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呜——！”

    空中抛起一道响亮的长啸，落入池中飞溅起一道水花。

    二人赶忙走向池边查看，水波刚刚归于平静便又有一阵水花漾起，青色身影像一只圆润的深水炸弹，猝不及防地一跃而起，瞬间撞在了云时欢的脸上，甫一击中目标便死死环住了双臂，嘴张得不能再大了，低头一口咬在了他的头顶，开始撕扯起他的头发。

    “唔！唔唔，你做什么！给我下来！”

    云时欢简直要被气疯了，这玩意也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跟自己有仇似的撕撕打打，虽然构不成什么实际的伤害，可师兄就在身边，让他看着自己被这么个玩意欺负也太丢人现眼了。

    他从小龙身体的缝隙里去看身边这人，发现他脸上先是微微惊诧，随后嘴角抽搐面容扭曲，一副憋狠了的样子，半晌又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咳嗽了两声才止住了笑意，随后终于想起来要救他这受难的徒弟，手中金红光彩一现，就要往他脸上扔去。

    小龙背对着他，却仿佛福至心灵一般，在那光刚要触及自身之时倏地跳了下去，云时欢脸上瞬间炸开一阵白烟，熏得他泪流满面、咳嗽不止。

    “抱歉…”

    “咳咳咳咳…这是什么…法术…”

    云时欢被呛地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小龙跳下去之际被季怀鹤一把抓住了尾巴，在半空中一阵手舞足蹈吱哇乱叫，他施了个缚身咒，把它拎到了眼前。

    “你是什么妖？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小龙睁着金光闪烁的大眼睛，满脸的不忿，然而这种表情在它的脸上只会让人更加想掐上一把，毫无威慑力。

    “闯进本大爷的地盘还质问本大爷！区区人类真是胆大包天！我我我才不是什么妖！我是龙神！还不快给我磕头！”

    “龙神？”季怀鹤挑起一侧的眉头，戳了戳小龙桃子一样粉红的脸颊，口中语气不置可否。

    “龙神连形都化不了？”

    小龙的脸发了红，好像被戳中了伤心事一样，嚣张气焰弱了些，然而口中还是不依不饶。

    “你你你！谁说我化不了！我化给你看！”

    说罢小龙开始扭动身躯，尾巴逐渐变长，缓缓分叉成两条腿的模样，那腿白白嫩嫩，像是刚足岁的儿童，上身也长出了双臂，脸上双颊逐渐鼓了起来，嘴往前撅，龙角渐渐消失了。

    没过多久它就洋洋得意地在原地转了个圈，炫耀似地开了口：“没骗你们吧？”

    二人看着眼前这个鱼头人身的怪东西，季怀鹤皱了眉，云时欢笑开了花。

    “什么龙神？河豚精还差不多。人要长成你这个样子恐怕会被当作怪物。”他咧开嘴角，眼含讥笑，故意报复似地冷嘲热讽道。

    “你！你！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取笑我！”

    小龙也很委屈，它本来就刚破壳，没见过几回真人，也没有人类的审美能力，自然变不出像样的人形，方才那一下已经是它尽力而为的结果了，本来它对自己的进步是十分满意的，谁料那人竟然变本加厉地侮辱自己，不由得怒火中烧。

    它摇身一变又变回了原先的模样，跳起来就要打人，奈何尾巴受人桎梏，小短手挥了半天也够不着。

    它气极，忽然“嗖”地一下变成了一条细小的蛇，倏地从季怀鹤手中钻了出去，云时欢见季怀鹤手中一个金线一样的长条一闪而过，飞快蹿上了半空，随后俯冲而下，消失在了眼前的棺材之中。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一同上前围住了洞穴正中的那具棺材。

    季怀鹤伸手就要去揭那金光闪闪的棺材盖，木材沉重，只推开一道小缝，他眼看着里头露出一张神色平静的脸，那人长了副柔弱的美人相，长相和他有六七分相似，只是额上少了颗血痣，加之五官更软些，二人分开看不容易让人产生联想，但若是放在一块对比，便会觉得十分相似。

    这人的神态与红莲寺的塑像类似，只是这里的他紧闭了双眼，脸上死气沉沉，可那保存的完好程度又会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还活着？

    他又用力推了推，发觉手上轻松了不少，抬头一看，正对上云时欢的脸，发现他两只手搭在棺木上，此时正努力揭开那道棺盖，探头往里头看。

    待棺盖被完整揭开，棺内这人面色青白，脸上像是敷了一层腻腻的白蜡，头发披散在肩头，身上穿着古老华服，就这么静静躺在棺木中，没有一丝腐烂的痕迹，他的周身散发着浅淡的异香，有些类似檀木，但又混了些说不出的花香，而身下的棺木上则刻满了各种古怪的咒语和图案。

    季怀鹤转头瞥了一眼方才那具棺木，发觉上面也刻满了符文，不知是为了阻止入侵者还就是要镇压这具尸体。

    云时欢盯着那尸体出神，他终于在心中证实了那几次的梦境，他心里隐隐觉得，他和季怀鹤之间会越来越理不清。

    其实他现在已经理不清了。

    他抬眼，看见那人朝下长的上眼睫极轻地颤了一下，扇动翅膀的蝴蝶一样，有着生动的脆弱。

    骤然之间四壁闪现出璀璨的金光，受侵蚀的斑驳图案此刻变得清晰无比，金光描摹出的壁画透明着浮在半空中，二人抬头正看地出神之际，没注意到棺中那人已经徐徐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漆黑如墨，没有一点眼白，恍若白昼被黑夜吞没。

    壁画的金光愈发璀璨，其中迸发出一道强悍灵力，“嗖”地将二人吞入其中。

    龙窟四壁由九幅壁画构成，第一幅图，画的是乱世降神。

    千年以前，人间天下三分，夜晚妖魔横行，沙场尸横遍野，唯有龙息一剑，得者方可镇妖魔、一统天下。

    同年，苍梧神下凡游历北境，北境苦寒，粮食颗粒无收，十年难开一朵花，北沧溟海常年封冻，百姓民不聊生。

    神动了凡心，不忍百姓受苦，于是降下扶桑神花，花开一季，沧溟海便可流动一季，土地便可结出一季果实。

    然而这花落进沧溟海里，海水消融之际，花也随之卷入水中，一路漂入澜沧宫，缓缓落在了被层层枷锁束缚的龙神额上。

    沧溟海底幽暗，金色的扶桑花如同北斗落入黑色的天幕，在幽暗之间骤然撕开一个口子。

    沉睡已久的龙神徐徐睁眼，澜沧宫上空的寒冰结界裂开了一道缝隙，自那缝隙往处看，有光隐隐照了进来，在那幽暗的水下牢笼里，他的视力仿佛重新恢复了一样，眼中金瞳骤缩，像被那光刺到了眼睛。

    随后近乎狂喜一般，他拖着自己孱弱的身躯，不顾鳞片被铁链刮伤，挣开那道枷锁，“腾”地往上俯冲。

    “碰！”地一声巨响，岸上冰面开裂，海水逐渐流动，树梢皑皑的白雪掉落，露出底下一朵粉红桃花。

    几乎是一瞬之间，冰天雪地变作了草长莺飞，天地之间迸发出茂然生机，百姓纷纷走出家门，喜极而泣，山中苍梧神殿的香火飘上九重天去。

    水底，那条黑龙拼死撞开了头顶的结界，却在水中茫然无措起来。

    他被关了太久，甚至记不清自己究竟是谁，为什么被关在水底，也不知道出去了该去哪里，究竟该如何活下去，这样的活着又是否算是活着？

    离期盼已久的自由近在咫尺，他周身灵力逐渐退散，逐渐化作一个赤裸稚童，随着水流漂向岸边。

    苍梧再回九重天时因为误解开了澜沧宫的结界而受了天罚，被派下凡去助黑龙渡劫并平息问剑之争，于是他化作一位俊美青年走下九重天，走入北晋的国土。

    北晋的国君得知北沧溟海解冻，亲自登山，入苍梧神殿祭拜。

    他正低下头感激涕零地伏地朝拜之际，神像骤然发出耀眼光辉，随后在金光之中神像化作人形，迈开笔直长腿，抬手轻柔地放在了王的头顶。

    天神临世。

    那身形高而瘦削，一双凤眼中盛着晶莹水光，神身负一把凶恶宝剑，目光却是最最温柔，他口吐兰芳，用那不大却让人无法不信服的声音道：“我将庇佑我的信众。”

    彼时晋受大燕所迫，退居极北，民不聊生，却忽然出了一位天神，领兵仅仅二万便大败燕人。

    大捷归来，国中大办迎神庙会，光是花车游行便用了黄金万两，其盛况建国百年未有之，一时之间晋国之中处处修建庙宇，人人奉其为唯一的信仰，可谓是风光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