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京城的路并不平坦，马车时而颠簸，一身黑衣的男人却丝毫不受影响，稳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

    明明盯着楚敛空的侧颜，还在回味他刚才跟她说的话。她即将去永兴侯爵府，成为明家嫡女，替真正的明棠宁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

    她能说她不愿意吗，她当然不愿意。

    明宇，她永远都记得这个害的她家破人亡的人。她七岁那年，祝家全府上下七十三人一同庆祝中秋时，被明宇带着一群官兵抄了家。当晚，忠武将军府，血流成河。只有跑到厨房学做月饼的她，被婆婆从后门推出去逃命。

    婆婆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地压住了后门，为她争取一线生机，她当时什么都看不见了，眼里满是血水和泪水。她只能听见婆婆叫她快跑，听见她说是明大人，是明宇害了将军，害了她的父亲，害了他们全家人。官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只能哭着转头跑了，只听见刀剑穿过□□的声音。

    第二天天亮时，祝府的厮杀与查抄才结束。一夜没睡的女孩看到，明宇，走出满是鲜血的忠武将军府，有人来告诉他少了一个女孩，他当然不在意，而是转身抬头看向忠武将军府的牌匾，先皇御赐的荣耀于他而言仿佛不值一提，眼中充满了得意与不屑。他挥一挥衣袖，手中象征将军权利的虎符在阳光照射下映出光芒，刺得她眼睛疼。明宇走了，然后就有人将一具具尸体从府中抬出，有人去卸府门上的牌匾，牌匾掉下来时正好砸中了一具往外运的尸体。

    她看见白布下露出的深蓝色衣角，那是她的父亲。

    后来的事情她不记得了，她好像是在小巷中待了好几天，也哭了好几天，饿了好几天。后来眼睛真的看不见了，再睁开眼就是在一座破败的小房子里，她以为是遇见了愿意给她一口饭吃的好心人，结果被拉到集市上卖。头发被剪掉了一大截，脸上被抹的满是锅底灰，七岁的女孩被说是六岁的男孩，因为男孩好卖。

    她记得被拉到集市上第一天就被楚敛空买下，被他带到了另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寒日谷。他说是因为当时周围的小孩都在哭，只有她不哭。后来楚敛空问她当时不想哭吗，她是想哭的，现在想起来那段经历她还是好想哭，可她早就哭不出来了。听了她的故事之后，楚敛空给她起名字叫明明，希望她有更好的明天。

    十年后的今天她才知道，楚敛空买她只是因为她与明宇的女儿明棠宁年龄相仿。至于名字，就更不必说了。

    寒日谷里有不少像她一样被买来的，或是被收养的，还有楚敛空随地捡来的孩子，每日接受楚敛空的秘密培养。

    在楚敛空严格的培训下，无论是武功，还是学识，甚至是投毒、易容等技巧，这些人都超出常人。十年间，不断有新人被带入谷中，也有很多人接到任务后一去不复返。

    这就是，楚敛空掌控着的，民间最大的杀手组织—寒日谷。

    半年前，明明不再收到新的任务，也不必再去上课。楚敛空请了额外的老师，教明明琴棋书画，调香刺绣。楚敛空告诉她：“你的新任务。”

    这些京城里大家闺秀才会学的东西，她儿时也是学过的。况且在寒日谷里当了十年杀手，学习能力自然不一般，明明上手很快，丝毫不用老师费心，几位老师都满意地去楚敛空面前夸奖明明，同时也是为了早日离开寒日谷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楚敛空像早料到了一样只是微微点头表示肯定。

    她本来就是大家闺秀，这些东西哪里用学。明明开始猜测自己的任务，应该是假扮某位名门贵女吧。

    楚敛空又请了两位老师，一位跟她讲述京城里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一位教她礼仪。明明感到有点不对劲了，她这次的任务竟然需要学习皇室成员的关系和皇宫礼仪吗？但是这些不是她该问的，她也很快就学会了。

    唯一对她有不满的就是礼仪老师，说她的表情太冷了，不像闺阁小姐。可是，楚敛空教她，杀手不应该有表情。明明又学了好久才学会那种“温婉端庄的笑。”

    这天她脱下黑色训练服，穿上了楚敛空为她准备的烟蓝色套装。

    楚敛空来检验她的学习成果，明明转身面向他，双手相叠于胸前，微微俯身，头轻轻低下，婉转动听的声音像水流一样从她口中流出：“谷主。”

    楚敛空看着收了满身锋芒的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嗯。”

    明明收回手，缓缓抬起头，露出一个温婉端庄的微笑，发髻上的步摇也随之轻轻摇晃。楚敛空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又迅速别开眼，“不错。”得到肯定的明明却并不开心，她并不喜欢这种满是束缚的感觉，却还是跟着楚敛空上了马车。

    在马车上，楚敛空终于告诉了她这次任务的内容：代替明家嫡女明棠宁嫁给太子，助明家逐步铲除太子势力，然后杀了太子。楚敛空一下子与她讲了许多这次任务的细节，然后就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因为他知道，她能记住。

    明明独自思考了很久，楚敛空明明知道明宇是她的杀父仇人，还要让她去。而她，蛰伏十年，最后竟要为仇人做事。

    马车在深夜到达京城，他们在一家客栈落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