林如陌发来的消息，与十几个好友申请。
路惊随表情僵硬了一瞬，指尖微缩。
——林如陌又在搞什么名堂？
要是此刻林如陌在这，定要来一句：嚯，稀奇啊……鲜少见到随爷这幅表情。
路惊随难以言喻的解锁屏幕，调进扣扣。
指尖在联系人的“新朋友”处略微一翻。
乍一看，验证信息里都带着“随爷”二字。
紧随其后的是：林哥吩咐加的。
并都表明了自己来自那个班，叫什么名字，总成绩在班上是什么名次……
他高一暑假时，奉亲爹路明非与干爹老林的命令，办了转学手续，来了这并不熟悉的江陵。
——只因发小林如陌在江陵老家读高中。
在此期间，扣扣好友与微信好友，总共加起来都没他的一串号码来的多。
他没仔细看，而是蹙着眉，坐回椅子上，去看林如陌发来的两条消息。
MING：作为二中唯一的随爷！怎么能没一唤就到的小弟呢？
-哎嘿，他们加你了吗？你先看这群人满意不？不满意我在换！想要什么标准的都行！
路惊随难以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
他知道人正在隔壁。
不是在床上躺着，就是在沙发上窝着。
他压着想要揍人的怒气，在26键盘上缓缓敲起：不需要。认清点，现在是法治社会，搞什么小弟大哥这套？你要想顾队请喝茶就早说。
MING：……并不想和顾队喝茶。
-但是，随爷，他们人真的很好啊，你确定不考虑一下下吗？
L：不考虑。
MING：确定？
-可是他们真的很好。
L：确定。
MlNG：真的真的很好。
-小随～随爷～
L：再好也与我无关。
MING：……
-随爷，我发现你真的不通一点人情世故。
-现在这个错综复杂的社会，处理好人际关系是走近社会的第一步。其次，它日常生活息息相关。你看干爹他们，难道不是典型例子？
L：那是工作需要。
MING：……
-跟装睡的人说不通。
-再见。
路惊随长叹了口气，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滑-动……
9：17。
——时候不早了。
不去了，资料下次再买也不迟。
随着一声轻微的响动，手机被安稳地放置在桌面上。路惊随也站起身来，膝盖发出轻微的响声，那是久坐后生出的自然反应。
他迈开步伐，走至窗边，打开窗户通风。
太阳已经高高挂起，金色的阳光如同利剑一般，穿透了清晨的薄雾，刺破了夜的残影。
各科老师布置的作业，他已完成。
虽然明天不是他第一次踏入二中校园。
但却是他以“二中高二学生”的身份，第一次进入江陵县第二高中校园，成为其中的一员。
这意义显然不一样。
老林和他爸，为什么要这么安排？
其实他也不知道。
这是他们临时决定的，没跟他商量。
他连去老林那打探情况的路子，都被他爸截胡了，直接将他送来了江陵，并告诉他转学手续已做好，日后只需与林如陌安心在江陵就成。
路惊随对于他爸凡事不与人商量的态度，早已习惯，甚至于说是“麻木”。
他太了解他爸了。
他们其实是同类人。
但不知为何“同类人要怕同类人”。
只因为父亲心中有母亲吗？
爱的深刻，所以与亲生儿子不是同类人？
可是除了母亲外，他爸又对谁上过心呢？
显而易见，定然没谁。
他的直觉告诉他，除了母亲外，没人值得他爸如此费心费力。
路明非或许不是个够格的父亲，但绝对是个合格的丈夫。他对自己妻子的爱惜程度，远远超过自己的性命。
亲妈和干妈的葬礼上，所有人都觉得他路惊随是怪物，是没良心的白眼狼。
就连亲生父亲也开始反感接触他。
可他又做错了什么？他难道不难过吗？但他不知“难过”，为什么一定要用“哭、嚎”来缓解。
他厌恶别人在他面前哭嚎喊叫，更别说还有人在旁边假哭掩饰。
那眼底赤-裸-裸的心计，与暗讽嘲笑，令人深恶痛绝、翻江倒胃。
他不喜欢这种氛围。
那些人给他的感觉不舒服。
他要逃离。
逃离云川县，去任何地方。
对路惊随来说，去老林那儿打探消息，只是假意走个不必要的过场……
他好奇心没那么重，不想知道他们把他送来这儿的具体原因。
——他只想激怒他爸，尽早来江陵。
实际上，他确实成功了。
路惊随缓缓抬起手，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来江陵前，一切都与他预料的一样。
他可以听路明非的安排，安安稳稳在江陵上完高中。只要那位名叫闻野的人，不随便找茬就是最好的恩赐。
***
下午两点整。
柜台上的老式闹钟，叮叮直响，闹个没完，路惊随迷糊睁眼，眼底浮现出倦色。
——如果不是昨晚的事打乱了作息，他也不至于睡完午觉，还要赖上几分钟。
眼见闹钟还在响，他伸手关了下床，拉开抽屉，拿了一部手机。
拎走挂钩上的单肩包出房门时，翻转手机警惕的看了眼。
纯黑。
意味着没拿错。
专门付钱的那部手机，它的壳子是纯黑的，上面没任何装饰。
***
“摘星”离青山家园不算远，但也有些距离。林如陌扫了辆共享单车，转弯时，余光里又撞进熟悉的背影……
怎么又是他？
路惊随正欲直接离去，装作没看见他，却听后头传来一声“随爷”。
他的想法就此破灭，当即顿步。
多年来的涵养告诉他，被人唤了不能就这样走掉……
于是乎，他驻足下来，转身去看他。
恰巧闻野迈着步子走近跟前。
路惊随定睛一看，却见眼前人低眉扫了眼共享单车，随后，便见那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了他格外冷淡的脸。
“好巧，随爷。”
闻野似乎是觉得他表情新奇，笑意盈盈在他面前晃手，遂问道：“这是要去哪？”
路惊随胡乱编了个地方：“三道乔。”
“随爷，”闻野困惑，摸着下巴问：“江陵有‘三道乔’这个地方吗？”
这当然没有。三道乔是云川县的。
路惊随自是没把心里话说出来，而是装作江陵的确有‘三道乔’样子：“自是。”
闻野眨眼：“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
“嗯。”路惊随颔首，“是你孤陋寡闻。”
闻野唇角微微勾起，双手揣兜，靠着一旁的杆塔挑眉问：“骗我好玩吗？”
路惊随冷笑：“你谁？骗你了？”
闻野耸肩，摆出一副‘谁知道呢’的模样。
“所以江陵县真没有三道乔。而三道乔是随爷瞎编的。”闻野脑子里有个大胆的猜想，他问：“难道是专门为了骗我的？”
“三道乔真实存在。”路惊随坐上共享单车，猝不及防的浇了一盆冷水：“没必要，别自作多情，不是专门。”
“那就是随爷为了甩开我，才特意骗我的。”闻野纯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回的话也与路惊随说的不一样：“遇见随爷真是我三生修来的福分。”
“遇见你是霉运缠身的开始。”
路惊随怼完，骑着共享单车，头也不回的离开。
闻野怔愣，回过神来时，已然看不见路惊随和他所骑的共享单车。
“随爷……”他闷笑，扯了扯嘴角，低声呢-喃着：“我长得有那么不讨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