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在脸上的发稍凝聚出细微的水珠,在白炽灯下反着盈盈微光,镜中人的眉眼跟自己一摸一样,贴着头皮的湿发覆盖了一点饱满的额头,野生的眉毛有些不对称,眼睛偏圆,天然带了几分无辜和可怜,鼻头精致小巧,嘴角笑起来微微弯起,配合着笑起来微弯的眼睛。
杨文招没有在笑。
镜子里的人笑靥如花,逐渐扭曲,身周翻涌着绸缎般的墨绿。
好像里面的人影不是她,而是藏了一个怪物,下一刻能贴上来。
杨文招呼吸放轻,手指按在镜面上,温热的指尖触上几抹微凉,慢慢填满指间缝隙,盖过掌心,五指收拢,过电般的酥麻窜过全身。
抓到她了,杨文招想着,愉悦在眼中晕开,眼前诡异的色彩氤氲在镜中人的眉眼间。
杨文招顿了顿,慢慢转眼看向自己的手,被抓住的,好像是她自己唉。
看着镜中之人的手从腕间开始化作无数细长的、色彩斑斓的触_手缠绕上来。
慢慢绕满胳膊,爬上肩膀探向脖颈,爬上脸庞。
让人头皮发凉的战栗氤氲在雾气中,激起的肾上腺素惹得呼吸急促,镜中人贴到镜子上,脸颊压到镜面上微微变形,盛满笑意的眼睛像要淹没她。
她是镜中人,还是她是?
杨文招微微上前,靠近镜面,呼吸落下的热气模糊不了镜子。
镜中人探出身来,贴到杨文招眼前,扣住她的后颈,杨文招无法呼吸了,本能地往后仰了仰头,在无声的拉拽下逃无可逃,耳边传来带着笑意的,尾音愉快上扬的声音:“抓到你了。”
伴随着一阵拉拽,仿佛被扑面而来的风雨淹没,跌进了黏稠的深渊,逃无可逃。
杨文招猛然惊醒,桌子跟着轻颤,脑袋被死死按着坐不起来。
又是这种无聊的把戏。
“做噩梦了?”
脑袋上的力道消失了,杨文招“嗯”了一声,坐起来理了理面庞的碎发。
宋鸣愈好奇低声问道:“什么梦啊能把你吓成这样?”
杨文招浅淡微笑,回答:“没什么。”
类似的梦她做了很多年,在河边被拽进河里,在地井边被拽进地井里,在水洼边、在窗前……最近是在镜前。
只是这一次,惊醒被按了头,反应大了点而已。
宋鸣愈放了一颗糖到杨文招面前,说:“给你吃,很甜的,不客气。”
糖已经放到她桌上了,杨文招微笑礼貌答道:“谢谢。”
吃饭的时候下了雨,杨文招想起上一次下雨的时候,把雨伞放在食堂门口,吃完饭再回去时不见了。
杨文招那时候觉得可能是有人拿错了,没多久就会还回来的,只可惜关注到现在,倒是看见有几把伞一直放在那里积灰了,可就是看不到自己的伞。
杨文招还没有买新伞,站在教学楼下看着淅淅沥沥的雨,还有几声闷闷的雷声,心脏仿佛被握住似的有点喘不上气,她怕打雷。
但雷电划破天空的那一瞬间,挺好看的。
教学楼下没伞的人不少,有带上帽子或抬起手随便挡挡就往雨幕里冲的,或者等同学一起,又或者随机抓一个有伞的路人蹭蹭。
天幕上划过一道紫白相间的闪电,
应在瞳孔中,仿佛给棕黄的瞳孔精细修饰了一番。
“好同桌,你是不是没带伞啊?”
杨文招蜷了手指,转头微笑:“嗯。”
宋鸣愈笑着打开伞:“我们一起去呗。”
杨文招慢了半拍:“好,谢谢。”
身后传来激动的声音,回过头,就见正将激动变为平静而有些扭曲了脸的室友们一副磕到了不得了的东西的模样。
到了食堂楼下,杨文招先一步说:“我就先去吃饭了,你也去找你的朋友吧,谢谢你。”
一楼是教师餐厅,二楼是学校食堂,三楼是外面的商家入驻。
杨文招一般是去二楼,一个人坐在角落吃饭,而她的同桌经常和几个朋友走一块儿,几乎都在三楼吃饭。
宋鸣愈说:“要不我们一起吃吧,不然你等会回不去怎么办?雨越来越大了。”
杨文招婉拒:“我一会就去买伞了,我就先去了,他们在等你呢,再见。”
不出意外,宋鸣愈本来也是跟几个好朋友一起的,那几个人就在后边不远处,五六个人用两把伞在后面挤挤挨挨嬉皮笑脸。
杨文招买了一碗饭一碗青菜,自助结算后去打一碗免费的西红柿鸡蛋汤,去找桌子。
高峰期的食堂里已经人挤人了,喜欢坐角落的不在少数,可能是因为透过玻璃窗,就能看见外面的绿荫成片吧。
杨文招想坐角落的原因是这样的。
所以在高峰期找不到角落很正常,就只能随便坐了。
艰难咽下一口饭菜,杨文招揉了揉喉咙,上面有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能感觉到它在那儿,手指轻易穿过去,重叠在一起。
它的温度有些凉,微微挪动的时候能感觉它是软的圆的滑的,很像蛇的下半身,但蛇的下半身不会是从她锁骨上钻出来,绕着她的脖颈三圈。
若是真有蛇在自己脖子上打转,周围的人不会那么若无其事。
其实杨文招也可以若无其事了,毕竟十几天温水煮青蛙式的循序渐进,她接受良好。
但若无其事的前提是这东西不要在她吃饭的时候收紧她的脖子,让她咽不下饭。
杨文招有摔筷子掀桌不吃饭的冲动。
吃完饭去了一楼的小超市,买了小超市里最便宜的伞也觉得贵得过分,杨文招叹了口气。
食堂里放伞的地方积灰了的伞,杨文招挺想拿的,毕竟放那里没人用多浪费啊。
吃完饭后到小超市逛一逛的人不少,排队排了老长,快到的时候杨文招看到收银台上摆着的糖,是同桌给她的那种。
“这个多少钱?”
“一毛一颗。”
“我要五颗。”
回去后放了三颗糖在同桌桌上,杨文招翻出试卷准备开始写作业,拿出笔握着,手腕被缠住了。
无形中的拉扯轻易将她打败,它拉着她的手往同桌桌上挪去,停在摆着的三颗糖上方。
杨文招拿起一颗糖,迅速被它卷到手里消失了,没多久嘴里多了一颗糖。
杨文招感觉到手腕上的东西松垮下来,似在百无聊赖地昏昏欲睡,但它能固定在一个地方不动,可以借力于空气。
杨文招抽不回手,再折腾几下,监控里的她就会像发癫了一样在这里不知道在搞什么。
如果她不介意所有人看疯子的目光,背后可能的阴谋之下的早死早超生,她当然可以去跟所有人说,她身上有东西,算上今天,十七天了。
它的存在感越来越强,从开始的若有似无,到现在已经能碰东西了,力气也越来越大,还越来越肆无忌惮。
杨文招再拿起一颗,无形的力量总算彻底耷拉下来,松松垮垮地挂在手腕上。
杨文招现在嘴里有一颗自己本来吃的糖,还有两颗刚才它弄进来的,太甜了,嘴里还有两根细长如蛇的尾巴在打转,像在帮她赶紧吃掉。
这样第一次的时候她有被吓到,对着镜子张大嘴又什么都看不见,它还嚣张地咬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