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唐家,还可能是谁?”
沈长离好像聊到兴头,忽的半坐起来,被角滑落,露出半截香肩,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褪去了外衣,只穿着一段小衣,在宋清辞面前没有任何生分的感觉。
”最简单的道理,谁得利,就是谁。”
“唐家要是覆灭,谁能吃得多,谁可能就是主谋。”
“而常家肯定吃不了太多,他们手里有兵权。其余世家也不会再让常家得到太多好处。我爹肯定也不答应。”
翻阅这上辈子的记忆,宋清辞将有能力对这件事造成影响的人一一罗列。
“那是你爹,还是其余世家,难道是蛮子,总不能是许林寒吧。”
沈长离蹙着眉仔细思索,她只是下意识觉得,不会是唐家伤到了常竹君。
但到底是谁,她也还没个猜测。
她还没回答,宋清辞唇角一勾。
“对了,许林寒被我赶出宋家了,他现在应该还没有在我家安插太多人手,我觉得他是没本事做到这件事。”
看着宋清辞那副求夸的表情,沈长离极其配合地鼓了鼓掌。
“我家清辞真是有本事。”
沈长离的赞美相当不真诚,激得宋清辞白了一眼。
“那会不会是你爹?”
“我爹吗?”
沈长离咬着嘴唇,眉头紧锁。
如果没有重生这一回,她当真觉得自己的爹确实不大行,做不到这种事情。
但重生了这么一次,又从宋清辞口中得知了前两年各世家串通一气的内幕。
她倒是有些拿不准了。
那个成日面色阴郁的皇帝,她的父亲,脑子里所思所想都是些什么?
他又知不知道各世家串通一气的内幕呢?
他有没有能力在唐家安插卧底呢?
一旦让唐家和常家打起来,对于他来说,的的确确是横插一脚的绝妙时机。
看来自己要想办法摸清老爹的底细了。
沈长离舔舔嘴唇。
“我爹先放放,除了他之外,其余世家有没有可能做这件事。”
“不管你爹的话,谢,钱,燕,王和唐家是一边的,王家只在乎名声,钱家从来不主动搅局,他们只会两头下注。”
“上辈子他们是这样的立场,这辈子虽然出了常竹君将宋晏娶回家一事,但时间还很短,我不觉得他们的行事风格会出现非常大的变化。”
“这也算是我们的一个优势,至少我们对这些世家不是一无所知。”
“而燕家已经是万万人之上,燕玄酆不是皇帝,胜似皇帝,凭借他的手段,感觉就算骑在我爹头上拉屎,我爹也不敢拿他做什么。”
“估计一旁那个被赐燕姓的史官,还会在史册上美言几句。”
一想到那个可笑场面,沈长离抿着唇,竟是憋着笑了起来。
先是短暂的几声气声,随后唇角止不住勾起,她抿紧唇,看向宋清辞,很想将心里的那股乐呵分享给宋清辞。
不过很可惜,宋清辞不是很明白她在高兴什么。
但看着沈长离因为憋笑皱在一起的小脸,宋清辞也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一边笑一边拍打着沈长离的肩膀。
“你干嘛!别笑了。”
可沈长离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越笑越大声。
笑得前仰后合。
笑得眼角开始泛起泪光。
笑着看向那张没有了伤疤,恢复完璧的面庞。
她忽的戛然而止,放轻了声音,抓起那温润的,透着红的手。
喃喃。
“你还在,真好。”
沈长离就是这样的,笑得跳脱,哭得随性。
她忽的抱住了宋清辞,没人知道,上辈子她和宋清辞双双赴死那天,也许是受伤比较严重,宋清辞先她一步走了。
她将宋清辞抱上床榻,就如同现在这般。
抓着宋清辞的手,感受着她的温度慢慢消失。
随即而来的是惶恐。
同样是鸩酒,怎么我喝了还没事,难道许林寒还要留我一命。
她看着宋清辞那被长疤彻底撕裂的美,心跳得格外快。
以至于,当腹部传来烧灼般的疼痛,痛得她想要满地打滚的时候,她反而觉得安心了。
“长离……”
宋清辞没有多说,轻轻拍着沈长离的背,指尖擦过她的蝴蝶骨,用最直接的触摸告诉着她,我就在这里,在你身边,正抱着你。
而你,也能抱着我。
……
烛火熄灭,房间顿时陷入一片昏暗。
糊了宋清辞半身眼泪的沈长离送算接过了帕子,抹了抹眼角。
“不哭了,说正经事。”
尽管已经很熟悉沈长离的秉性,但每次遇到她情绪变化如此之快,宋清辞还是止不住挑了挑眉眼。
“除了燕家,还有谢家,他们家的心思好像就没放在这方面。”
“上辈子一直随波逐流,只有谢央出了名,以不孝子的身份。”
宋清辞将前世谢央的所作所为都想了一遍,有点难以将记忆里的谢央和现在那个会跑去买甜食的谢央联系起来。
虽然显得有些刻意,但他好像是真的喜欢,像个小孩。
“除此之外的荀,白两家。”
“他们和常家一样是新晋世家,虽然也有除掉唐家的动机,有参与此事的能力。”
“但现在荀、白、常三家还是同盟,他们这么设计常竹君,真的不担心常家反水。”
这么捋着,沈长离给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看法。
“会不会是常家自导自演。”
宋清辞脸色一白,回想起常家父子和常竹君,她下意识就摇了摇头。
“不会是常家自导自演吧,常濯伯父不像是这种冷血的人。”
“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要真是常家自导自演。”
“要做到让自家孩子断手的狠心地步吗?”
“而且如果为了打压唐家,想办法演了这么一出戏,真的能让其余世家信服吗。”
“如果其他世家不参与打压,那就常家自己,最多拼个两败俱伤,感觉没有赚头。”
虽然按照损人利己的想法,把世家排除了个遍,但保不齐谁家乐意损人不利己,只能说可能性小一些。
“那也应该不是蛮子。”
“虽然唐家和常家打生打死符合他们的利益,但是他们没有必要留手。”
“既然常竹君和宋晏两人在一起,为什么不干脆把两人通通杀死。更能激发常家的血性,让他们失去理智,不是更方便他们行事。”
“总不能是常竹君奋力抵抗才逃出来的吧。就算常竹君不比一般男子弱,但你哥可是纯纯的累赘,想要全须全尾地保护你哥,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全都排除的话,我只能往我爹身上想了。”
此刻宋清辞脑子里也是浑噩一片,她又想起,曾经宋晏说过,常家已经向皇帝示好了。
“常家已经打算投靠你爹了,你爹这么做,要是被发现了,不是把自己仅有的军队都往外推。如果你是皇帝,你会这么做吗?”
“为什么不会,只要常家还在,西北二军就不是我的军队,让常家和唐家打起来,对我爹来说是大好事一件。”
“难道不怕常家破罐子破摔吗?”
“常家再破罐子破摔能咋样,带着北府军投靠蛮子?”
“他们之所以能在西北二军有如此高的威望,不全靠自己的一腔血性和爱国心。”
“北府军和常家就不是那种会卖国求荣的人。”
宋清辞沉默了。
就因为常家爱国,有骨气,所以才能对常家下手吗?
好人就该被人利用,被人伤害吗?
沈长离也看出了宋清辞的难过。
想要安慰,但是事实摆在这里,她的安慰实在说不出口。
这就是为什么乱世出枭雄,而不是英雄。
枭雄敢肆无忌惮地利用所有人。
像常家这样旗帜鲜明的人,更是绝佳的利刃。
即便常胜老爷子先前自污了几年,但常家骨子里还是那个常家。
他们就不该生活在这个年代。
如果生于汉武,恐怕有不下霍去病,卫青之勇,史书上也能留下他们的名字。
在这个年代,你能当恶人,因为恶人行事没有准则,难以被人看清利用。
要么就像谢家,钱家,随波逐流。
想当个好人,很难的。
“别灰心,除了这个可能外,其余可能也不是没有。”
“毕竟还有一个疑点不是吗,那就是为什么你哥活下来了,而且常竹君只断了一只手。”
“所以,说不定还会有我们完全预料不到的存在,可能会是一个本事不大,但刚刚好够用的势力。”
“想要从大世家的身上撕一块肉下来。”
“但是有能力不够,只能借刀杀人,借力打力。”
虽然沈长离奉行,没有明确证据,绝对不额外增添可能。
但如果这个说法能给宋清辞带来一点点的安慰,她还是乐意给出这个可能性。
其实不谈它是个被杜撰出来的势力,其实它的表现还是相当符合目前的情况的。
而且很多疑点都能得到有效的解释。
“由于唐家现在是个筛子,谁都能往里头安插人手。”
“这小势力笼络了唐家里的人也不一定,说不定就是常竹君遇见的那个刺客。”
“只有那个刺客刚好听命于他们,才能准确地完成不杀宋晏,只断常竹君一只手的安排。”
“至于他们的目标。”
“估摸着也是江南。”
“江南富庶,但水患严重的同时,赋税奇高,民不聊生。”
“和旧朝的河北河南省简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注释1)
“利用百姓心中的怨气,最容易拉起一股义军。”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大乾张角。”
说着说着,宋清辞嘴角抽动,听着虽然很有道理,但是上辈子都从来没见过的玩意,这辈子真的会有吗?
这也是因为自己促成了大哥和常竹君的婚事带来的变化吗?
不信。
但既然一时间盘不明白幕后黑手到底是谁,宋清辞索性先把这事儿放一放。
开始和沈长离聊起了自己的计划。
“长离,我现在把许林寒赶出了家门,原来的打算是想办法和上辈子的许林寒一样,进浅池书院,然后去科举。”
“金榜题名后再去江南?”
宋清辞话还没说完,沈长离就猜到了她原先的想法。
这就是两人的默契。
“不过现在看来,感觉有些太慢了。”
宋清辞蹙着眉,上辈子大规模的明争暗斗都是在许林寒去了江南之后才开始的。
这辈子,还没过一周呢,唐家和常家马上就要打起来了。
她很怀疑自己是否还有足够的时间,安安稳稳进入书院,安安稳稳科举,然后按照希望的金榜题名,再去江南。
别等她中举后,唐家都被打得烂完了。
那等到那时候,她还能参与进去这些事情吗?
“是有点慢了。”
“上辈子许林寒能起势,本质上还是因为得到了荀、白、常三家的支持,治水之后,又得到了民望,还有我爹的青睐。”
“只要唐家对江南控制力减弱,然后得到荀、白、常三家的支持,应该就能完成差不多的事情。治水并非只有状元郎能治。”
“而且许林寒他不会直接放弃去江南的。”
“他肯定会回到京城,不在京城,就是自戳双目。”
“完全按图索骥,可能是太死板了。”
是这样。
“我们要随机应变。”
“现在我们的手段还是有些少。”
“除了你家里的丫鬟仆役,能够拉拢的人其实很多。”
“像是城里的粪夫,力工,我感觉都挺了不得。”
“走街串巷,消息灵通。不仅和老百姓打交道,有钱人也离不了他们,指不定就掌握什么秘密消息。”
“而且。如果我们刚才猜测的那个小势力真的存在,以我们现在的手段和资源,说不定能够和他们合作。”
“如果他们真的想搞一支黄巾军,那城里,乡下肯定有人听过。”
“走投无路之人。”
“无家可归之人。”
“从他们那里收集消息。”
宋清辞仰头长叹,被沈长离弄乱的发丝三两根沾在脸上。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
“到哪去弄快钱。露酒和香露八字还没一撇。”
“没地儿弄快钱啊。”
“就算是抢,也得找个有钱人抢啊。”
“常家,谢央,钱絮,我就认识这么些人,你说从哪儿赚吧。”
沈长离心电一转。
“常府,常家!”
“我们给他们卖消息。”
“他们肯定很关心是不是有个第三方势力参与了这件事。”
“我不出面,你给你哥塞纸条。”
“让他拿钱来换。”
“那我们需要一份足够重磅的消息,能第一时间引起常家的注意。”
“有的是。”
沈长离眉角一挑。
“拿常家被抄家的信息换,我们都知道的,常家上辈子因为什么被抄的家。”
“只要你敢给你个,常家魂都要吓没。”
“我猜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不过五指之数,甚至一个已经入土了。”
宋清辞想了想可行性,眼睛都瞪大了一些。
常家的的确确有一批私藏的军械,应该是常胜老爷子自污的时候,偷偷存下来的,他表面上在通过制造伪劣军械捞油水,背地里用府里的钱,补贴造了一批精良军械。
不过前世一直没有启用过,宋清辞甚至怀疑常家父子都不知道这批军械的存在,后来不知道被谁爆了出来,直接导致了常家被皇帝抄没。
“就写这个信息,只要写了,常家百分之一百会和我们交易。”
找到出路后,宋清辞也是瞬间精神了。
“这么看来,我可以去写啊,也不用找别人。”
“如果常家好奇想要摸清底细,派人想要抓也还正好。”
“我去被抓。”
“我来承认。”
“正好愁在大哥心里我还是个小孩儿,这么一来,时机也不错,正好是多事之秋。”
沈长离高兴地吹了声口哨,莫名有种风流公子的风范。
“然后你还可以把信息同步给常家,同时混进高层,说不定还能改变常家的结局。”
“刚好你想在你哥面前露一手。“
一切都是这么行云流水。
一念通,念念通。
除了宋清辞曾经粗略的计划外,还有谢央和钱絮的问题没有处理。
“还有,刚才说的拉拢力工的事,现在城里谢央估计已经拉拢了一大批力工,咱们做这件事,一定要想清楚谢央想干什么,在干什么。”
“一旦与他为敌,我们以后的路恐怕不好走。”
回忆起谢央和钱絮的对话,沈长离手指拧着被角。
“可不好琢磨啊。”
糖葫芦,驴打滚,豌豆黄。
身上永远备着甜食的谢央,他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上辈子,他作为许林寒的副手,到底做了什么。
难道疑似讨厌世家的他,甘居许林寒之下,真的只是为了掀翻所有世家吗?
他为什么会有这般执念。
他之前和我说的话,又到底几分真情,几分谎话。
“所以你觉得他散步钱絮和常竹君的消息是为了什么。”
现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就这个假消息,既然长离说是谢央干的,那总有他的目的。
“为了好玩?”
宋清辞扯着唇,表情复杂。
“我和谢央见面了两次。”
“每一次他都表现得像中了邪。”
“他第一次见我,就跟踪我找到了你的狗洞。”
“他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人畜无害的人。”
“他绝对有他的目的。”
“藏木于林,瞒天过海。”
“他有不得不隐藏的消息。”
“什么事情?”
沈长离一耸肩。
“猜不到。”
宋清辞的指节轻轻敲打着床沿,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这样的事,前世也遇见过。
当时北府军在蛮子里的内应混得太差,死活弄不清楚蛮子到底想干什么。
最后还是宋清辞想到的主意。
既然没法弄清楚那领头的蛮子到底是什么打算,只能从他们身边人下手。
那么多将领进进出出,管粮的,管马的,斥候,中军。
中军大帐的命令下去,次一级的开始动,内应还是弄不清楚。
那就再次一级。
一直到最底下,从士兵的流言里找线索。
什么,今天爷杀了十个俘虏,你们是没见到那哭爹喊娘的场面……。
什么,可惜明儿这随军的莺流儿就要埋了。
什么,只是心疼我的马儿,即将要吃不上几口好料,赶紧多喂些。
什么,上头今儿发了一些柴刀。
什么,我也要学学汉人,给家里寄封信。
发现身边少了几个人。
发现抢东西的时候,抢的干粮更多了些。
诸如此类,林林总总。
沿着细细碎碎的线索往回走,即便内应对中军大帐还是一无所知。
可勉勉强强,还是画出了蛮族头子的计划。
虽然那些内应把三天以来,听到的所有乱七八糟的消息,用六只海东青悄无声息通通传了出来,很是了得。
但宋清辞觉得自己也不赖,至少推出来最终决战被蛮族头子选在了断良山。
两天三夜,她没有闭眼。
急得头发杂白。
而沈长离则是嘴皮子都要磨烂了。
总算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太子,也就是她的大哥,毕其功于一役。
其实也没太多办法,听妹妹的,如果赌错了,那就是个死。
不听妹妹的,就从速死,变成凌迟,后勤被小人处处作梗,这仗真打不了。
只是他一直没有勇气担负起北府军上下几万条性命。
一想到他们是谁的丈夫,谁的儿子,他们家中也有良人盼,沈晏就下不了令。
这次的情况也差不多,既然弄不清楚谢央要干什么。
那就从和他有所接触的人那儿入手。
什么力工,什么钱絮……
再顺藤摸瓜,总能凑出个真相。
比如钱絮,虽然同样身居高位,但宋清辞觉得,从他那儿入手不是难事。
原因无他。
钱絮牵连过多。
他在城里那么多酒楼,铺子。
尤其是点翠。
他和谢央的交易足足要四万两。
这生意他肯定有的赚。
从哪里赚,该怎么赚。
卖给谁,卖什么,怎么卖。
如何生产,如何运输,如何销售。
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一个又深又清晰的足迹。
想得太远,容易走错。
宋清辞拉起大被,就将自己和沈长离罩住。
“不想这些了。”
“事情的变化太快。”
“我明早就勒索我哥去。”
“要是另有变化,就得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