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赶回去的时候，婚礼已经开始了，而且是在爱琴海举行的婚礼。
原来海上婚礼是艾德里安为凯瑟琳准备的惊喜，这在回忆里从没出现过，我不知道。
雷快马加鞭，舍弃了马车，带着我骑马一路到爱琴海。
爱琴海所有教堂的钟响起来，报信人骑着马在全城宣布艾德里安订婚的喜讯。在每个祭坛上的贵重银灯里燃烧着香油，艾德里安将婚礼筹备的是如此浩大，全爱琴海的人都聚集在这里欢庆他们的婚礼。
当艾德里安和凯瑟琳挽着手接受主教的祝福时，司祭们摇着香炉，身穿花裙的海德莉捧着新娘的拖纱。
凯瑟琳脸上是幸福的笑容，艾德里安看着凯瑟琳的眼睛是如此的柔情似水。
“凯瑟琳，当我像死了一样躺在海滩上的时候，是你救了我的性命。我那时就发誓，你是我这一生最爱的人，我会献上我的这一生，去呵护你、爱你。拥有你是我最大的愿望，今天终于实现了，我太幸福了。”艾德里安将羞红了脸的凯瑟琳揽在怀里。
海德莉站在旁边，脸都笑僵了，她为他们献上了戒指。
我看到这一幕感到了痛苦，是海德莉，共享过记忆之后，我看到她会心痛的东西，我也会心痛，甚至可以感知到她的思想。
海德莉失去了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
喜欢的人没有了。不灭的灵魂没有了
当晚新郎和新娘上了船，礼炮齐鸣，旗帜飘扬，他们在船中央已经搭起一个紫色和金色的华丽帐篷，里面有漂亮雅致的垫子，供新婚夫妇在这里度过良宵。顺风鼓起了船帆，船轻快地开走，平稳地驶在风平浪静的大海上。天黑时无数彩灯点亮，水手们在甲板上兴高采烈地跳舞。
海德莉也参加进去跳舞，她像追逐猎物的燕子那样在空中盘旋，所有在场的人全都惊讶地为她喝彩。她以前还从来没有跳得这样优美过。她娇嫩的脚只觉得像被锋利的刀割着，但是她不在乎；她的心正经受着比这更厉害的刺痛。她知道这已经是最后一个晚上她能看到艾德里安，为了他，她抛弃了亲人和家，交出了她美丽的嗓子；为了他，她天天忍受着前所未有的痛苦，而他却一无所知。
一直到半夜过去了很久，船上依然一片欢腾；她和其他人一起大笑，跳舞，然而死的念头存在她心中。
“海德莉。”我拉住她。
她惊喜地看着我，然后拉着我一起跳舞，她跳得如此开心。
“海德莉，停下，我有话跟你说。”
“小爱，为什么不跳舞？这是我活着的最后一个晚上了，我最后一个晚上可以呼吸空气，凝视星空和深海了，在此之后，一个没有思想和梦境的永恒之夜等带着我。我没有灵魂，甚至连人鱼的三百年都没有活到，我即将变成泡沫，消失在日出里。”
海德莉的眼睛是如此的美丽，仿佛会说话一样，她的眼里盈满了悲伤，脸上洋溢着笑容。
篝火下，海德莉望着艾德里安和凯瑟琳，艾德里安抱着凯瑟琳，亲吻他美丽的新娘，而凯瑟琳抚摸他灰色的头发，他们手挽手走进豪华的帐篷。
这时候船上的一切静下来了；唯一醒着的掌舵人站在船舵旁边。海德莉把她的雪白双臂靠在船边上，看着东方，等待着早晨的第一道霞光，等待着将带给她死亡的黎明第一缕阳光。
“海德莉，还有最后一个办法，这是你的姐姐塔莎给我的小刀，是你的姐姐们用自己的头发跟海巫婆换来的，只要你将它刺入艾德里安的心脏，你的双脚浸泡他的血，就能愈合成人鱼尾巴，重回海洋。莉儿，回去吧，你永远是海的女儿，人鱼祖母很想念你，你的亲人很想念你，好好活过这三百年吧。”我说。
海德莉接过小刀，她的呼吸有些急促。
我陪海德莉走入帐篷，凯瑟琳把头枕在艾德里安的胸口上，头发披散着，他们的手十指相扣着。
海德莉弯腰亲吻了一下艾德里安的眉头。我看着外面的天空，天边正在渐渐变亮。
海德莉高举着刀，她的眼睛盯住了艾德里安，艾德里安正在梦中喃喃叫着凯瑟琳的名字。
这一刀下去，会先划破凯瑟琳的脸，然后刺入艾德里安的胸膛。
她的刀在颤抖。
我看看刀又看看海德莉，不，她在犹豫，她不能犹豫。
我上前握住了刀，我紧盯着海德莉，海德莉蓝色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居然还爱着艾德里安，她不愿他死。
我握着她的刀，要刺向艾德里安。海德莉却撞开了我，刀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她捡起刀，从手里远远地扔到波浪里，在它落下的地方，海水变红了，溅起来的水滴看去像是血。
我对她投去不敢置信的目光，你疯了吗，莉儿。
莉儿却对我扬起了胜利的笑。
而凯瑟琳却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看到了我们，然后尖叫了一声，艾德里安也醒了，他十分愤怒，喊侍卫把我们押了出去。
天越来越亮了，莉儿正在变得虚弱。
船在海面上航行，忽然乌云滚滚，遮住了阳光。
一阵悠扬的歌声响起，水手们都昏昏欲睡，昏倒了大半的人，唯有一些来参加婚礼的贵族还在。
塞壬从烟雾里走了出来，身姿娉婷。
“塞壬，你还敢回来。”
塞壬背后抽出来一根触手，飞快地向凯瑟琳袭去，艾德里安连忙护住凯瑟琳，却没想到这只是障眼法，真正的目标是海德莉。
塞壬一个触手缠住了海德莉，绑到身边。
“海德莉，堂堂的人鱼公主，居然落到如此境地。七月风暴的时候，我看到你，还以为你会跟我抢王子呢，没想到只是救了一个平平无奇的伯爵少爷，甚至愿意为了他放弃公主的身份，成为一个平民女孩，为此你要忍受双腿的锥心之痛，不能言语，连我都可怜你，你失去那么多，却只是为了一个不灭的灵魂，我简直要笑疯了，什么时候了，不灭的灵魂究竟有什么用呢？权力、地位、财富，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追逐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注定不会有好下场的。”塞壬贴着海德莉，嘲笑道，“海德莉，不，莉儿，我还以为你有追逐爱的勇气呢，我为了嫁给王子可以除掉任何阻碍自己的人，但你呢，一个凯瑟琳，你都不敢动手，哈哈哈哈。”
所有人听到这都震惊了，他们一直隐隐瞧不起的海德莉居然是人鱼公主，而这个人鱼公主好像，好像还喜欢艾德里安少爷。
而艾德里安惨白着脸，看向海德莉。
海德莉面无表情，她像一个布娃娃一样被塞壬拿在手里。
“海德莉，是你救了我吗？”艾德里安颤抖着声音问。
我想了下我在莉儿回忆中看到的，是啊，莉儿一直说她是人鱼公主，她救了他，可是他从没信过，以为是她哪里看得睡前绘本。
那一段回忆的情绪有点太汹涌了，我曾感受过一遍，忍不住揉了揉胸口。
“怎么了，小爱，你不舒服吗？”雷关切地问我，他刚刚一直在外面帮我们把守。
“没什么。”我摇摇头。
塞壬出现的时机太不对了，海德莉都快死了，她挟持她有什么用呢，感觉她更像是来送死的。
“看艾德里安少爷的表情，真是精彩，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啊，莉儿，你怎么做到的，一事无成。我跟你一样，都是输家，冥府之路上，也算有个伴了。不过也挺有意思的，你生日的时候没有邀请我，但你忌日的时候有我陪你了。”塞壬说。
我皱了皱眉，看来塞壬确实这次来是没打算回去。
“海德莉，她在说什么？你会死吗？”艾德里安不解地问，他看起来是如此的无助。
“她身上背负着诅咒，得不到你的爱她就会死，哈哈哈哈，还有比这个更可笑的诅咒吗？这简直就是天底下最无聊的诅咒了。如果是我，不爱我的就去死，哈哈哈哈哈。”塞壬笑得喘不过气，说，“莉儿，给我陪葬吧，恋爱脑虽然丢人，但是我不介意，我小时候没抱过你，但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塞壬开始胡言乱语了。
“海德莉，她说得是真的吗？”艾德里安灰色的眸子里全是恐惧，他颤抖着声音问。
而海德莉一言不发，只是微笑，望着东方。
乌云暂时挡住了阳光，海德莉的血色回来了一些，她显得光彩照人，十分美丽。
他们打斗在一起，最后威明顿伯爵击杀了塞壬。
“莉儿，我在冥府之路上等你。”这是塞壬说得最后一句话。
乌云散去了，红日初升，其道大光。
海德莉渐渐变得透明，她想翻过栏杆，却没有力气，我走上去，要抱起她，她变得好轻，轻到像羽毛一样。
“小爱，你要干什么？”艾德里安问。
“送莉儿回家。”我面无表情地说。
“不行，她不能走。”艾德里安慌乱地说。
“太阳已经出来了，她要变成泡沫了，回到海水里会让她好受一点。”
“海德莉，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我爱你，求你回来。”艾德里安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的眸子里有深深的恐慌。
我的心感到一片平静，说明海德莉的心也是平静的，她此刻什么想法也没有，只想回到海水里。
我没管艾德里安，双手将海德莉抛了出去。艾德里安对我动了魔法，被雷挡了回去。
太阳升到波浪上面，它的温暖光线落到莉儿那冰冷的泡沫上，莉儿却没有感觉到她在死去。她看到明亮的太阳，看到在她周围飘浮着的千百个透明的美丽人形；透过她们，她能够看见那条船的白帆和天空上的红色云朵；她们的话像音乐般悦耳，但是太轻飘了，人的耳朵听不见，就如同人的眼睛看不见她们一样。
“到了周一，都是要死的。”我看着海洋上的泡沫，想到了莉儿，还有今天的满课。
雷骑着马飞快赶回学园，缺课是很严重的事情，我们没有请假。
不过已经迟了，只能争取快点回去。
“雷，你不觉得塞壬回来的很不对劲吗？”我说。
“怎么说呢？”雷坐在我的后面，他的手环过我拎着缰绳。
“塞壬明明从宫宴上逃走了，虽说是魔法部故意放水，但照理来说她短时间内也不会再上岸，怎么说也得养养伤，她选择在海面在艾德里安的婚礼上出现，这是为什么呢？她有什么好处呢？她的妖力都没有恢复就来了，她看起来好像知道她会死一样，唯一可能的是，有人希望她死，最好别死在魔法部手里，但又让大家都能知道她死了，这样线索就彻底断了。”
“所以你觉得是谁在背后捣鬼呢？”雷问。
“你觉得，威明顿伯爵这个人是什么样的人？”我说。
“外界说他十分精明能干，在一众贵族里，他的血统并不高贵，甚至可以说是低下，却能稳居伯爵之位，并且挽救了日渐衰落的伯爵家，想是有十分过人之处。”
“我在回忆里看到威明顿伯爵家的陈设，那绝不是一个伯爵家该有的规格，我查过魔法部的卷宗，威明顿伯爵家的财产是不足以支持如此大的婚礼的，艾德里安并没有卖掉人鱼，他哪来的钱？”
“你是怀疑，威明顿伯爵家有十分庞大的灰色产业？”
“嗯，威明顿伯爵家是做古董商的，生意遍及全岛，艾德里安敢进入黑巷，说明里面是有他们的生意的，如果大陆上要进行人鱼贸易，很大概率会由威明顿伯爵家经手。塞壬要和艾德里安做人鱼贸易时，艾德里安也说，只有威明顿伯爵家能做这样的买卖，而塞壬也认同了。”
“你确实很会找买家，除了威明顿伯爵家，再也无人能收下你的人鱼了。”艾德里安又拿出生意场上那种笑容。
“所以，艾德里安少爷，意下如何？”塞壬笑着说。
“太阳岛从不知道是塞壬伪装成人鱼，用歌声诱引水手，威明顿伯爵是如何知道的呢？”我回忆起海德莉受伤那次，威明顿伯爵对艾德里安说的话。
“塞壬是河神埃克罗厄斯的女儿，因为与缪斯比赛音乐落败而被缪斯拔去双翅，所以无法飞翔。失去翅膀后的塞壬只好在海岸线附近游弋，利用自己的音乐天赋迷惑水手，并且幻化成人鱼的样子，卷起海浪吞噬船只。”威明顿伯爵解释道。
“我想，他早就认识塞壬了，塞壬偷猎人鱼给他，他拿来赚钱，他或许就是大陆人鱼贸易背后的操盘手。”我说。
“回到事件的最开始，七月风暴，王子的生日在海上举行，是艾德里安提的建议。当莉儿出现在陆地上的时候，所有人都怀疑她的身世，唯独威明顿伯爵不怀疑，将莉儿接回威明顿伯爵府，甚至鼓动莉儿追求艾德里安，一步步消解掉莉儿的防备心。他手里有一个人鱼公主的筹码，可以直接影响王室和人鱼王国。在我告诉圣罗兰学园人鱼公主的事情后，魔法部受命开始调查人鱼贸易，而这时黑巷就发生了人鱼贸易，实在太巧了。他打伤了塞壬，救下了人鱼，这出苦肉计很好，日后如果事发，也能把威明顿伯爵家摘出去。塞壬明明深受重伤，却还要回到艾德里安的船上，在众目睽睽之下，由威明顿伯爵杀死塞壬，更加证明了他与此事没有干系。人鱼贸易的事情也能终结，他想要扶持塞壬上位的事情也能结束。”
“但是，塞壬在和威明顿伯爵的交易中，她得到了什么呢？”雷问。
“我不知道，这一切只是我的猜测，得不到论证，不过事情已经结束了，我该做的已经都做了。”我说。
上完课还要回人鱼王国交代了，她们都很伤心，娜可气得砸了很多东西，然后转身扑进人鱼祖母的怀里嚎啕大哭；塔莎心痛得坐在椅子上，脸上默默流泪，但也无可奈何。我也没得到人鱼的尾巴，感觉结局就是这么潦草的，以莉儿的死作为结束，谁都不怎么开心。
那条贝壳项链我倒是还给了人鱼王国，给她们留作最后的念想。
魔山把我送上岸，他沉默寡言，自莉儿死后更是一言不发，像行尸走肉一样。我跟他告别，他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然后就转身游回了大海。
回到学园里，我感到疲惫，人鱼公主的事情总算结束了。
我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莉儿曾有很多次选择的时刻，但她都选择了会毁灭自己的那一条。
而人类虽然活不过百年，灵魂依旧存在，即使肉身陨落，灵魂也可以或升入天国，或坠入地狱，或继续轮回。
我不知道我的灵魂会去哪里，我抚摸着自己的脸，感到不安，我会下地狱吗？我不知道。
我反而会觉得人鱼也不错，人鱼没有灵魂，但是可以活三百年，这三百年可以做很多事，死后了无牵挂了。
如果我有三百年的寿命，我想我会一直不停地学习，汲取知识，到处收集魔法，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而且还可以和我喜欢的人们永远在一起，要是寿命有三百年的话，我就可以送我所有的朋友走了，但那好像也很孤寂吧？最后只有我一个人。
还是算了，我就争取长寿，跟大家多待在一起，享受这个世界的美好和有趣。对了，还有飞行课，还有魔法考试，还有迎新晚会，还有很多事呢，我要把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了，多提升提升自己。
想到这，我沉沉睡去，梦里是海底蓝色的火焰和火红的树，还有金黄色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