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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底稿周琪(三)

    问:我当然愿意听你说下去,周小姐,您想说的内容都请您说出来。

    答:好,你继续提问吧孟记者,我也有点忘了说到哪里了,我说了很多不相关的事,我总是这样的,说话没有重点。

    问:没有没有,我能理解您的心情,我明白的,我其实很高兴能听到您说这些有关被害人周玥生前的事情,我很高兴能了解到她是一个怎样的女孩,这是我们采访的重点,我们很想了解到被害人的故事,而不是去研究所谓凶手如何行凶,案件如何侦破,案子已经结束了,大众的注意力不应当放在这个上面,当然了,被害人家属的生活,也是我们采访的重点。

    答:好的……我想知道,为什么会采访到家属的生活,家属怎么了吗?

    非提问:周小姐您可能之前听说过甚至看过一部刑侦悬疑题材的电视剧,叫《xxxx》,在它上映之后引起了不小的风波,甚至是社会舆情问题。

    非回答:抱歉,我不知道这部剧,我不怎么关注这些电视剧,特别是刑侦题材的。

    非提问:那我想您作为法医工作者,应该听说过x.xx xxxxx案的对吧?

    非回答:嗯,我知道这个案子……诶,我好像想起来了一些,我在短视频里面刷到过,是不是因为这个案子被这个电视剧当做原型了,好像是改编的有问题?

    非提问:不仅是这样,据我了解呢,出品方根本没有取得家属的同意,而且在改变的情节里面对被害人做出了非常恶意的揣测,对被害人家属造成了伤害。甚至是为了……艺术效果吧,拼接了很多大案要案在一起。

    非提问:您也知道的,x.xx这个案子其实这些年社会关注度很高,有非常多的影视作品啊,论坛啊,还有各种社媒上多少都对它做出了再加工和讨论,但是这个剧方的行为可以说是非常恶劣的了。

    非回答:我了解了,我好像有看到过,但是因为不爱看这些电视剧所以不太记得

    非提问:嗯嗯,其实我之前就采访过另一个大案的警察同志,他也说不喜欢看这些剧哈哈。

    非回答:对的对的,就是参加了工作这么久,也见到过太多丧失人性的人了,而且其实现实中的工作都很辛苦,不会是那样戏剧性的,所以这些改编的剧都看不下去,而且我个人观点来看,我很讨厌演绎凶手……这是我个人的看法,没事。

    非提问:是的,而且这部剧在剧本创作方面也有很大的问题,涉及抄袭,导向不正确的问题,甚至是为了捧演员吃人血馒头,闹得沸沸扬扬的,引发社会关注之后,后续大家在网络上也再次讨论起我们新世纪前后的一些大案,你知道的,特别是x.xx案。

    非回答:嗯……唉,这个案子主要是时间跨度太大了,当年的侦查条件也太差了,我也不能说什么,其实我有点觉得,是因为猎奇的心态吧,这么多年有这么多的关注。

    非提问:其实我也有同样的感受,不过我也不对他人的看法作评价。回到您说的我们的采访目的,其实就是这次的社会事件,让我们的行业内吧,算是行业内不少人,做出一些反思,我们其实应该把关注点放在被害人身上,现在世界变化的太快了,大家需要一些共情和有温度的东西,希望大家从不一样的视角了解这些案件。

    非提问:就是,其实不瞒您说,最初开展工作的时候,我也是非常不理解的,旧案重提这些的,但是可能后续了解了一些,也是在慢慢转变自己的思想吧。

    非回答:好的孟记者,谢谢你和我说这些,我明白了。

    非回答:你是一个好记者,也是个好人。

    非提问:您别这样说周小姐,我真的配不上这样的夸赞,我的能力还是不足的。其实我知道昨天让您不太愉快,我这个人的性格有时候可能会有点偏激,所以如果让您感到不开心,我也很抱歉,如果后续您还想找我了解什么啊,也都可以来继续找我聊天,我也希望能和您成为朋友,我很敬佩您周小姐,您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法医。

    问:那我们就继续了,周小姐,我想知道,您当晚知道了姐姐的死讯,到公安局之后,经历了警察的询问,您对姐姐当年的男朋友的提出质疑之后,甚至可能说是克服了崩溃的情绪之后,您后续的状态是什么,您是怎么慢慢了解到了案件的经过的?

    答:那天晚上我见到了我姐姐的尸体,一开始我的父母,还有警察同志们,他们都不同意让我去看,我怎么哭喊都不可以,他们的说辞,就是在当年的我眼里是一种说辞,就是说,我姐姐的死状非常吓人,如何如何。那个时候我很害怕,应该是害怕吧,我就从心底感觉到我不能就这么认了,对,是认了,我已经逃避过了很多次,如果我不坚持的话,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我姐姐到底遭遇了什么,我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我不能和她告别,所以我真的快要崩溃了。

    问:为什么会说是逃避呢?

    答:因为害怕,因为愧疚,也因为想不到我姐姐死了,没法想象,我从来没有经历过亲人去世,我的姥姥姥爷,爷爷奶奶,他们都还在。我感到对不起我姐姐,我质问梁逸,问他为什么不能多陪陪我姐姐,其实我心里明白的,我在逃避,我也是在问自己,我应该问自己的,为什么我没有能做些什么,去阻止这件事情呢?之前呢?我有好好陪着她吗,好像没有,我就想起来前几天我们刚闹得不愉快,我后悔啊,那一刹那那种悔不当初的心情,太绝望了。

    问:那最终是怎么见到了姐姐最后一面呢?

    答:梁逸坐在我身边,也是沉默了很久吧,他也说想见姐姐,然后他就说要去卫生间,我们就趁着大人们不注意,到了解剖室去,因为没人注意到我们,解剖室里面有人,是一位男法医,他叫廖文海,当时他应当是在忙着工作,我们没有注意到他,差点就要走到我姐姐身边,把她身上的布掀开了,因为我在旁边我看到她的衣服,有我们学校的校服在旁边,还有她穿的秋裤,那个时候天气还没有特别暖和,那条秋裤是和我一起买的,有灰色的鸭子图案,她的卫衣,鹅黄色的,她最喜欢这个颜色……

    答:我们冲了进去,廖法医把我们拦下来了,他非常负责任,人也很好,我们和他说了很久,解释了很久,他让我们有心理准备,然后答应我们可以看看我的姐姐,他当时还给我看了姐姐的尸检报告。

    答:其实不想我姐姐那样有理想,你知道吗孟记者,我没有想法,我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上了高中以后也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我记得上初中的时候我就很喜欢历史,读了很多古代史,我初一的时候在电视上看过辛追夫人的纪录片,那时候我说我想要学考古,上了高中之后我要去学历史,但是我妈妈说学金融赚钱,学理科好,学医也好,当医生赚钱,我也不想和他们说什么争辩什么,所以就学了理科,那个时候我没有想到自己会当法医,做一名警察。

    问:我明白,那姐姐的梦想是什么呢?

    答:(笑)她有很多,她喜欢画画,她说想做画家,做艺术家,她也说过她想要做一个普通的商店小老板,只要生活平平淡淡,很幸福就好了。我不像我姐姐,她很勇敢,她不觉得开小卖铺,做餐饮是不好的职业,她应该比我更幸福的。

    问:嗯,您继续说,看到姐姐的尸检报告之后呢?

    答:你知道就在当时啊,我还什么都不懂,我看不懂那个尸检报告啊,廖法医放在那里,我翻开,然后就一点点看到我姐姐的名字,介绍她的生平,就只有一句话就够了,然后就是数字,身高体重,然后好多好多的数字,专业的名字,身体的部位,多少厘米多少厘米,什么样形状的伤口,她变成一句尸体了。

    答:后来我复读,我上大学读医学书,上解剖课,很孤僻,大一大二的时候每个晚上都睡不好,因为我学的知识越多,我就越想起那天匆匆那么一眼掠过的报告,我才慢慢能知道我姐姐经历了什么,这种感觉,和那个畜生庭审的时候,我听到验尸报告里的内容,又是不一样的,就好像我用了这么多年,去明白我姐姐当时的情况。

    问:喝点水吧,请你节哀,周小姐。

    答:没事,我说得有点激动了,我没事的……

    问:您可以随时继续的周小姐。

    答:嗯。

    问:那天晚上见到了姐姐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答:迷茫吧,应该是。我记得廖法医怕吓到我们,因为我们还是高中生,还是孩子的嘛,所以他只是把姐姐还完好的手露出来,脸也露出来一部分,他说我可以去握住姐姐的手,和她道别。

    答:但是我居然害怕了,我没想到她的手那么凉,我只能看到她的半张脸,脸上都是伤,旁边的半张脸被廖法医捂住了,后来我才知道,她的眼睛没有了,面部也被破坏过。

    答:我说,姐姐的手好凉阿,然后我转过头看梁逸,他好像哭了,他用手摸到姐姐的鬓角,然后就哭了,这是他来到公安局,当年还是派出所,他到了之后第一次哭,他叫了姐姐一声。然后我回过神又握住姐姐的手,还是好凉啊,大家一提起死了人,都说人会变冷的,那是活人和死人最大的区别,我那天摸到了姐姐的手,我就不敢相信啊,为什么会是这样呢,我后来上学,触碰到大体老师,然后工作,摸到被冰冻过的尸体,都不是那种感觉。

    答:我姐姐总是手很凉,有时候睡觉前我比她先钻进被子里,她会用手来冰我的腰,我们上晚自习吃饭前,如果她不去画画,我们俩会买一个肉夹馍,去操场上一边散步一边吃,她总是让我给她捂手,我那天就总也觉得,再捂一会儿,她的手就不冷了

    答:然后我看到,我姐姐的肚子塌下去了,另一只手臂的地方是空的,梁逸也看到了,我们很害怕,话也说不出来,我们用手去碰,廖法医说不要这样,然后他把我们拉开,让我们坐到椅子上去,安抚我们,他说他一定会尽其所能,所有的警察都会尽其所能,去找到凶手,可是我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问:是因为还没有办法承受姐姐离世的打击对吗?

    答:是的吧,或许不是?我当时根本没法去想凶手的事,而且我想象不到啊,我不知道为什么是我姐姐,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我问廖法医我姐姐的肚子怎么了,她的手臂去哪里了,廖法医只是摇头,他也哽咽了,我可能是之前哭了很久,反而没有眼泪了,但是我还是恍惚的,直到那个女警官找过来,她看了一眼姐姐的尸体,然后抱住我,也拍了拍梁逸,她问我们肚子饿不饿,要带我们去吃点东西,但是那个时间已经很晚了,她只是把我们带到了休息室,给我们泡了方便面

    答:我们两个人,吃了三桶泡面,然后都留在那间屋子里面休息,那个女警官走了,过了一会儿,我们都吐了,不是因为见到了姐姐的尸体,是刚才吃得太快了,我们心里不舒服,我们太难过了,吃了之后,又是不停地喝水,总之不可以无所事事地坐在那里,不然感觉要疯了。

    问:周小姐,需要先休息一下吗?

    答:我没事,没事的。

    问:后来是怎么样得知了姐姐的遭遇的,姐姐的手臂去哪里了?

    答:应该是被凶手处理掉了,没有找到,他也不交代,所以就也不找了,不过这都是之后的事情了。

    问:那天在警局待了多久?

    答:一直到第二天凌晨,天快亮了,我们就坐在那间屋子里,一夜都没有睡,天就那么慢慢亮了,我爸妈要带我回家了,可是我不敢回家,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我不敢想,我和姐姐在一间屋子里面,一回到家我就会见到姐姐的床,她喜欢的衣服,她爱看的书,她床上的娃娃,她喜欢抱着那个娃娃睡,一切有关她的事物。

    答:我不敢想象,那里已经不是我的家了,本来这个时候,我要和姐姐去上课了,她或许太困了,起不来床,又不想去上晚自习了,可是她应该在那里的,那间屋子以后怎么能只剩我一个人呢?

    答: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我不敢回家,我当时不能理解,我回家了,我姐姐怎么办呢,我姐姐就要被留在那个台子上面,留在那间屋子里面吗?

    答:(笑)其实啊,就是当年还是小孩子,一时间没法接受。

    答:怎么了孟记者?

    问:抱歉周小姐,抱歉,我只是……您稍等……好的,您继续吧,那您最后回家了吗?

    答:没有,我不敢回家,可是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我不能去姥姥姥爷家,也不能去爷爷奶奶家,他们年纪大了,他们那么疼爱我和我姐姐,我去了见到他们要怎么说呢,要怎么办?我妈妈让我别任性了,让我懂事,她拉着我走,然后我又吐了,吐得都是水,我说我肚子痛,喘不上气,然后梁逸的妈妈说,可以让我暂时去她家,等我状态好一点,再送我回去,我妈妈和我爸爸想了想,也同意了,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要告诉老师,要和单位请假,各种的事情……

    答:我坐在梁逸妈妈的车上,天快亮了,路上已经能看到大家在上学了,是我们学校的同学,穿着校服,他们住的远的都是骑着车到学校的,我们就往不同的方向走,他们要去上学了,但是我们不是,我们不知道要去哪里,我去了梁逸家里面,跟着他上楼,然后坐在他家的沙发上,我问他,我姐姐有没有来过,他说有,然后我没有再说什么。阿姨给我们热了牛奶,她问我要不要去卧室里面睡觉,我回绝了,我和她说对不起,我妈妈不是有意要和她吵架的,她跑过来抱住了我,她也在哭,她说会没事的,让我和梁逸这两天好好休息,不要多讲话

    答:我喝了牛奶,吃了一个小面包,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应该是太累了吧,睡着的时候,我就梦到姐姐,关于从前的美好的事情却什么都梦不到,或许是没有,我只能在梦里握住她的手,我叫她的名字,叫姐姐,但是永远永远都不可能有回应了。

    答: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在家里了,是我爸爸把我带回家的,他们把我的床和桌子,还有东西都搬出来了,放在客厅里,还有他们的卧室里面,我和姐姐的房间已经上了锁,我看了一眼,也没有想要进去,晚饭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吃,妈妈开了电视,然后小声地哭,爸爸也站在阳台边上,看着外面。

    答:不知道多晚的时候,我说要睡觉了,我们就去睡觉,我说明天也不想去学校,熄了灯的时候是最可怕的,我姐姐应该睡在我旁边,在我们的房间里,昨天这个时候就应该是这样。

    答:但是就是,永远都不会了,不知道要怎么活到下一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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