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空旷的走廊中，斑驳的白墙被植被重重覆盖，植物的根茎从龟裂开的墙面下野蛮地生长出来，细密的苔藓在角落织出厚实的绿色地毯。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水滴声轻快地回荡着，空气中仿佛都能闻见雨林内一般的水汽。

    光线因为丁达尔效应好像有了实质，透过菱格窗和爬山虎的间隙，斜斜地打在陈旧的瓷砖地板上，留下了孩提时代的经典游戏——跳房子似的间隔。

    远处传来鞋跟和地板叩击的声响。

    来者踩过浅浅的水坑、破碎的石板和苔藓地衣，穿过被微小生命占据的长廊，停留在一扇门前。

    脚步声停滞了片刻，她打开门走了进去。

    门内的房间是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景象——大面积无机质的银灰色闯入视野，顶部投射下柔和的白光，地面几乎看不见拼接的缝隙——整洁、冰冷且规则。

    银发的少女见怪不怪地回过头，刚才打开的大门和途经的走廊已经消失不见，这幻觉般的诡异一幕，她已经习以为常了。

    她眨了眨眼，继续向前走去。

    这间房内放置着众多操作台，各色的指示灯和光屏时不时地闪烁着，五彩的光斑在她眼中映成虹霞，巨大的舷窗外，绚烂的群星游曳过宇宙。

    她抬起手，感受着微妙的失重感遍布全身的瞬间。却在指尖触碰到一个相框时停止下来，她低下头，拿起那张照片。

    一张合照。

    指腹摩挲相框，少女凝视着照片中的笑颜，有些举棋不定般地在思考着什么。最后，她安静地放下照片离开了。

    这次打开的门后是一处山巅。

    高山间的风带起她的长发，身后的门如光点般慢慢消散，她看着眼前的景象。

    不远处是一棵攀援在悬崖边的古树，藤蔓从树枝间垂下，随着风轻轻摇摆着。点缀了夜空的除了星辰便是盏盏天灯，暖黄色的光芒照亮了无边的黑暗。

    有一个人影站在树下，可她看不清那个人的模样。

    她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背着手欣赏着那属于人间的点点繁星。

    过了多久呢？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现在就像游戏CG动画一样，只要她做了超出CG允许以外的事就会立刻被踢出这个游戏。

    她已经尝试了许多次，终于确定了现在应该怎么做——那就是什么都别做。

    天灯慢慢消失在看不见的天际，树下的人影转过身。

    不知为何她觉得那个人一定和自己很有默契，不用开口她就能明白对方想让她说什么。

    “你认识我，对吗？”

    那个人看着她，没有动作，可她感觉自己分明听见了什么。

    “去找……”

    “…星……星河。”

    “星河。”

    星河慢慢地睁开双眼，尚未聚焦的瞳孔像是没有适应车厢内的光一样缓了片刻才恢复过来。随后她探出头，将视线移向了叫醒她的人。

    “你吵到我睡觉了，丹恒。”

    话虽如此，但她的声线没有丝毫的波动，听起来并没有因此而生气。

    “抱歉，”名叫丹恒的青年很不走心地道了个歉，解释道，“只是列车马上就要停靠空间站了。而且，刚刚发生了紧急情况。”

    “是吗…让我猜猜，三月七把姬子的咖啡翻在沙发上，帕姆暴走了？”

    星河伸了个懒腰，一本正经地问着他。她从坐着的高高的花坛边跳了下来——这是她最喜欢的小憩角落，安静又能看见车窗外的星空。踩着高跟鞋的双脚轻巧地落地，走到丹恒的身前，像是只灵敏的猫。

    少女的身形高挑，在不穿高跟鞋的情况下身高就已经和自己齐平。当然，如果算上她头顶的双角，那还要比他高出半个头。

    而且，太近了。

    丹恒微妙地沉默了两秒，向后退了一步，否定道：“……不是。”

    “嗯？”星河注意到他的动作，疑惑地发出了一声鼻音，“那我倒是想不到还有什么比这更严重的情况。”

    看着她理所当然地思考起来，丹恒茫然地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吐槽哪一个点。

    姬子的咖啡厚得像沥青，就是把杯子倒扣过来都不一定洒得出来，要让那杯咖啡打翻好像也是个技术活。

    这个暂且不论，比那种事情紧急的事难道不是多得数不过来吗，为什么要这么认真地思考？

    他沉默地想，这种事果然还是要交给三月来做。

    说三月七，三月七就到了。她嘭地一声打开车厢连接处的门，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

    丹恒都不知道原来那扇门能发出那么响的声音。

    “星河星河星河！！不好啦——！”

    列车上最可爱的姑娘三月七（三月独家认证），一向是想到什么说什么的直爽性格，她冲到星河面前，被一根手指抵住了额头。

    “停，星河好得很，不要叫得我马上就要升天了一样。”

    “哎呀不是啦，”三月七抓住插科打诨的好闺蜜，自然地牵着她，“「黑塔」空间站遭到了军团的袭击，代理站长艾丝妲已经向我们发出了救援请求！”

    “所以…是这么个紧急情况。”星河看向丹恒，熟练地甩锅，“那你刚刚怎么不说呢？”

    三月七也跟着看过去，目光中带着谴责：“丹恒，你不是听到通讯就来找星河了吗？这么长时间你什么都没说啊？”

    丹恒很想解释一下叫醒这个人还需要挺久的，但星河显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她安抚地拍了拍三月七的手说道：“算了算了，别太怪丹恒老师，我们该去空间站了。”

    “说的也是，我们快走吧。”

    单纯的小三月全然没有被人做了筏子的意识，拉着星河就转身走了。

    银发的少女回过头，对着丹恒眨了眨眼，看起来好像完全没有因为自己被吵醒这件事而记仇甩锅似的。

    又一次莫名背了锅的丹恒：“……”

    他觉得如果列车上这会儿有流光忆庭的忆者，刚刚那一幕的光锥就该命名叫「唯有沉默」。

    ————

    系统时间23时52分38秒  「黑塔」空间站  基座舱段

    星河行走在太空电梯中继站通往空间站主体的玻璃走道间，将身后混乱的景象记录进光脑内。

    「地点：太空电梯中继站」

    「描述：地面带有烧灼焦痕，初步判断为电击导致。房间内残留的反物质甲壳上存在利刃砍击的划痕和弹孔，除此之外没有军团留下的痕迹，战斗持续时间很短，它们的对手显然身手不凡。」

    「评估中……」

    「战斗行为分析结论：星核猎手·卡芙卡」

    星河停下脚步，看着出现在光屏中的紫发女人，那是来自星际和平公司的通缉令，女人的画像底部缀着一个让人难以拒绝的数字。

    卡芙卡神秘莫测，胆大心细，但除了位于湛蓝星的太空电梯底舱里，那些倒下的工作人员看上去是她惯用的手段，别的事情应该并非出自她手。

    「提示：系统时间23时44分59秒，空间站「黑塔」遭遇连环爆炸，其产生的脉冲造成了主控系统的大面积瘫痪，经由分析，已确认为「反物质军团」所为。可否判定太空电梯的失控也是由此导致？」

    “电梯控制系统被骇入的手法堪称精妙，显然不是因为爆炸的关系。”

    “「军团」没那个脑子去控制太空电梯，倒是星核猎手那边很有可能。但卡芙卡不擅长信息作战，看来，这次被派来出任务的猎手不止她一个。”

    星河从光屏中调出另一张通缉令，灰发的少女黑客桀骜不驯地朝镜头比出一个反向的拇指，她的通缉金额调皮地比卡芙卡的多了一个信用点。

    星河：“……”

    这很难评，银狼黑进了公司的服务器，竟然只是为了改自己的画像和悬赏金。

    很好，不愧是你。

    「正在追踪骇入源地址定位，解码中……」

    “算了吧，别到时候被银狼反黑进来了。本来就不怎么聪明，我还得花时间去修你的防火墙。”

    「否定。工具的上限应该由使用者来决定，而非工具本身。」

    “……你赢了。”

    光屏播放了一段“众人倒香槟，啪啪鼓掌，拿酒杯致意”的视频。

    星河翻了个白眼，放弃和人工智障犟嘴，转而去思考事情的始末。

    反物质军团会突然出现在空间站附近，而不管是空间站还是湛蓝星都没有接收到任何预警，看来也是星核猎手的手笔了。

    至于被莫名卷进来的星穹列车……他们的行迹虽然从来没有刻意隐藏过，但浩瀚宇宙中想要锁定能够随意跃迁的列车也不是件简单的事。不论是巧合还是阴谋，加强列车系统的防火墙似乎也得尽快提上日程。

    任劳任怨的后勤将计划表重新在脑中排了一下序，深深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空间站的所有者画像，抱怨道：“艾利欧的剧本都演到空间站来了……黑塔，这可真是个不小的麻烦。你应该想好会怎么被我宰上一刀了吧？”

    说起来，空间站、太空电梯、军团突袭……这要素真是齐全，她好像隐约听见耳边传来了诡异的女声吟唱着：

    “寄——”

    “空间站坠落，重复，空间站坠落。”

    好吧，星河耸了耸肩，祈祷这个空间站不要坠落捏。

    于此同时，收容舱段中，卡芙卡将名为穹的星核载体靠在墙边，对着意识模糊的他下达了多重的言灵。

    银狼站在一边叉着腰，好像没有听出卡芙卡语气中的些微不舍一样，催促道：“还要说多久？按照剧本，星穹列车的人就快到了，我们不该跟他们照上面。”

    卡芙卡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问：“对了，银狼，那个孩子…是不是也来了？”

    “没错，她也来了。虽然我觉得你叫一个年龄可能比刃都大的人孩子有些怪…”银狼从一旁划过一块光屏，手指飞速地在其上操纵着，随着她的发现，她轻轻笑了一声，“哼，刚刚有一个从基座舱段发出的调取请求，目标是公司服务器内我们俩的通缉令。还在追踪我留下来的假IP，确实有点东西。”

    “啊，还是这么聪明。”

    “艾利欧好像也很欣赏她。你们当初为什么不把她争取进来？”

    卡芙卡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景象，鉴于那时她和艾利欧都是刚合作不久，那个拉人入伙的场面就变得有些尴尬，并不太适合放到现在来说。

    她语气轻巧地避过了这个话题：“艾利欧说过，她不是剧本中的演员，我们不用管她。不过…我打算给她留下一个礼物。”

    银狼吹起了泡泡糖，她并不是多么在乎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准确地说，她对很多事都不怎么在乎。满心都是赶紧回去打游戏的黑客无所谓地点点头：“行，不过我们得快点。”

    “我知道，一会儿就好。”

    卡芙卡伸出手摸了摸穹毛茸茸的脑袋，说出了最后一句言灵：“听我说：很快就会有人找到你，放心跟他们走吧。除我以外，你什么都不记得。如果你见到了一个特别的女孩——别担心，你一定知道我说的就是她——把这个交给她。还有……”

    “当你有机会做出选择的时候，不要让自己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