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绿

    晚上的大庆宫城,一如往昔的平静。

    元贞帝跺着步,缓慢行于玉勾涧中。元贞帝体热素来贪凉,便是暮春时候,他也要来走走,顺带消食。

    元贞帝目光扫去前方粼粼枝影处,草木葱茏,青春绿绿的他心情颇好,笑说:“采义啊,这金雨不亏叫金雨,前不久剪了,又长了。”今年收成应是不错。

    大太监薛采义弓身在元贞帝后方,瞧得圣人圆润的脸上一片温和平易,低着头颅笑笑应和道:“都说春雨贵如油,这草木!也……”

    他不说话了,只因眼角余光中原先还和颜悦色的元贞帝,眼中擒了一抹冷意,锐如鹰隼直勾勾瞧着前面。脚步停在原地,丝履轻柔无声无息。不曾惊到那双交颈鸳鸯。

    正是那青绿蓁蓁处,窸窣嗦嗦,以不可言说的摧枯拉朽之势,遍折绿腰。

    薛采义敛起偷看的眼,低首不言,毕竟顶上人物还不曾发话。

    清冷高华的月光流转,终是避开高峨的假山石,注满小道。

    “啊!”青衣女子尖叫一声,慌忙推开身上的男人。急急拢起落肩的衣。“扑通”一声,急喘着跪着地上。也不知是太怕还是怎么了?

    正是浓处好风光,忽被退开,男人自捂着磕碰到的腰,俊俏的脸上布满愠色,将将发作,又被女人一通行为弄的发懵。

    随之而来的不好感拥上心,顺着女人头额拜处回头一看,吓得他也“扑通”跪地,勉力道:“儿见过…父亲。”

    元贞帝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他,又迈出几步向前,无波无浪的眼眸静静望着男人。

    见他过来,男人立刻以首抢地,疾言:“儿臣知罪!儿臣不应鬼迷心窍,犯下如此大错。儿自知有罪,但请父亲息怒,儿…”话到了这,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青文是他许下盟誓的唯一,他断不能推罪。况且…况且他也是…错了…

    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前不断滑落,凉风轻轻吹过侵湿的衣衫,愈发生寒,却不能稍稍解他心中炙火,喉中火炭。

    而他的君父,元贞帝只保持着缄默的态度望着他,就这样望着他。有那么几息时光,才打破这平静。

    元贞帝微杨着头,目光离散,不再看着那衣裳褶皱不平的人:“太子——”那是他不久前册立的太子,他原以为他是个听话的,“可真是狼狈啊。”

    他的确是狼狈,八宝暗纹的衣衫汗渍,紧巴贴着身,发髻早已在意乱情迷中散乱,鬓间一两龙须丝细的的发丝跳出,配着惊慌害怕的模样,显得他尤为可笑。哪里还有个太子风范?

    元贞帝不禁露-出一个笑来,他也不知道现在自己是这么样,他只觉得一股春暮的晚寒,直冲冲地从脚底冒到心口,再冲到发稍指尖。

    真真是可笑,被自己亲儿子带了绿帽子!

    他这是觉得自己当了太子,便是未来的皇帝了吗?谁给他那么大胆子,做出种事来!

    他是忘记自己是怎么当的太子吗!

    元贞帝努力压抑着那股气,尽量保持仪态。原本令他欢颜的青树绿枝也只让他觉得杂乱无序,横七叉八。

    他看着面前的太子,已经在心中决定好了太子的判决。只是,他现在需要保持平静。耐住心中暴雷,

    太子诧异地抬-起-头,假山道口的元贞帝披着月光,身影隐没在山月影,只微曦月光照在那张面如清月的脸上。微扬的嘴角还像朝食他去问安时的亲软平易,亲问一句他“吃的可好?”

    可他也知道 ,元贞帝并不似现下小虫多飞、枝叶扶疏清影、习风微面的恬静,更不似他面上的微笑。

    惧怕在他心中烈烈作响,烧着他。脑中晃过千万种即将来临的猜想,他后悔了。朝暮有时,他何必急于一时。他不敢动弹,口舌发干,不能辩出一句话。

    太子张着眼与元贞帝对视,紧绷着跪立的身躯。舔了舔唇,发出一两声支吾。看着元贞帝依然不言,只专看着他的姿态,或许父亲在等他的解释呢?

    对!对!对!一定是的,是的,还有挽回的余地。这样一想,太子好像又有了力,干咽几下喉咙,他带上笑,心里想好话,正准备开口。却见元贞帝笑了,太子又楞了。

    元贞帝笑容满面,带着之前欢喜春雨、秋日丰收的喜悦笑容,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呵声。

    太子刚刚兴起的侥幸就此退缩,他颓然落地。膝盖同石板卵石磕碰出一声闷沉的声音。

    他忽然想起,如果不是月光照来,他根本不会知道元贞帝来了多久,不知道元贞帝又看了多久。

    他本就不得父亲的喜爱,不过看着朝臣的要求和父亲春秋上才册封的太子。只因他是父亲现存子嗣中最年长的那一个,周围的兄弟还虎视眈眈得盯着他的太子之位......

    过于久的平静维持在两个男人,父与子之间。

    久到靑衣女子的颤-抖慢慢平息,面色犹如秋雨中的落叶,被打下泥地,冰冷苍白,失去颜色。整个人颓在地上,养尊处优的身体已经不能支撑她保持跪立,已经是吓昏过去了。

    薛采义站的脚都麻了,他上了年纪,不耐站。心里念叨着瞧瞧这腿,可真是没用哟。叹息过了,昏黄的眼珠默默在周围几人眼前转过。只盼着元贞帝能快快下令。

    这心里念想着,那命令也就来了。“将太子压去北苑,王婕妤赐死。”

    元贞十六年清明这一天,大庆宫城迎来了久违的热闹。当今的太子,在前夜压入北苑囚禁,次日东宫嫔御王子王孙们便被请出了东宫,并解除东宫相关朋党的官职。在第三日,清明这一天,正式下旨废除太子位,改封郢王。

    废储掀起的风浪由此泛过京都,有人欢喜,有人哭泣,有人气。但总会有人得偿所愿......

    元贞帝不快乐,这是毋庸置疑的。王婕妤自被赐死,敛了尸首烧了,把那骨灰一撒。世间上就没了这个人。她这一去,却并没能消去元贞帝心中一分情绪,到是愈发的不快。

    宫中多美人,一枝梨花压海棠,又陆陆续续添置了不少年轻貌美的嫔御。

    但依然不能为大盛朝的帝王带来欢笑,驱散帝王的不乐。上之所好,下必从之。自有那人等,为之而动,可依旧是不能为着大庆宫带来真正的春天。

    那可怎生是好?

    薛采义拿着簪挠着头皮,头快秃了。丝竹管弦无用,温柔乡不能安抚,杂戏异闻不能悦人,新近美人也不能抚慰。

    薛采义想不出什么能让元贞帝欢快的事物了。他的主人已经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了,什么好的没有见过?

    午后春困,他现下正躺在自己房里,靠着窗打盹。他人老畏寒,现在还烧着碳。望着外面春雨绵绵的,打叶滴石,薛采义心烦意闷极了。那外头的小黄门又聚在一块闲话,话不断窜到他耳朵中,是想睡睡不着。索性听听他们聊什么,唉,人老啦,老啦。

    ......

    “你是哪来的人?”

    “我啊!泰江道的屏山城来的。不知,这位哥哥又是何方?”

    “哦,那可是个好地。自京畿道京都出,过昌黎,乘思水顺流直下,中途可一览云水奇观......”

    ......

    “你在想什么呢?”元贞帝看着薛采义,多年主仆,不仅仅是薛采义这个下仆了解他的习惯,他看出薛采义的走神。

    薛采义回过神来,望着眉头紧皱,苦闷之色溢于言表的帝王垂首答道:“奴婢想着一些事了。”

    元贞帝有了兴趣,一边批着奏章,一边问他,“哦,你想着什么了?”

    “奴婢少时游侠,曾一人出游泰江道、江南道、上定道、山南道等道,中午听到几个小子谈论家乡。反倒回忆起来这曾经的经历来。

    那横贯上定、山南,归于泰江的思水,向来流水游龙、熙来攘往,河道上的船只自先秦至今以来就没有停过。沿途还有大城更是各有特色,如......”

    薛采义如开了闸的水,滔滔不绝。元贞帝也很是乐于听他说的美景美人,闲人逸事。

    “云海道本只是思水的一条段流,奇就奇在,河面之上游云浮动,遍布河道,好似蒙了一层纱。船只行驶,每每破开白云,那绿水青波便轻轻泛起。

    江豚亲人,往往看见它们跃出,扬起粼粼水花合着岸边落红,溅在甲板上。再说那昌黎的圣贤路、齿佳的虎屠酒,细细说起来是说不尽的。可惜!可惜!”说到这,薛采义一脸惋惜,惹得元贞帝凝眉,才慢悠悠道来“是见不到了。”其语态极是遗憾。

    是啊,大好河山,万里景色,偏偏他这个人确实不曾见过。元贞帝也忍不住去想象薛采义口中的事物,为自己不能亲见感到悸动。

    遗憾之感顿时遍生心头,自御极天下,他已足足十六年,十六年不出大庆宫城!就是出去,也有那虎贲、羽林护卫一路,就是骑射围猎、行宫也不过千篇一律的旧景色。他还记得那时年少,也还曾游玩都城内外,去过安东、塞西。

    元贞帝不由得回忆起了从前,又想着薛采义口中的云海道,可心痒难耐。若是他能亲眼看看可就好了!

    见元贞帝神思,薛采义道:“怪奴婢,本想让陛下能解解心闷,却让陛下不乐。”

    “这干-你什么事!”

    合上手中的奏章,看着薛采义貌似游魂的样子,元贞帝露-出了这些时日来,第一个放松的笑容,“明日,你去将六部他们召来。万里江山,怎么能不亲眼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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