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空气凝滞,只有桌上的茶杯冒出一缕热气飘荡着往上。桌子两边一人闷声地往腰间伤口洒腰,另一人眉头紧蹙,但是双眼却是十足十的放空状态。
事情要追溯到一刻钟前。
一切发生的很突然,但却也不能说是当下的事情让归宝麟头疼。他记得他是被人从高楼处推下了湖,头部在撞击湖面时产生了一瞬的空白,还有不断的水进入鼻腔和肺腑。他用尽了力气挣扎,想要挣开来自水的压迫。不久便体力不支,任由水底的藻荇纠缠着他往下沉去,渐渐便失去了意识,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仿佛是回光返照,他不知又从哪生出了气力,用尽全力挣开周身的束缚。猛地一轻松,空气又再次进入了他的鼻腔,身边的压迫感也消失了。他猛地咳嗽起来,胸腔剧烈地起伏,脑中还冒着星星点点的白。
归宝麟还没从当前的状况回过神来,只听耳边一声铜钱落地的脆响,他再次置身于黑暗中。
“在你出声之前你的性命还是你的,知道了吗?”归宝麟被人捂住了口鼻重重地按回了地上,那人还按住了他的右手,这是常人惯用武器的手。他是在防备却也是在赌。
气还没缓过来脑袋又一次地被拍了个眼冒金。归宝麟用尽了十足的力气去拍脸上的手,一半是求生的本能,一半是满腔的怒火。那人却以为归宝麟在反抗,手上的劲使得更大了。
归宝麟曲起尚还自由的腿,用膝盖狠狠顶向他腰腹间。伴随着一声闷哼和空气中愈发浓郁的血腥味,归宝麟脸上的手松开了一瞬。他忙开口,“松手!你若没有恶意别人自然不会对你干嘛。”
那人一手捂住腰间伤口,一手已摸上了袖间的暗器,神经还是紧绷着,好像只要归宝麟稍有动作便会杀人灭口。
而归宝麟却是一阵恍惚,目前的情况很熟悉,这个声音也很是耳熟——左乘逸。
尽管还没搞清楚目前的状况,但在归宝麟的提议下,二人还是让小二换了间房。
于是便有了开头的一幕。
归宝麟呆坐着思索目前的情况:他被人推下了湖,自己是死了?但是听着自己胸膛有力的心跳声,且方才的疼痛也是真实的,自己应该算是活着。可是目前的情景,分明是自己刚遇到左乘逸的时候。那该是一年前了!
那时他便是被左乘逸从房顶掉下来给砸晕了,两人由此结识,他以为是结交了一个好友,却不想被卷入了一堆江湖纷杂事情中去,好友管文俊被人暗害,自己也被人推落湖中。
左乘逸观察了对面的人许久,见他没有什么小动作且双眼呆滞无神,不是个脑袋痴傻的便是被他方才撞傻了。只带着一个包袱却又衣着华贵,深怕别人不知他是有钱人家偷跑出来的少爷。他包扎完了腰间的伤口,边喝着热茶边望着归宝麟上演变脸的戏法——一会抿嘴皱眉,一会又嘴里含混着不知道念叨着什么。
左乘逸倒了杯茶推过去,“压压惊小兄弟。”
归宝麟神思归位,双手捧着茶,但却并不喝,他目光看向对面人腰间,三枚铜钱,分别用红绳简单地串着。
那会管文俊身死归宝麟家中,尸首旁只发现一枚带血的铜钱,左乘逸也莫名失踪。为着一个答案和结果,他带着血铜钱上左乘逸府中寻他。事情还没搞清楚便糊里糊涂地到了现在的情形。
“讨个商量小兄弟,你容我在这暂歇一晚,房费我付了,明日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如何?”左乘逸单手转着茶杯,眼神打量着对面。茶已半温,希望在茶凉前对面的人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今天已经很疲累了,他不希望再生事端,多处理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且看归宝麟虽看起来憨傻却透露着一丝处变不惊,身份来头定是不简单。
那时的归宝麟初入江湖,对外头的事情很是好奇。且他是偷溜出家门的,不好太过铺张便没带多少盘缠,对于有人付房费这件事求之不得。涉世未深,在家被各种宠爱长大,加上各种江湖话本子的荼毒,满脑子都是快意恩仇的热血江湖事,彼时的他心中没有一丝对江湖险恶的警惕,显然是将入江湖碰到的第一个会武功的人视作了朋友。
在发生了生前的那些事之前,他是真心把左乘逸当作自己的朋友的,至少他是全心全意结交的,现在他却在犹豫。当初杀了管文俊,将自己推入水中的人真是左乘逸吗,如果是他,在相处的一年间他有无数的机会杀他,且他与管文俊无冤无仇。如果不是,却有切实的证据指向他。
归宝麟还在思索是否要如以前那般留左乘逸在他房中,便看到左乘逸转着茶杯,这是他不耐烦准备“一劳永逸”的动作。
归宝麟道:“留宿可以,你是会武功的吧。你同我多讲讲你的事吧,我从家中偷跑出来对江湖中的事好奇得很。”他小臂撑在桌上,越过茶盏双眼炯炯地盯着左乘逸。他想他应该再多了解左乘逸一些,这样他便能慢慢厘清一些缘由,看清一些蛛丝马迹。
左乘逸抬手掩了掩嘴,打了个哈欠便转身向床榻走去。“天色不早,小兄弟我们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话音刚落手腕便被一只微凉的手握住,“只有一张床铺,不如我们挤一挤?相逢便是有缘嘛。”
左乘逸看向拉他走向床铺的人,再低头望着腕上养尊处优的手,想着自己是否是失血过多才这般放松警惕,任由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就这么近身了。要不是方才在地上已悄悄探过对方的脉息是不会武功的,不禁让人怀疑此人的目的。不是心胸毫无算计便是城府颇深。
左乘逸看着床铺上的人感到一阵沉默。只见归宝麟侧躺在床上,单手托着头,还拍着床铺示意他上去。多半是个含混的世家公子哥,吃喝玩乐惯了对人心没有丝毫的防备。同榻也好,自己也能看着他点,今日不宜再生多余的事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