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游……圣师?”
“对啊,你们没听过吗?”
女孩盘腿坐在温斯庄园城堡的二楼,看着面前被魔鬼缠绕魂魄的柏,脸上并没有露出讶异的神情,只是不客气坐在餐桌前,大口吃盘子里的糕点。
“哇,这个好吃!”女孩尝了口劳森刚刚端上来的乳酪布丁,“吸溜”一声,把整块布丁都吞进了肚子里,“还有吗?”
“当然。”
柏让劳森再送过来一些。
“我还以为你们这里的食物不好吃呢……”女孩又塞了口慕斯蛋糕,“师父以前不让我吃这么多甜的,说会坏牙,之前我蛀牙修了好几颗。”
“……”
柏突然有些犹豫要不要再给对方送这么多甜食过来。
不过女孩似乎也已经吃饱了,拍着肚子打了个嗝:“圣师你们怎么都没听说过?我师父她……”
顿了顿,忽又自顾自道,“哦……师父不让把她的名字随便传到外面……”
柏:“……”
女孩天真烂漫的过头……柏刚刚透过楼上的窗户,旁观了庄园门口发生的一切,待席宸率队离开后,他让劳森把徘徊在门口的女孩请了进来。
女孩原本就要到庄园拜访,并拿出了陈给的信物。
陈这段时间一直在外寻求解决魔鬼的办法,据女孩所说,不久之前,陈找到了圣师的住所。
“陈先生以前跟我师父打过交道……”女孩解释道,“当年你们陛下还没我大的时候,陈先生带着他找到我师父,向她打听过席先生的事情。”
“席先生?”
“席与风先生,你们国王的父亲。”
女孩讲述当年的事:
八岁的席宸在亲眼目睹父亲死亡之后,曾竭力寻找父亲当年的死因、并迫切想知道父亲当初到底为他换取了什么祝福,在此过程中陈始终跟他一起,两人最终抵达东共和国,找到了圣师头上。
席与风当年的确是从圣师手中拿到了那个以命交换祝福的魔咒,年少时的席宸死缠烂打,要求圣师把祝福的内容告诉他,但圣师不肯。
“因为会引谶。”女孩说
柏点头,他清楚引谶的意思,但也忍不住问:“所以那个祝福……到底是什么?”
世间除了席与风,大概也只有圣师知道席宸的父亲当年用生命换取了一个什么样的祝福……女孩乌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柏:“席先生祈愿他唯一的孩子能在世间得到真爱,并在真爱指引下,收获足够的幸福,无论是否能挣脱诅咒的桎梏。”
柏微微愣了愣,没想到对方就这么直白地把答案说了出来。
女孩摊了摊手:“我又没有告诉你们陛下,算不得引谶。”
柏:“……”
席与风相信人世间的爱,因为他得到过苏茜公主——曾在北极诸国极其复杂的家族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席与风,只在与苏茜公主成婚后,过上了足够美满的日子,所以他要把自己曾经得到过的东西,寄托给席宸,这个他最爱的孩子。
女孩继续看着柏:“很显然,你就是国王的真爱。”
柏张了张嘴,因对方过分的直白而有些尴尬,他下意识垂头:“我……”
真的是……我吗?
他其实给席宸带来了很多伤害。
祝福似乎并没有按照席与风的预想发挥效用,柏的灵魂被魔鬼纠缠不休,他与腹中的孩子最终只能保一个,无论哪一个被献祭,留给席宸的都只有痛苦。
柏错开话题:“陈叔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女孩:“陈先生跟师父一起去南方了。”
柏:“?”
女孩看了眼被圣杯和照魂团团牵制住的魔鬼:“你不是想找办法解决掉它吗?师父说比南方部落更南的古世代民族,有一种可以用来捕捉魔鬼和幽灵的魔碗,碗上面写满咒文,能把魔鬼引出来,收进碗里……那些古世代民族有时候会利用魔鬼炼制一些法器。”
柏微微睁大了眼睛,旁边的劳森忍不住先一步问道:“真的有办法引出魔鬼,救下少爷?”
女孩点头:“不过这东西很难找,师父也不太确定,只是听她好友说过,而且那些古老的魔法族落也都很难打交道……唔,我来这里,一是告诉你这些,其次,你身边那个魔鬼,陈先生让我帮忙看着点。”
女孩一边说,一边从裤兜里摸出一团皱巴巴的东西,展开,似乎是用东共和国咒文写成的某种画符——柏以前只在书里看过。
女孩走上前,沿着封印边界把符纸一张张贴在魔鬼狰狞变换的脸上,那些龇牙咧嘴、狰狞叫嚣着的诸多面孔像是一下子被定住,动弹不得。
“你可以解除圣杯了,它现在发不出声音。”女孩道。
柏讶异地打量了那些画符一眼,试着将圣杯魔法取消,发现魔鬼真的没再发出任何动静。
“嘿嘿,小玩意儿!”女孩显出得意的神情,“我虽然战斗力不行,但是画符很厉害,这只魔鬼以后动都别想动弹一下!”
柏回过神来,忙说:“谢谢。”
他精力近来实在有些不济,频繁施放圣杯对他是种消耗,被魔鬼纠缠和封印的消磨让他时常感到乏力,尤其他还怀着孩子。
“哦,对了!”女孩又说,“你们得给我准备一个房间,我要在这儿住一段日子,这些画符坚持不了太久,我需要随时给你更换。”
柏:“……当然。”
他吩咐劳森去为女孩安排房间。
“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柏看着女孩无忧无虑的面孔,从方才起他就一直好奇,“还有你师父……圣师,能不能给我讲一讲?”
“我师父啊……”女孩露出一副有些为难的表情,“那个,我不知道师父让不让讲……我来的时候她也没有说,你要不以后问你们陛下吧。”
“……”
女孩好像笃定他一定能摆脱魔鬼,有跟席宸重归于好的机会。
柏心底稍稍生出些希冀:“那你的名字呢?”
“随便叫吧……”女孩笑了笑说,“我没有名字,师父平日里都叫我‘臭丫头’呢。”
*
十一月初。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一年就快要过去了。
离席宸带着王室亲卫们在温斯庄园闹出动静,也已经过了快两个月。
这段时间,席宸没再去过温斯庄园,也似乎断了与柏见面的想法,只是埋头在各种繁琐的公务中。
圣诞节临近,王室辖区内的教堂和修道院向克拉卡帕宫呈递了今年的圣诞节安排,依据王室律法,辖区内的大型宗教活动需要得到王室审批,才能进行。
席宸看着面前堆起的一摞文件,从中率先挑出了圣伊斯修道院的申请致函。
圣伊斯修道院位于里斯洛亚区,是王室辖地内离克拉卡帕宫最远的一座大型修道院——席宸母亲苏茜公主如今修行的地方。
圣伊斯修道院在函中报备称,今年打算举行一场“九日朝圣”,要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修士和信徒,在院内进行静修和早晚弥撒,并会给前来报名的信徒们提供圣餐和院内住所。
除此之外,还有唱念颂歌、向公众发放圣餐、院内祝祷等一系列日常活动。
席宸随手批复了王室印章,并在申请函下方签上自己的名字。
想了想,他将致函放在左手边再待处理的一侧,决定在回函时托人问下,看院内有没有需要补充的日常用品,他会送去。
修道院向来清贫,姨母以前也会悄悄拨派款项,帮院内修缮古旧的住所。
还没来得及拆下一封,门外忽然铃响,侍从通报称礼官想要见他。
“进吧。”
席宸放下手中的致函,抬头朝门边看了一眼,猜测礼官大抵也是来跟他商量圣诞节行程的。
不出所料,礼官坐下便说:“先王以前只在圣诞节当日出席公众活动,上午举行圣诞致辞的直播,中午到教堂做弥撒……陛下新近登基,公众都期待着您有其他不同的安排,圣诞节是个重要的日子,是否要添加些额外的活动?比如平安夜的致辞、公众会面、开放民众来王宫参加祝祷一类?”
席宸默然半晌,暂未回答他,而是想起了以前的圣诞节……
他姨母会在平安夜当晚跟他一起用餐,算作一场小小的家人团聚,而柏在的时候……席宸想起柏曾在圣诞节前夕送了他一件礼物,是一条丝巾,上面绣了柏的名字:小柏。
小柏,小柏……
席宸在心底默念这两个词——那条丝巾一直被他精心收在衣帽间柜子里,都不舍得拿出来用过。
“陛下?”礼官有些等不及地看他。
席宸回过神,回复道:“不用添加,就按往年的流程。”
礼官怔了怔:“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席宸厌烦在这本就热闹的日子再搞出什么更热闹的阵仗——再热闹也跟他没有关系。
他甚至没有一个家人。
礼官蹙了下眉,本想劝什么,可迎上席宸疲乏冷淡的脸,半晌,又把话咽了下去。
席宸近来的性子越发古怪,没人能摸得清他到底在想什么……以前安路易斯子爵在的时候,还好说话一点,如今对人越发冷淡,看谁都是一副不顺眼的表情。
礼官忍不住想,子爵和陛下的感情,难道真出了什么变故?
最近外界风传,说陛下有天带着亲卫把温斯庄园围了起来——虽没有实证,大部分舆论都被王室压下,可小道消息依旧传得人尽皆知……子爵近来也没再到王宫看过陛下,被推后的婚事更是迟迟没有定数,甚至都没有再听陛下提过。
礼官不敢多问,看了眼席宸明显瘦削的脸——陛下近来的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他注意到席宸后颈处贴着一枚医用胶布,最近席宸似乎常召阿斯加尔的医生过来,不知换了什么病症。
“还有什么事吗?”席宸注意到对方打量的眼神,一脸不耐烦地问道。
“没……没有。”礼官连忙低头,敛下神色,致礼退了下去。
……
席宸坐在房间,一时间也没了处理公务的心思,想起圣诞节……
温斯公爵离世,柏跟他一样没有亲人,今年圣诞节也要一个人过。
他本该跟柏共度这一天的。
犹豫半晌,席宸摸出手机,习惯性地打开与柏的聊天界面。
噬心誓在他心底隐隐作祟,自柏恢复跟他的联络后,席宸依旧会忍不住给对方发些什么,有时候是一些劝柏回心转意的软话、有时候是威胁、有时候会询问柏的身体状况……
柏偶尔回复,似乎是怕了席宸再做出什么冲动的举止,只是语气不冷不热——如席宸要求,两人只是朋友,而且有时带着刻意的委婉与疏离,像是生怕席宸再一时上头,冲到他家去。
到是凯文最近到王宫来讨取安抚剂的频率越来越高,每次都说柏的情况比想象中严重,还解释了一堆什么腺体愈合、应激后遗症等专业术语……席宸听不懂,也懒得多问,甚至没再向阿斯加尔的医生们打听。
柏要,他就给。
哪怕频繁提取信息素已对他身体造成负担。
在席宸看来,这是他跟柏之间尚存的唯一牵系,等哪天柏真的什么都不问他要了,他会感到绝望。
他爱柏,爱到他自己都觉得无可救药的程度。
席宸甚至觉得哪天会把自己耗死在这份遥不可及的爱上……这样也好,算是得偿所愿吧。
他父亲说,一件坏事总是牵连着另一件坏事,可席宸想,他克制住了对柏疯狂的念头,克制住了自己那些恶劣的想法,可事情也似乎并没有变好一些。
他的身体实在已经糟透了,为公务日夜颠倒、整日整日的失眠、思念与痛苦耗干了他的心力、噬心誓随时都在警示他……他还能好端端坐在这儿,全靠魔法血脉撑着。
席宸压下胸口漫出的又一阵剧痛,连带压下那些阴暗的、过于非分的肖想,沉下心翻看与柏的聊天界面。
他该跟柏商量一下如何向公众解释两人的婚约……
公众对他们的感情越来越有质疑——婚期迟迟未定,若今年圣诞节席宸发表致辞的时候柏再不出席,两人感情生变的传闻会立刻落定,没人会相信感情顺畅的两人连圣诞节都要分开。
但若真要取消婚姻,王室跟安路易斯家族都得发出一份通告,还得想方设法编出一个理由——怎么温斯公爵和女王一去世,这场原本说定的联姻就不作数了?
公众们会生起无数猜测,见风使舵的世家贵族们也会想方设法打听消息……取消婚约的理由必不能写柏无法生育、Alpha成为Omega、被逼联姻这些事情,以柏的性格,多少也会给王室保留颜面,他跟柏要就此事商量很长一阵子。
如果真的要取消联姻的话。
想到这里,席宸忍不住闭上眼睛,感到无言的痛苦一把一把地拧着他,搅得他胃里天翻地覆。
他想到柏当年的胃病……柏当初被迫接受联姻的时候,是否也像现在的自己一样痛苦?难道是因为这些痛苦,才久久不愈的吗?
席宸不敢就着这个念头想下去。
他放下手机,想了又想,终究没敢跟柏发出商量婚约的消息。
再拖一拖吧,他想,再拖一拖……
席宸抬头看到桌案上的照片,原本跟柏的合照已经换成了他与姨母的官方照片,照片上的两人各自端庄、肃穆,不带丝毫感情,沉肃的目光中似乎只看得到帝国永恒的利益。
席宸移开视线,目光又落到左手边那份刚刚批复的申请致函上。
圣诞节。
圣诞节他母亲……是否能见他一面?
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席宸犹豫许久,召来助理秘书路易,吩咐道:“帮我安排一次圣伊斯修道院的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