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鸠脚下一空，似乎突然从万里高空坠落一下，他惊醒过来。
天还是黑蒙蒙的，悠悠月光被云朵遮去了半夜，没有放挡雨板的窗户正对着弯月，照进清冷的月光。
衣物被褥湿了贴在脊背上，义鸠满身冷汗，神经之上还残留着恐惧以及悲痛的感觉，好像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但他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被褥摩擦的声音响起，义鸠身边的隆起动了动，冒出一颗黑色的脑袋，毛茸茸，刚留长的头发被她睡得一团糟。子依睡眼惺忪的看着她的兄长，小声道：”哥哥，怎么了吗？”
子依为什么会在这里？自从他七岁之后，母亲就告诉他们男女有别，分别为他们准备了房间，从那以后子依就没跟他睡过。但是迷糊的脑袋告诉他，好像是在睡前，子依突然说看到了杀人，夜里睡不着觉，要和他一起睡。
子依眯缝着眼睛看她的兄长。义鸠一向在妹妹面前没有什么威严，反而因为平时的不靠谱总被妹妹数落，如今被妹妹看着，义鸠不由有点心虚，心里飞快回想这些日子他做了什么，正要认错时，子依就用被子将头蒙起来，声音隔着被子蒙蒙的传来：”哥哥，衣服换完就快回来，晚上很冷。”
只是舍不得自己吗？义鸠心花怒放，隔着被子好好揉搓了一顿子依才跳下床，想去洗把脸清爽一下。
本来想洗个澡换身衣服的，但这么晚把仆从们都喊起来似乎太骄奢淫逸了，就算子依不教训他，义鸠自己也干不出这样的事。他拎了炉子上半热的水，倒进盆里好好洗了把脸。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寂静的夜色，义鸠的背后汗毛直竖，他猛地转过头。那是子依的声音。
“子依！”
义鸠急忙跑进房内，映入眼里的画面却让他浑身冰凉，呆立当场，动弹不得。
黑暗的房中窗门大开，挂着的衣袍被狂风烈烈吹起。义鸠好似突然得了绝佳的夜视力，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子依就躺在床上，粘稠的鲜血将义鸠的床染成一片深深的血红色，脸上甚至被狠狠的划了两刀，险些将眼珠划烂。
她的胸膛没有起伏，一动也不动。她太苍白了，仿佛就在义鸠回身出来的这片刻之间，就已经死去多时。那个方才还在跟他说“哥哥早点回来”的妹妹，已经死去多时了。
尖叫声没入沉沉的黑夜之中，没入夜晚的深宅大院，却如一颗小石子落入海洋，悄无声息。往日随时有人待命的宅邸没有人过来查看。
好一会，义鸠才找回自己控制身体的能力。
“——子依！”
义鸠猛地从桌上弹起。
夫子的授课声戛然而止，底下的仆从全都转过来看他。
临近傍晚的阳光照得室内一片橘红，义鸠愣了好半晌，被身旁的人拉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摸着后脑笑着道了两句歉。
夫子向他鞠了一躬：“少主，是臣哪里讲的不好吗？”
子依掐了他一下，笑着向太傅道：“哥哥昨晚看奏章看得太晚了。夫子您继续。”
夫子点点头，古井无波的声音又飘起来，义鸠心不在焉地摸摸自己的手臂，上头有着被他的脸压出来的一片红痕。刚刚那场莫名的噩梦仍存在于他的脑海中。他茫然的想了好久，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好像……创立神龙国之前，父亲原是金蛇王朝的藩镇大将，因为地处边境，当地民风彪悍，父亲请来的授课师傅多是实战型的，从来没有这样斯文古板的老夫子，但如今他却像金蛇王朝的小王子一样，规规矩矩地坐在室内听夫子讲课。
肩膀被碰了一下，义鸠回过头，发现是子依皱着眉头看着自己。
啊，是了，义鸠想，他的脑中隐隐约约有了点印象，是子依……他想起来了，是子依拉着他和父亲要求的。如果想要平定天下，单靠武力是不行的，子依总是很担心他。
他们约定过要一起结束这乱世，叫这世上人人都可以安居乐业，不再有一家离散的悲剧。义鸠不禁笑了一下，子依又戳戳他。
“傻笑什么？”子依压低了声音道，“上课睡觉还说梦话，早知道我就不叫醒你，让你被夫子告到父亲那去。”
抱歉了，义鸠笑着道歉。
子依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想要收回手，在义鸠还没意识到之前，他就已经紧紧的抓住了子依的手，没有让她收回。
“怎么了？”
义鸠也因为自己的动作一愣。
“……没什么，我只是做了个噩梦。”
子依狐疑的看着兄长，但她没有拨开义鸠的手，但是放软了口吻说：“算了。”
夫子讲完课，守在底下的仆从们立即上来帮忙收拾书本笔纸，四周嘈杂起来，也将子依的声音掩盖了。
本来被授课的只有他和子依两人，夫子又是被延请在家，子依也没有要等仆从跟着自己的必要，因而义鸠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手里一空，子依的声音出现在门口：“哥哥，你快一点，母亲等着我们吃饭了。”
义鸠慌张地转头，只看见子依的一片衣角。
他顿时什么都不顾了，跳起来追着子依跑去，但子依跑的实在是太快了，他只能看见妹妹的后裙摆，怎么追也追不上。
“子依！等等我！”
“哥哥实在是太慢了……”
子依轻巧的抱怨声从转角传来，义鸠又加快了脚步，跑向转角处。
他呆住了。
子依的声音仍然在响着。
“太慢了……太慢了……”
如同王朝国都制作的会说话的人偶，重复着、回荡在空旷的楼梯间。
子依正躺在转角处。
一把小刀正正地插在她的心口处，鲜血浸湿了衣物，子依的双眼紧闭，面上血口涌出的血水滑入仍然一开一合的唇中，将那苍白的双唇也染上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