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里香火弥漫,逐渐散开。寺内多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东方泛白,晨露熹微,却被缕缕烟熏模糊。
天才刚亮,便有人来到寺内。
一女子跑来了进来,身上的衣服满是破洞,脸上的泪水还未开,留下道道痕迹。她身上到处是撕裂的伤口和血痕,全身的肌肤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疤痕。
她抬起头,望见矗立于眼前的观音神像,身体不听使唤,跪了下来。她眼圈红红的,嘴唇也有泛白,泪水随着她的抽噎而滑落,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
她叫温若初,是被嫁到这里的。
她的父母见对方给的礼金多,刚好够儿子取亲,又瞧是个女孩不值钱,便同意了这桩婚事。
在这深山之中,她被论为生育的工具。
夫家要求她生个男孩。
想到这儿,泪水再次划过脸颊。
良久,她抬起头,双手颤颤巍巍的合起,丢掉负重的一切,跪在观音面前,磕头,许愿,她希望能逃出这座深山,但许的愿却是让父母平安。
“今此不求长生,惟愿父母平安”
庙外传来吵闹声,是来找温若初的。
迎面进来一个怒气冲冲的老妇人,她五
指在空中划过一道孤线,便扇了过去,没有丝豪犹豫,在温若初脸上留下清晰的巴掌印。温若初一手撑地,一手捂着被扇红的脸,眸中泪花在打转。那妇人薅着她的头发往外拖,嘴里还说道:“你个赔钱货,不好好在家待着,你想干什么,要不是看你怀孕,早打死你了。”
庙外又是一阵声响,两个男人走了进来,一个大约五六十岁,另一个看上三十多岁,他就是温若初的丈夫——顾井。那妇人将温若初递给他,并叮嘱道:“看紧她,别又让她跑了。”顾井点点头,转身拿出拴狗链子的,将温若初拴起来。那分明不是用来拴人的。她想反抗,却也无能为力,想拥有自己人生对温若初来说是多么困难。
她看清了,再广大的神灵娘娘,也救不了她。
待他们走后,那妇人双膝下跪,双手合十,烧香磕头念诵词;求观音保佑我们家能有一个男孩。”
他们拜的不是神明,而是人心啊。
因为想要一个男孩,斩断了她的一生。
只因她身不由己。
墨晕染天际,天边乌云滚滚。潮湿的空气厚重,沉闷,风声作起,闪电在空中留下一道白练。窗外的雨势渐大,从淅淅沥沥变成了噼里啪啦。
玻璃上的水迹变成了磅礴的水幕,整个村庄都湿润起来。
雨是神明的烟花。
雨夜如梦似幻,屋内却如地狱般煎熬。
温若初这一胎生的得艰难,一直使不上劲,汗水浸湿了她的上衣,嘴唇已被咬破渗出鲜血,面色苍白,双手紧紧握着床单。接生婆王老太催道:
“你快使点劲啊,再憋下去你和孩子都有危险。”
或许是因为早产,温若初应是使不上劲,婆婆站在一旁担忧地望向这边,没过多久,一阵哭声打破了这片宁静。
一个粉嘟嘟的小团子映入眼帘,皮肤娇嫩,两只小手又小又白,皮肤红润,胖嘟嘟的小脸牵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温若初看着这个幼小的生命,不禁笑了笑。
她是那样开心。
一旁的婆婆听到哭声,急忙跑了过来,脸上的喜悦丝毫遮掩不住,她急忙问道:
“生了!?男孩还是女孩?”
婆婆这么一问,温若初的笑容顿时僵了。
如果她知道这是个女孩,又会对这个女孩做什么呢?
她发起疯来,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王老太盯了温若初许久才慢吞吞地答了话:“生是生了,但是个女孩,你不用怕。”最后一句是对温若初说的,仿佛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
“ 女孩?”婆婆双目失神,呆呆的愣在原地,随即她狂抓头发,朝天吼道:“女孩,女孩?为什么是个女孩,为什么?为什么!”她跌倒在地,已经失去了理智。守在门口的顾井破门而入喊道:“妈,你怎么了?”他看到母亲躺在地上,又看向王老太手中的婴儿,明白了什么,他问道:“是个女孩吧,女孩没什么用,淹死得了。”他说着便动上了手,王老太将婴儿护在怀里,一旁满脸写着“江湖诈骗”的算命先生将扇子一合道:
“且慢,此女万万不可溺死,老夫有一妙计。”
“ 哦?”顾井回头望向算命先生道:“那还请先生讲讲是什么妙计?”
算命先生微微一笑,将手中那把写着“天道酬勤”的扇子展开,道:“将此女名字换作招娣,七年内必得一子。”
坐在地上的婆婆抬头,想了想,说:“好从今儿起,这个女孩就叫招娣。”
温如初躺在床上,侧耳听了许久,红了眼眶。
招娣?
从此这个女孩的名字,便唤作招娣。
重男轻女的思想早该被抛弃了,可在这个深山中的村庄,依旧是男尊女卑。
空山新雨后。
雨后的村庄似乎隔外晴朗,细雨洗尽了尘埃,不经意间,微风拂过,树梢轻轻摇曳,大地似乎充满了生机。
顾招娣正在与同村的孩子玩耍。
她和林汐清在一旁玩泥土,林汐清道:“你叫招娣,是因为你家人不喜欢你吗?还有为什么你妈妈总是被一条链子栓着?”
“我……”招娣沉默了一段时间,一直没有答话。林汐清也不再追问。
这时,屋内传来一阵喊声:“顾招娣,你给我滚回来,你妈要生了,赶紧回来。”
招娣急忙拍拍身上的灰尘,边跑说:“好,我这就来。”招娣冲林汐清摆摆手,便奔向屋内。
救护车停在来娣在门口,她家人一起上车。到了医院,看到妈妈被抬走,她忍不住了,问道:
“奶奶为什么妈妈生弟弟就要来医院,生我就不能来医院?”
“你个赔钱货,把你生下来就不错了,花那么多钱干嘛?”
“好吧”顾招娣只能默默接受这个事实。
一段时间过去了,温若初生了,是个男孩。
病房内,奶奶怀中抱着弟弟欣喜道:
“太好了!是个男孩!”
原来有的人一出生就承载了所有期盼。
顾井问道:“取什么名字好呢?”
爷爷满脸笑容走了过来:“我去找大师算算,取名字可不能马虎。”
这时候,顾招娣才知道,原来,名字是一件那么重要的事。
自从有了这个男孩,顾招娣在家似乎都没有什么存在感。他们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弟弟,只有妈妈除外。
顾招娣倚温若初身上问道:“妈妈,为什么爷爷奶奶都不喜欢我,只喜欢弟弟。”
半晌温若初把顾招娣抱在怀里,泪水渗湿了她的衣服。
“是妈妈不好,没把你生成男孩”
“妈妈会永远陪着你的”
可最后她还是食言了
列车通往的黄泉站站满了已故者,温若初站在这里,眼中闪着泪花,她的长发在风中摇摆着,巨大的列车驶过,留下深深的车辙,她的身影渐渐模糊,最后,消失不见。
“对不起,是妈妈不好,没能陪着你长大。”
屋内,亲戚们在一旁嘟囔,顾井站在一旁,他的母亲唉声叹气半天,终于挤出了一句话:
“唉,这事儿,咱家好不容易迎来一件喜事,唉。”
温若初死了。
她生前不受人尊敬,死后仍不得安宁。
她平躺在地上,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手腕上有一道深深的痕迹,鲜血从中溢出。死亡像一个无情的刽子手,夺走了她的生命。她的笑容依旧那么甜,只是这次她真的睡着了。
为了省钱,连棺材都没有给她买,只是草草葬了。
温若初的死,她的亲生父母都不知道。
没有一个人,为她的死感到痛心。
黄昏,顾招娣一个人走在街道上。
在黄昏的街道上,曾有孩童嬉戏的身影,曾有母亲柔和的目光,曾有点点微光点亮乡村的云霞。如今,只剩空巷茫茫,夕阳碎落满地,她在想着母亲的痕迹。
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了母亲在向她招手。她拼命往母亲的方向跑,泪花在空中闪过,一步又一步,她看到她母亲张开双臂拥抱她,待她扑进母亲的怀里,最后一丝幻想被黑暗吞没,回忆慢慢被时间磨灭,身影渐渐模糊,时光匆匆而过……
原来是幻觉啊……
可是她希望那是真的。
死是生的序言。
她来到埋葬母亲的地方,泪水哗哗而下。
她边抹眼泪边呜咽道:“妈妈是大骗子,明明说好的会永远陪着我,为什么不在了,不是说好了,我永远陪着我吗……
这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会对温若初的死,伤心的一个人了。
夜幕降临,月光织就了一张华丽的帷幕,温柔的洒在大地上,远处几户人家屋里闪着星星点点的光芒。顾招娣跪在地上,在母亲的坟墓前,一阵光芒照在了她的身上,顾井拿着手电筒出来顾招娣,他看到顾招娣在这里跪着,他一脚踹了她一下,顾招娣被踹翻了几个滚,身上被底下的碎石划出了几道伤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顾井问道:“你来这干什么?也不嫌晦气,赶紧给我滚回去。”
顾招娣不敢反抗,只得乖乖照做。
回到了家,弟弟正在睡觉,奶奶走过来就扇了她一掌。
“你个死丫头,大黑天的跑哪去了,是不是去看你那个该死的妈了?”
从小到大,他们打她顾招娣从来不敢反抗,只是这一次,点燃了她心中的怒火。
她走上前一把推开奶奶,指着她的鼻子说道:“你凭什么说我妈?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她”
或许是顾招娣以前从不敢这样,奶奶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随即她反应过来,用手去薅顾招娣的头发。将她往屋里拖,嘴里还骂道:“你个赔钱货,还好意思提你妈,我们顾家刚有一件喜事,她就跑去自杀,你也不嫌晦气。”
“你才晦气,喜事不也是妈妈带来的吗?你没有资格这么说她,你才是赔钱货。”
奶奶是在忍无可忍,扇了她一巴掌,将顾招娣摔倒在地。屋子里传来弟弟的哭声。
奶奶急忙跑去哄他。
待哭声停止。
她走了出来
她拖着顾招娣进入一间屋子,房间空荡荡的,黑暗中带着一丝静寂。奶奶说:“今天就在这里睡,罚你三天不许吃饭。
奶奶说完,便走了,将房间屋门锁上了。
顾招娣在房间内一坐下来,月光透过窗子洒进屋里,洒在她的身上,她的眼泪流了出来。
屋子内,女孩的悲伤全部倾泻出来。
是啊,她没有妈妈了。
明明说好了,会永远陪着她。
“妈妈,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