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失去意识前,甄青婳想过是否还有下一次的醒来。
那时她站在谷内的小路上,她看不见,也听不见,只能感受到那微凉的秋风夹杂着浓郁的血味儿,腥味冲天,甚至连大和尚们的梵香也压不过它。
就像她自己压制不住的不甘一样。
甄青婳抿着唇。
世人总以为自己能得到上天的眷顾,于是肆无忌惮,无所畏惧。然而等祸到临头,手足无措时发现,曾经少年意气,也不过是芸芸大众的一员。
没什么特殊,也没什么天分。
她自以为挥斥方遒,能指点江山,总心念着赢下这场关于长生格的斗争,到头来,弄得自己众叛亲离,所有人都放弃了她。
她本以为买好退路,有孪生兄妹血脉相连,纵然时常未见,有年少相伴的情谊,不至于赶尽杀绝。
可竟然最先追上来封住她去路的,正是她那个血浓于水的哥哥,仙门大弟子,顾时年。
远远的,重重叠叠的声音像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飞快向甄青婳靠近。
原来这真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
“哥哥……”
甄青婳轻声一叹。
长剑如一只蝴蝶,轻轻地横在甄青婳的喉咙前面,握剑人单手稳稳的,落在她心中的传音语气淡淡:“小妹,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作为修仙界年轻一派第一人,顾时年自出道以来手刃无数邪魔外道,北疆鬼域四杀四出,面对自己面前此次的目标,诛邪榜上赫赫有名的同胞妹妹,耷拉着眉眼,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杀了我吧。”
甄青婳寻着顾时年的方向,一双瞎了的眼睛看不到半点,只能强忍镇定,“略过那些有的没的废话,赶紧送我投胎,十八年后还能是条好汉。”
她话说的硬气,不过却自知自己已是穷途末路,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也没敢张牙舞爪。
然而,眼前人依然看不惯她这副任打任杀的作派,“你七岁修道,早早被接到高门世家,十年来烧杀掠夺,恶事做尽,就没什么好说的吗?”
说什么?
甄青婳茫然想,有些后知后觉。
大哥出自修仙正统,十四岁修仙,名门正派,端的是高风亮节,大约还是想看她忏悔。
“国师府已经没有了,甄家明里暗里的人员都被我遣散,如今也只剩了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仆妇,你们若不想伤及无辜,便绕她们一命吧,不过都是些没做过什么坏事的可怜人。父——甄渡闫我不知道他在哪,以他的能力,估计不会被你们轻易抓住,不过这些,我应该都看不到了。”
甄青婳慢慢组织语言:“至于我,我做了这么多事情,没什么好后悔的,胜王败寇而已,我们不是吵过无数次了吗?”
她忖度着对面男子的心思,心念百转千回。
她本就是一根筋的性格,认准了替国师府做事,便不会允许自己有什么妇人之仁,从她成为甄大人的义女之后,手上沾满鲜血,十几年来,兄妹二人渐行渐远。而如今,多说无益,她也不觉得说什么能改变自己的处境,干脆沉默不语。
只是如今血流如注,八十七条链锁拷住身体,甄青婳被锁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的时候,她心中却也在想,是一种什么样的信念,让她对长生格心心念念,乃至于最后背叛了那么多人呢?
或许是那长达十八年的妒忌。
每次甄青婳认真评析自己,她没办法否认,自己就是那么贪婪不堪的一个俗人,她厌憎这个世界,哥哥说的没错,她心中不平。
“你就当我对不起你们吧。”
甄青婳慢慢吐了口气,她站在漫天梵音下,已经感受到头顶的灼烈温度,那对于旁人而言温暖的金光一寸寸的洒在自己的伤口上,很烫。
过往的的憎恶怨恨不曾消散,满身恶意如同心魔,儿时梦魔时时刻刻撕扯啃食着她的良知,让她昼夜难寝。
这是报应。
“执迷不悟!”
身前男子传音入耳,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寒凉:“为了一个莫须有的长生格,害死了那么多人,便是生生世世困在在百禅寺的荒火下,也便宜你了!”
甄青婳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传说,百禅寺的荒火蕴天地灵气而生,经过大能炼化,如今专为抓捕穷凶极恶之辈,不伤□□,却能灼烧心魔。
而此刻,金色锁链上面,虚化的森白火焰如蛇般缠上四肢,甄青婳吃痛,那火焰并不滚烫,甚至透着森森的冰凉,甄青婳脑中一阵阵搅碎般的撕裂感,神智却愈发清明。
大约每个横行霸道的恶棍内心隐隐都会有一些明悟,自知自己做的是丧尽天良的勾当,总有一天会被人打杀了去,于是每每午夜梦转千回之时,她总会毛骨悚然地想到自己未来的结局。
对于甄青婳而言,这一天并不意外。
当兄长提剑指向她的脖颈,百禅寺的梵音封住了此地的灵气,甄青婳感受到身上燃起的森白荒火,内心清晰地响起一道声音:“时候到了。”
后悔吗,可能有,她更多的是可惜。
可惜他们兄妹二人,终是走到了现在。
想当年,年少二人,她们相依相生,同甘共苦,血脉相连。
甄青婳可以为他去骗人,放火,打架。顾时年整天绞尽脑汁,算计着她们的平安日子,陪着甄青婳次次挨打,跟人道歉,哭惨。
那可真是一段漫长的时光。
甄青婳勾唇一笑,似是感觉不到身前的锋冷剑刃:“你说的也没错,为了长生格……我死不足惜。”
长生格。
似乎一切都从它开始。
与她而言,那是一种如鱼渴水的诱惑。长生不死,必定为凰,凡间这句卜言流传已久,在这一场对长生格的算计之中,甄青婳很难不去深想。
长生格究竟是什么?自己是不是个谎言中的牺牲品?一个从破巷子里走出来的无爹无娘的小乞丐,怎么可能一跃成为那个万人尊崇的人上人?
到后来,当她成为大荆王朝圣女,授予君权,天子伏拜,面对义父一日比一日满意的目光,面对天子隐含的忌惮,她渐渐的转过弯来。
她不过是个,还有所利用的棋子。
顾时年闭上眼,“国师府成立不过半载,二十年间便涌出了近百位长生格的主人,你就当真一点没有怀疑过真假?”
“他们……”
“全都死了。”
甄青婳怔愣中,一道佛号悠悠响起。
“阿弥陀佛。”
金锁勒紧,森白火焰几乎将她整个儿围在中间,却奇迹般并不怎么伤她,甄青婳莫名有些倾诉欲望,只是——
她该怎么告诉顾时年,她相信的,从来不是那个叫长生格的命呢?
甄青婳相信,长生格利益之大,人会趋之若鹜啊。
她承认自己恶毒而自私,但她心甘情愿,那是她从孩提时便开始,并且贯穿一生的丑态。
顾时年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声名摒弃善恶,更不懂甄青婳的追逐权利手段频出的心思,为此,他们吵过不止一回,二人之间观念差距之大,骨子里带来的不同,更使二人之间的鸿沟深如天堑。
于是,形同陌路。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甄青婳舔着干裂的唇,垂下的头发丝吃进了嘴里,像一口咽不下又吐不出的污秽。
人生来本无善恶,也没那么多的天生坏种。甄青婳最早的记忆里,她也只是想要那个砸进土里,滚满了尘埃的半个包子。
因为放多了糖,而被它的主人嫌弃在她身前的白面糖包,冒着细细热气,流着糖水,引得她们兄妹二人在掐架的道路上又添一笔,最后被两人分着舔了个干净。
“要是那个货郎包大点就好了。”
那时候,她吮吸着大拇指的糖浆对她哥说,“或者每天都能有个不爱吃糖包子的小姐正巧路过我们,大发慈悲地赏我们点儿吃食,嘿嘿,至少能叫咱们俩天天吃个撑,这样往后若是死了,我也能做个饱死鬼。”
甄青婳想到这些,不由得失笑。
对于两个傻孩子而言,世界就那么一丁点大。一顿捡来的温饱已经让人心生窃喜。
那个路过她们人生的,金尊玉贵的娇小姐,那个不识人间疾苦的大小姐,其实她也有点儿记不清了,只是儿时获得的那点善意太过明晰。于是一片漆黑的视野中,似乎也渐渐浮现一张精致的小脸。
朱唇点着笑,靥辅承权,明眸善睐。
她跪在原地,忽地发起愣来。她好像还没有报答过那个人。
“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住的地方吗?”
甄青婳思考了很久,终于想起一件事情,她也不管身前的人能不能听到,声音微哑:“那边东城墙根儿下面有我曾经存的一笔零钱,是我攒了半辈子的家当……”
“你若是找得到,便给你了吧,别浪费。”
话音未落,身下金色锁链互相拉扯,甄青婳丝毫没有反抗之力,仰面跌在泥泞的血中。她看不见身后愈发高涨的火焰,也听不见大和尚们晦涩的念声。
脖颈上的长剑悄无声息的退去,好像从未出现在她的面前,只有在自己那片寂静无声的世界中,甄青婳又一次清晰的回想起来捡到包子那一刻时的心情。
不可置信中带着狂喜。
每当人生困苦,生不如意的时候,人人都会给自己找那么个心灵的寄托,而在甄青婳贯穿孩童时期的饥饿里,甄青婳也不能免俗地憧憬过,幻想着一个属于自己的英雄。
他可能会是走过闹市的卖糖葫芦的小贩,一脸疼惜地跟她说,我的孩子,我来接你回家。再不济,能有那么一位坐在马车里往下塞荷包的好心贵女,轻声跟她说,可怜见的,拿些钱,去买点吃的吧。
但是好像没有。
有的只是那个从被风掀起的车帘后面,随着那半个滚出来的白面糖包一起露出脸的,那个明眸善睐,点着鲜红朱砂的挑食小女孩。那是他七年来的挨饿生涯中,出现过的唯一善意。
虽然只是一个包子。
虽然,那可能并不是别人的本意。
“太难了。”甄青婳心想,“生而为人,为什么我不能过的好一点?”
曾经,当她和哥哥一起挪过那条长满苔藓的巷子,在淅沥沥的雨声中,她也曾仰头看见长出高墙的石榴树。墙的那一边传来朱门之中小姐银铃般的笑闹,声音又清又脆,她跟哥哥在墙的这一边,抬头望着树叶中坠着沉甸甸的红。
高枝丫,石榴果,在雨里摇摇晃晃,几乎要垂到她伸出的手指尖,红艳艳的,她心心念念,做梦都是嗓子眼儿里的甜。
她嘀咕着,好叫那风再刮的急一点,雨再大一点儿,好叫她们姊妹两个有那么片刻小姐的福气。
可是也没有。
只有那晚府邸里蓦然亮起的火光,下人们的骂骂咧咧,还有好生威武的家丁们,拉着两个小贼扒了裤子的一顿毒打。
她跟哥哥差点被打死。
年幼如她,那时候还无人管教,她甚至来不及学会对错。只是被生活那么百般操练着,她终究还是逐渐长成了被大众不喜的样子。
阴狠,自私。
直到那年。
一群手拿卦盘,仙风道骨的小老头们围住了发烂的墙根,找到了两个裹在一堆破布里面的小乞丐。
“长生格,富贵命。天降神异,生而不死……终于找到了。”
那年巷子口,鹤发童颜的老者扶着长仗,从人群中颤颤巍巍的走出来:“小姑娘,你想跟我们走吗?”
看不懂人眼色的小乞丐乍然间被这么多人围在中间,忽视了身后焦急的视线,如同被蛊惑一般向前走了一步。
“那是什么,管饭吗?”
天大的事抵不过饱肚子,乡野中的野丫头也没有多少见识,只听眼前的老人睁着一双混浊的眼,声线嘶鸣:“从今往后,万人效忠,万人敬仰,万人愿为你出生入死,万人因你而死。”
她听不懂,却莫名心慌。
“你是来救我们的?”
从老人身后走出来长袍锦服的青年,一把扶住她的手,似笑非笑的一眼扫过来。
“是来救你的,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女儿。”
人群中,顿时呼啦啦跪了一地。
鼻尖萦绕着,似乎有甜香味道。
那是权利味道。
从那时起,似乎旧时的白日梦变成了现实,有人爱他了。他们是那样的疼惜他,爱护她。他们的口中唤着她小姐,再也没有让她在街市上饿着肚子发昏。锦衣玉贵的生活里,她似乎从来不是那个巷子里因为偷吃被追着打的狼狈小孩。
她是长生格的主人。
甄青婳愣神过后,想起这过去的一幕幕,忽的犹自发笑,她问:“哥哥,那年父亲找到我们两个长生格,你为什么不跟他们走?”
是因为不想给世家卖命吗?
她还想问,修仙,是不是比当人间的走狗强?不然,曾经同一个乞丐窝里出来的孪生兄妹,怎么一个成了“大师兄”,一个沦为了阶下囚。
甄青婳听不见回答,传音已经断了。
虚幻般的笑声隐隐传来,甄青婳感觉不妙。抬眼望去,一片模糊的黑暗中,渐渐亮起光亮,在她周围,曾经的一幕幕生成叠叠白纸,金线为笔,描绘出一张张清晰的身影。
荒火长久灼烧之下,纵然她刻意不去想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心魔还是显露了出来,无处遁形。
义父,天子,还有兄长。
那些她曾经无比熟悉的人,如今脸上带着令她陌生的表情,狰狞地裸露在白纸上。陈年往事翻滚在纸页间,白纸有声,人声肃穆。
甄青婳喃喃自语,忽而间惶恐后退,“别过来!”
惊堂木拍案而起,说书人声音抑扬顿挫。
“甄青婳,那是我们大荆王朝的祸星啊。”
“国师府的妖女!”
“仙人授她为圣女,主掌命格,可惜,她就是个不分是非的邪魔。”
“一切因她而起——”
被风扬起的白纸上,人影变换,一瞬多年。
朝堂之上,被挑拨离间的官员满是褶子的老脸死气沉沉地望过来,女眷声响彻荆城,烈日炎炎之下,刽子手手起刀落,人头骨碌碌从甄青婳面前滚过。
大旱年,蝗灾,黑压压龙卷风般的虫潮荆城肆虐,因为甄渡闫拒绝发放粮仓,百姓成片的死去,黄土之上,伸出的五指抓住甄青婳的双脚。
雪原之上,至交的好友面目复杂地饮下毒酒,浓黑的血液从嘴角流下来,越流越多,聚成溪流,渐渐地涨成血河,涨过她的身子,浪头拍打在甄青婳头顶。
“你会遭报应的。”
“你会死。”
耳边一道道声音发出尖尖的笑声,漫天飘洒下的纸张纷纷扬扬,散落在波涛起伏的血河上,如同坟前漫山遍野的白幡。
“你瞧,作为甄渡闫的左膀右臂,那么多人因你而死,你敢说自己无辜吗?”
甄青婳从翻滚的浪涛中挣扎,咕噜噜留下一串白沫,她伸出双手,试图将缠上来的诸多人影推开:“滚开!我的事,与你们何干!”
血河轰然溃散,甄青婳再撑不住,七窍皆渗出尖尖的血迹。
“哈。”
就在这时,现实中的甄青婳忽的睁开眼,双目中皆有黑气掠过,她面色含煞,伸手结印,手腕翻动间,气息节节攀升。
身上的锁链应声而断。
“她要入魔了!”
周围的人群中忽然爆发一阵叫喊,甄青婳身上,失去控制的黑气开始缠着女孩身躯攀爬,活物般顺着血痕往她的体内钻,从外界看,甄青婳已被黑气缠成一枚巨大的黑茧,黑丝游动,如狂魔乱舞。
荒火在黑气升腾之时便已经熄了,按理说,没有荒火做引,心魔自该破灭,可是鼻尖香气愈来愈浓,禅香安神,大和尚中央的小女子却静不下心。
“杀了我!!”
她跪倒在山谷中央,笑得撕心裂肺,尚且看得出俏丽的面容上,滴滴晶莹冰凉,擦过脸颊。
那不是眼泪。
甄青婳空洞的眼眸望着天空,微凉的晚风穿过她的发隙,紧接着狂风四起,天边卷落一片冰凉,闷头盖下。
“下雨了吗?”
她大声的问。
也就是在那时。
那时,天上地上的大和尚们飞快唱着念词,随着连成一片的木鱼声响,如蛇般的金色铁锁试探般缠上魔茧,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从云层上落下来,跪在血泥中的姑娘顽固不灵地挣扎。
就在那时。
“嗖!”
像是一片落灰的帷幕突然被人粗暴拉开,一道凶猛的利剑唰的从暗处飞出,从甄青婳后胸直捣而来。
掏进胸腹。
“等等!”
甄青婳身上的黑气顿住,入魔下,她甚至感觉不到疼,只是心口一凉,低头望去,然而现实里她确实什么也看不见。
这时候,人群中一道阻止的话语才刚刚说完:“甄渡闫还未出现,留着她,莫要伤她性命!”可已经迟了。
一张无柄的尺,被人削成了剑的模样,两刃薄而锋利,穿过女孩瘦削的身体,直直向前冲了两步,这才堪堪被人握在掌心,血喷了出来。众目睽睽之下,诛仙榜上排名第一的魔教头子被捅了个对穿,速度之快,几乎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众人皆是背后一寒,若是那一剑落在自己身上——
“糟了!那甄家妖女——”
一人急声喊,梵音已经安静下来,瓢泼的大雨中,只见那人群中央的甄家妖女已经散了全身的法力,正茫茫然跪倒在地上,胸口到腹中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里面连同内脏皆是消失不见,也不知是死是活。
雨声磅礴,散不开漫天梵香激荡。
“贯穿,甄家的招数……”
甄青婳身前的秃头和尚松手,短尺当啷一声掉在草地上,周围的植物像被污染一般,刹那间尽数枯萎。他阿弥陀佛一声,抬眼望着中间面色苍白的瞎眼姑娘,面上慈悲,无悲无喜:“都别过去,这位姑娘怕是活不成了,剑上有毒,大家莫要沾身。”
“我还没有跟甄渡闫算账,甄家人竟然敢出现在我面前!”
仙门大弟子顾时年面色森冷,是除了那领头和尚以外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只见他身形一扭,便瞬间化为一道乌黑影子,向着短尺飞来的方向疾驰而去:“失陪了,诸位。”
剩余大和尚们也反应过来,一个个维持着宝相庄严的模样,新一代的佛修大师们掐诀的掐诀,抗枪的持枪,一群人乌泱泱地紧追着去了。幽深的谷中,随着人群的离去,围在空地上的禅香减淡,木鱼声渐行渐远,紧接着,豆大的雨点砸落在地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大雨倾盆。
仿佛老天爷看不过人间惨剧,很是适时地应了个景,雨水形成一道道天然的帷幕,山谷内的景象变得模糊起来。
甄青婳其实还活着。
留在原地的她淋着雨,破开的胸口血流如注,大和尚们离开时,缠绕在她身上的金色锁链软塌塌的掉在泥地里,声音沉闷,但她好像是听见了。
突然的,她打了一个激灵。
嘴唇依然习惯性地张着,眼眶下依然湿着,涌起的的怨气尚未褪去,心中愤恨尚未平息,只是梵香不在,木鱼声已歇,十几年娇纵人生宛若大梦一场,过往的一幕幕放映般从他脑海中拂过,孩童心事褪去,理智涌上心头,甄青婳大汗淋漓,双眼瞬间睁圆,人也确确实实地彻底“醒”过来。
像是大冬天打寒颤后的神清气爽,儿时的记忆呼啦啦在脑海中浮现,糖葫芦,老墙根,葡萄藤,挨打,打着圈儿排着队从他的眼前闪过,将这个刚刚恢复记忆的年轻女孩惊了个五雷轰顶。
第一个反应是,卧槽,我原来是穿了。
接下来才是卧槽,长生格是什么鬼,我这些年居然干了这么多事情。
最后是我操,我作恶多端,现在遭了报应,我要死了。
妈蛋,就这么死了,她好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