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从古至今就让人捉摸不定。分明只是微不足道的水滴，却在日夜不停的流淌中，在人们还未来得及察觉时，汇成了一片片江河湖海，至今仍旧川流不息。

    转眼间，几个月倏然而逝，春色满园也顺利地从光秃秃的土地幻化成绚烂的花海，几乎所有太阳花都是同时开放的，它们在大家精心的照料下个个变身为头戴金盔的健壮勇士，在地下广场上星罗棋布，集结成了一支强大的军团。它们的身姿比钢铁还要坚毅，它们的铠甲比太阳越发耀眼，它们的精神比钻石更加宝贵。

    我也终于适应了地下城的生活，经过不断地证明自己终于赢得了偶尔为队里做点事的机会，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这天，队里突然要求大家统一集结在地下礼堂，据说是有外宾来访。

    说来蹊跷，这里已经是所有自由人的聚集地了，就算来了个穿越者，上层跟大家交代几句也就没事了，再说由于极端天气，复华队里的人已经好几个月没离开地下城了，到底是什么人要大家这么大费周章地赶去礼堂？

    托初阳初霁的福，我和秋筠又坐到了前排。见大家差不多都到齐了，何夕示意幕后那人走出来。

    只见那是一个看起来还没我大的一个有些腼腆的小姑娘，编着两条擀面杖那么粗的麻花辫，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并无一丝杂质，一看便知是平日里极为听话懂事的那类人。

    “大家好，在我的讲说开始前，请允许我先介绍下自己。我叫商昭，是异人政府一位高级干部的女儿，这次来是奉我母亲之命作为异人使者与自由人们建立友好关系。”

    商昭的这一席话干脆利落，大方得体，音色也很好听，却引起了整个礼堂的轰动。上次异人卧底假装我表弟窥探队里机密的事大家还历历在目，谁也没想到她们竟然还不善罢甘休。

    “这人真当我们傻啊，看不出她真实意图！”一旁的初阳冷笑，“还说得那么直接，生怕我们不怀疑她。”

    我也不大相信那位商昭说的。异人和自由人的对抗已经持续几百年了，骨子里的仇恨不可磨灭，我一个穿越来的都清楚。

    “大家稍安勿躁，请听我说。”闻言大家的讨论声熄灭了几秒，不过很快又重燃了，谁也不相信异人会安好心，还有几个人直接冲上台，试图把商昭赶走。

    “诸位请先听这位使者说，后续出什么事我会负责的。”虽是极不情愿，但无奈何夕这么要求了，大家只能勉为其难地闭上嘴。

    站在台上的商昭见那么多人都反应那么激烈，看起来有些害怕，稍稍往台后缩了缩，深吸一口气，继续接着先前的话说。

    “我知道，可能大家都不相信我，但我这次来真的是出于善意。自由人和异人已经对抗那么多年了，大家都很累，如果大家能化干戈为玉帛，共享发展成果进行合作，或许地球上的科技可以得到更快的发展。”

    虽然异人和自由人能合作这事我还是不信，但眼前这个小姑娘绝对不像是坏人，要不是她自己说的，那我还真看不出来她能和异人擦上边。

    “哦？那有什么可以证明你们真的是想和我们建立友好关系呢？”

    北亭这句话一出，现场众人的心便都被推上了至高点。而商昭并未被问倒，反而更加坚定自信了。

    “我们前些日子已经开发出了破云技术，通过发射利用太阳能工作的气象飞行器解决了全球的极夜问题，而且这种飞行器还可以实时检测到极端天气的到来并且对其进行弱化，使自然对人的影响降到最低，如果自由人们愿意与我们解除敌对关系，那么这项技术的全部要义我方都可以尽数传授给你们。同时，为表诚意，我们政府早已在上空安排放热飞行器和多功能机器人帮你们把岛上积雪蒸发干净了，其余设施未动一分一毫，如果大家信不过的话可以逐一检查，我们不怕检查。”

    这么说，她们已经设法恢复了地球的气候，我们又可以搬到地上了？

    却听初阳在旁边一拍大腿，“完了，那层隔绝信号的信息场除了地下城入口全给撤了，考虑不周啊，不过幸好……”

    听完商昭这一番话，在场很多人都动摇了，但也有少数人持怀疑态度。

    “那么小个小姑娘能代表整个异人政府吗？万一毁约了怎么办？”

    只见商昭微微一笑，“这个不必担心，你们看，”说着她将她智能手环的整个界面投影到观众席前，“与外界所有的联系方式我现在均已切断，也就是说，你们队里的一切现在都只有我知道，如果毁约，你们大可以随意处置我，怎么研究都行，异人政府不会干涉的，你们的各种研究成果也不会暴露。”

    听起来确实是一切都有利于我们的，众人听罢就开始聚堆分析讨论起来，试图从中找出漏洞，我们那些座位靠前的人倒是都没出声，大多只是默默思考。我听见右边的初阳悄悄对初霁说：“方案合不合理说实话我没太想明白，但直觉告诉我这个人板上钉钉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她说的话也没有问题，这个逻辑对吧？”由于前面没什么人说话，她们也不敢用太大音量，后面的我就听不清了。

    正发着呆，左边的秋筠突然晃了晃我，我猛地回过神来，正对上她的目光，“棠生，你信她的吗？”

    “这个实在不好说，我的心理太矛盾了，也不知是相信占比多还是不相信占比多。”

    “确实，一方面她说得有理，另一方面异人是真的很难在短时间内被自由人接受。”

    不过大家怎么想的最多只能起到一个参考作用，真正的决策权还得在于一个人。众人慢慢意识到了这一点，声音也渐渐小了，纷纷看向何夕。如果把众人的目光可以发出光束，那么此刻它们足以在何夕身上燃起熊熊烈火。

    何夕无疑是见过无数大场面的人，自然早已习惯了多重目光聚集的感觉。她的神色同往日同样波澜不惊，很轻很轻的一句话却使大家或期盼或紧张的心都如释重负。

    “我相信你。”

    “既然已经决定了，”只见商昭从口袋中掏出一份纸质的类似合同的东西，“那就请你们的代表上来签字，象征我们的合作正式建立。”

    人群中发出了惊叹。我这才想起在这个时代纸制品几乎已经销声匿迹了，如今异人使者竟如此正式地与我们建交，可见是真的很有诚意了。

    大家再一次齐齐看向何夕，而何夕却只是笑着示意初阳上台，初阳又惊又喜，一脸不可置信地确认了好几遍，才终于在大家的注目下走挺直腰板上台，小心翼翼地核对着合同信息，最终郑重地签了字。签完正准备火速逃离现场，却被商昭一把拉住了。

    只见她温和地笑着，同五月的石榴花一样明媚。

    “初阳小姐不与我握个手吗？”

    初阳本来就紧张，这下血液更是都一股脑地冲到了脸上，耳根都红透了，她尽量举止得体地转过身来和商昭握手，勉强挤出一句带着颤音的“合作愉快”，未等商昭回复她的话说完便急急忙忙地“走”下了台，路过何夕时还被笑着打趣了一句“还是要多加历练啊”，直接又加快了步伐回到我和初霁之间坐好。

    “没想到你还会害羞啊姐！”看着依旧满面潮红整张脸似乎下一秒就要爆浆的初阳，初霁忍不住调侃道。

    “得了怎么你也这样。”初阳双手捂脸把头埋向地面，“我！那！是！紧！张！”

    初霁和我对视一眼，用唇语嘟囔了一句：“有区别吗？”

    “好，那我们的友好关系算是正式建立了。”本以为到此为止，谁料商昭却说她还有一些别的重要的事要说。

    “在合作开始之前，我需要澄清一些大家的认知误区，为了今后我们可以更好地相处。身为自由人的大家想必大多数都认为我们异人是没有思想没有创新意识的机器人，其实这并不完全正确。”

    说到这里，原本想着快点回自己房间的人又纷纷竖起了耳朵被吸引过去。见大家态度的转变，商昭并未有太多表情，只是继续冷静地讲了下去。

    “我们的大脑的确是被植入了芯片的，也的确会受计算机指令的影响，但计算机并非无时无刻都在控制人脑，毕竟人口那么多，即使想这样也做不到。你们之所以觉得我们思想‘不自由’无非是因为大多数人都坐享其成依赖芯片，但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是一个模样，如果自我认知清晰，把芯片看作是生活中一种平常的工具而不是人生全部，多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避免染上‘芯片瘾’，就像我这样，在某种程度上其实也是可以实现你们所追求的人生价值的。”

    不知怎的，或许是幻觉吧，我总觉得刚才说这段话的商昭和一开始那个努力克服怯场说要和我们建立友好关系的商昭不是同一个人，她之前一直都是眼含淡淡的笑意，态度大方谦和，可刚才却突然变得面无表情，眼里的光隐去了，整个人也仿佛少了几分生机。

    但在我反应过来之后几乎是下一秒商昭便又恢复了原先的神采，顿了片刻似乎是想起什么，急忙又补了几句：“当然，我一点都没有动摇你们斗志的意思，我从来就是发自内心地欣赏你们自由人，芯片毕竟是限制了人的很多行为，如果我能选择的话，是一定要成为自由人的。”

    果然，这段话听起来自然多了。

    但整个礼堂似乎除了我并没有人察觉商昭在两个时间段的不同，我四处瞅了几眼，见大家都很认真地听商昭讲话，再看商昭，她看起来和刚开始一样正常，于是便又开始怀疑自己了。

    说不定，真是看错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