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里白津铭和陶乐遇到的第一个阻碍,就是在两人正式交往后不久,被陶乐的母亲陶娟娟,发现了他们见不得光的恋情。
毕竟在白津铭和陶乐生活的那个年代,别说同性婚姻法了,但凡有谁敢去外头喊一声“我是个同性恋”,不是被父母打断腿,就是被送走关起来。
更何况,作为白将军的独子,白津铭是绝对不能染上“同性恋”这种病的。
而陶娟娟作为一个离异的普通女人,带着拖油瓶似的陶乐,她能让白将军允许母子俩住进白家,归根到底,靠的就是她知情识趣,且有自知之明。
陶娟娟一直觉得陶乐遗传了她前夫的劣根性,对陶乐的管教向来是非打即骂,对陶乐的轻浮浪荡更是深恶痛绝。
是以陶娟娟在窥见白津铭和陶乐一次隐秘的亲吻后,她立马断定,是陶乐勾引了白津铭。
于是,在白将军和白津铭有事外出的一天,陶娟娟将陶乐叫来了白家,当场命令陶乐与白津铭分手。
面对陶娟娟言辞激烈、极尽打压的责骂,陶乐多年来压抑着的,因渴求母爱温情而不得的怨怼和叛逆,令他再无法像以往那般保持沉默,他对陶娟娟反唇相讥,母子之间的裂痕愈扩愈大,终于爆发成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最终,这场争吵以陶娟娟失控下给予陶乐的一记耳光作为结束。
这就是郁小笛和方如萱今晚要拍的戏份。
“以后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方如萱咬着牙,歇斯底里地说出陶娟娟的台词。
紧接着,“啪”地一声响,方如萱戴着翡翠戒指,每一片指甲都修得精致的手高高扬起,一巴掌重重地掴在了郁小笛的脸上。
郁小笛被打得头歪向一旁,脸颊发麻,耳道里嗡嗡作响,他的视线自然地坠下,落在铺满客厅地面的花阶砖上,花阶砖冰冰凉凉的,泛着眼晕的白光。
牧屿山高喊一声:“Cut!”
皱着眉盯着监视器好一会儿,牧屿山抬起头,板着一张脸冲着郁小笛:“No Good——小笛你今晚怎么回事儿?”
这已经数不清是郁小笛的第几次NG了。
由于牧屿山变态到令人发指的完美主义,拍摄这场掌掴戏时,他不同意借位,也不允许方如萱因心疼郁小笛而减轻力道。
因此每拍完一条,郁小笛的脸上就会留下几道明显的红肿指痕。
加上郁小笛皮肤本来就白,就像热牛乳顶上那一层易划破的薄膜,红痕在他脸上就显得愈发明显。
为了不让镜头穿帮,每次NG后,牧屿山不得不等着郁小笛的脸消肿得差不多了,再继续拍摄。
这么等着,时间被浪费得尤其厉害,现在已经接近凌晨,整个剧组都陪着郁小笛开起了“夜车”。
一听见牧屿山喊“Cut”,方如萱情绪一收,担忧地看向郁小笛:“小笛还好吗?疼不疼?”
“没事儿,如萱姐,我小时候练功的时候没少挨收拾,可抗揍了,您这力道挠痒痒似的。”郁小笛故作滑头的玩笑道。
可他这一开口,牵动了脸部的肌肉,被掌掴得麻木的半张脸又绽出一道新的刺痛,让他的笑都歪成了咧嘴。
方如萱瞧出来了,赶忙招呼在一旁拿着冰袋待命的楚逸过来。
然后被牧屿山截了胡:“萱姐辛苦了,就这小子今晚的状态,我看他就该多挨几下。”
接过楚逸手中的冰袋,牧屿山示意郁小笛自己敷上,揽着郁小笛的肩,把他推到监视器前:“来,你自己过来看看,这演的是啥?我要是观众,我一进影院就得冲你喊退票。”
监视器里回放着郁小笛被方如萱掌掴后,被打偏过头的特写。
陶乐对于陶娟娟的感情是很复杂的。
一方面,他内心深处有着孩子对母亲天然的孺慕;另一方面,青春期时因陶娟娟严厉的管教,以及陶娟娟在成为白将军的情人之后,导致陶乐在学校被造谣为“白将军外室子”而遭受的嘲笑,又在陶乐心中刻下了怨怼。
因此,陶乐与陶娟娟之间爆发的这场争吵,是他压抑了十多年的奋力的反抗。
自然而然地,为了表现这累积了十几年的情感的厚度,郁小笛应当演出的,是陶乐强烈到几乎要冲出屏幕的情感。
可回放看完,以牧屿山执导多年的毒辣眼光,一眼就看出了这一镜的郁小笛在走神,他忍不住问道:“小笛,你都要挨打了,你还在想什么呢?”
当时的郁小笛在想什么呢?
他在想方如萱举起手来,调侃地说她戴着陆勉送给她的订婚戒指时,众人欣然的笑声。
在想方如萱坦然地提及她之所以会接下陶娟娟这个角色,完全是因为陆勉。她毫不掩饰地夸赞作为朋友陆勉的贴心、有情有义。
他还在想陆勉一直没有回复他的微信。
还有那组已经从热搜上撤下的偷拍。
甚至在待机的闲聊时,他有好几次想要越界地问方如萱,狗仔拍到的他们究竟是不是在拥抱。
郁小笛知道自己的状态很不对劲。
但这一整个晚上,他只要面对方如萱,就完全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些事情。
深吸一口气,唾弃和反省了自己的不专业,郁小笛强打起精神,诚恳道:“对不起,牧导,我再调整一下。”
牧屿山拍拍郁小笛的肩,放他去一边调整状态了。
郁小笛回到休息的座椅上,楚逸安静地递上手机和剧本,便退开不再打扰郁小笛。
郁小笛隐约听见不远不近地传来一阵交谈。
先开口的那人是方如萱的经纪人,天华娱乐的郭尚。由于牧屿山的不厚道,绕过他拐了方如萱进组,郭尚这是特意留下来盯戏的。
因着郭尚本就心气不顺,这会儿逮着郁小笛的失误就是一顿批:“别的我也不想跟你们计较了,咱萱儿轻易不作配,这次冲的就是陆老师和你牧导的面子。所以人要是不行,我建议你们趁早换,别拖了萱儿的后腿……”
牧屿山的助理打着哈哈,毕竟是他们理亏:“郭总消消气,合同今晚我们就送给律师审,保证国际展映的时候给方老师运作好提名——小笛前几天都表现得挺好的,跟陆老师配合得也好,郭总你放心。”
郭尚还要再说句什么,见着方如萱从片场客厅的洗手间里拿出一根道具组布置好的马桶橛子,冲他威胁地舞了舞,他这就乖乖地把嘴闭上了。
方如萱毫不客气地搬走牧屿山的导演椅,来到郁小笛身旁坐下:“小笛,你如萱姐赶着回去睡美容觉了,咱们再过一遍词儿,帮你找找感觉。”
郁小笛感激地朝方如萱道谢。
其实郁小笛知道自己的毛病在哪里,他这些年舞台剧演得多了,已经习惯了大开大合的演法,但牧屿山的追求的是返璞归真,要一点儿表演痕迹都不能被人瞧出来。
虽说经过这几天,郁小笛已经被陆勉带着跨过了体验派的门槛儿,但到底差点火候,碰上他这会儿心绪不宁的,演着演着就变成了依靠肌肉记忆的机械性演法。
但到底是表演班的第一名的实力。
此时郁小笛沉下心来,靠着方如萱的点拨,对几处台词加上声调和停顿的处理后,两人又彩排了一遍,感觉立马就不一样了。
方如萱忍不住感叹:“小笛,我要是年轻时有你这样的悟性……”说着,方如萱突然眨了眨眼,“怪不得你陆老师老跟我们夸你。”
郁小笛好似猝不及防地被人塞了一口清甜的果子,他怔了怔,才压住窃喜的嘴角,但他却是再无法忍耐了,他问方如萱:“如萱姐,陆老师……他今天是去参加什么活动呢?”
“谁说勉哥去参加活动了?他今天不是去找医生检查……”方如萱顿了顿,诧异道,“他没跟你说吗?”
郁小笛摇了摇头。
方如萱便说:“那可能是他有别的安排——小笛,你还是等勉哥回来再问问他吧。”
郁小笛心头一紧。
一想到陆勉可能是“生病去看医生”了,这一整天下来,郁小笛自己都给不出理由的,他对陆勉生出的失望、生气、伤心,瞬间烟消云散。
他拿出手机,不再憋着一股气跟陆勉较劲儿,打开他和陆勉的聊天页面,飞快地打字发出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他早就想发给陆勉的消息。
叮咚一声,新消息到达的提示音响起。
郁小笛低头去看被他紧握着的手机,他和陆勉微信的聊天页面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寂静。
是方如萱收到新消息。
郁小笛下意识地一瞥,看见方如萱同样正在跟人聊着微信,紧接着,随着新消息跳出来的,是陆勉的头像。
自从加了陆勉的微信后,郁小笛曾无数次地点开陆勉的头像。
那是一片夜幕下的海,海平线将波涛和天际的余晖分割成两半,放大去看,能看到藏在瑰红云层下的星星点点。
郁小笛一直想找机会问问陆勉,这是哪一片海,这张用作头像的照片是何时拍下的。
郁小笛收回视线,他又等了一会儿,等到方如萱的手机不再响起提示音,站起来离开后,他才退出安安静静的微信,将手机锁屏。
郁小笛心想,原来不论陆勉是不是去参加活动,陆勉是不是生病,又或者没生病,他会看手机,也会回别人的消息,就只是……不回自己的罢了。
郁小笛按了按敷在脸颊上的冰袋,融化的水滴落下来,砸在他的手机屏幕上,映出一张情绪模糊的脸。
正在疲惫等待的剧组突然有了一阵不寻常的骚动。
方如萱同陆勉打着招呼:“勉哥回来啦?这么晚了,怎么还到片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