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翻滚,大雨滂沱,平日里素来热闹喧嚣的剑回宗,如今却是人烟稀少。
白玉京的房屋内,一人盘坐于榻上,双目紧闭,身外围绕着灿金的光晕。
沈嘉言沉浸在修行中,双眸紧闭,眼睫微微颤动,几乎与世界隔绝。
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已经摸到了金丹中期的门槛。
只需要再多一点灵气,再多一些。
她就可以一举突破。
正当沈嘉言聚精会神,注意力几乎全放于吸收灵气上时。
铛!
霎时,类似于金属相击的碰撞声在她耳边炸起。
紧接着她的灵魂开始震颤,又或者是共鸣。
不好!
修行中途被外力强制停止,甚至原来的境界都有了摇晃的倾向。
旋即沈嘉言猛的睁开双眸,咽下涌上喉头的鲜血,只手撑住床榻,警觉地扫视着四周。
窗外的低丛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细微声,仿佛在低语着今夜的秘密。
“谁?!”沈嘉言厉声喝问,声音在空荡的室内回响。
不等到回答,她翻身下榻,迅速召出天阙灵剑,剑身发出凛冽的寒光。
方才的力量非同寻常,甚至称得上诡谲。
与魔气相似,又区别于魔气污浊,而它却有着别样的纯粹。
微小,但不容忽视。
方才与它接触的那一瞬间,沈嘉言甚至感受到了魂魄上的威摄。
她必须严阵以待。
循着奇怪力量留下的气息,沈嘉言一路追去。
雨淅淅沥沥的下,隔着无形的避水罩却带来刺骨的寒意。
等沈嘉言追至流风亭,前方竟有道人影直直冲入幽魄古地。
沈嘉言停下脚步,不确定地抬眸又看了一眼前方。
她笑了,被气笑的。
此人从一开始便故意引她出来,如今又想勾着她进入宗门禁地,意图显而易见。
然而,沈嘉言好歹是纯正的阅修真穿越文无数,且真穿越多年的智力正常人类。
真当她傻呢?笑死,她能上这钩?
沈嘉言毫不犹豫地回身离开,心里却默默记着数。
一步,两步,三步……十一!
沈嘉言猛的地旋身掐诀,只见方才她所站的位置骤然浮现金印法阵,散发出刺眼的光芒。
一转眼便升起密密麻麻的法链飞向阵心,像蛇一般死死地缠绕在阵中人身上,其中最为粗壮的一根从后心直接穿透了此人的琵琶骨,在虚空中蜿蜒地递到了沈嘉言的手中。
随后天阙出鞘,锐利的剑刃轻轻抵在那人的后心。
一切不过瞬息之间。
等法阵散去金光后,阵中人渐渐现出身影,赫然是方才进入禁地的……一团黑雾?
这团雾倒是有个人样,但也和没有没啥差别,光长了个手和腿,会跑会跳的。
可惜没长脑子,啥缺一个。
沈嘉言拽了拽手中刻满奇怪咒术的法链,带得黑雾人向前踉跄几步,颇有些自得到:“早知道你会见我走后折回来,就在我刚刚站的地方下了一个小小的法阵。”
黑雾人果然智力是十分的没有,听到沈嘉言自述她的奸计后,肉眼可见的表现出被耍了的愤恨。
偏生她还添油加醋,挑衅般地拍拍黑雾人那没有五官的侧脸,“不收徒。”
沈嘉言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方才若不是她及时停下吸收灵气,或许她现在早就境界大跌,根基受损,成为一个废人了。
当下见这东西受制于自己。当然要好好替自己出口气。
她慢步走到这人身前,愉快地甩了它两个大巴掌,两颊各一个,正好对称。
“谁给你的胆子来坏我突破的黄道吉日的?还敢拿你那破能力影响我的道心是吧,等会儿有你丫好受的。”
看动作估计黑雾原本还怒瞪着她,此刻有些被打懵了,沉默片刻后,抬头幽幽道:“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沈嘉言十分干脆地摇了摇头,“不想。”
鬼话谁信啊。
黑雾噎住,又不死心道:“那你也不想知道古地里有什么吗?而我,又为什么想把你引进去。”
它顿了顿,声音嘶哑,像是恶魔的低语,终于向猎物亮出了自己的爪牙,“沈嘉言,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沈嘉言没有开口说话,只觉得它真是太吵了。
雨好像下得更大了,带着狂风扑面而来,好像要撕裂世间的一切事物,不知何时弥漫起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闷。
轰隆!
长空骤然划过一道极长的闪电,张牙舞爪得似要爬满整个天幕,夜如白昼,将大地照得一片雪亮。
刹那间,黑雾看清了沈嘉言的眼睛,平静、沉着的望着它,像冬夜的江水。
沈嘉言面上无波无澜,定定地看着黑雾,像是透过它看到了别的事物,轻声开口,“那就由你亲自来告诉我吧。”
话音落下,周围的灵气像是被赋予了生命般,如同龙卷风呼啸袭入风暴眼,迅速在她的手下汇成一道繁复晦涩的法咒,随后指尖虚虚一点,筱得附到黑雾的额心。
黑雾一愣,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栗,剧烈挣扎。
它明明没有痛感,可却在心底感受到了深深的恐惧,像刻在灵魂深处的本能。
下一秒,它忽然瞪大眼睛,身体一阵抽搐,成形的雾气剧烈扭曲,无比可怖。
一道羽毛状的魔气从黑雾的眉心被抽出,宛如生长在这里,甚至连带出像树根细丝般的东西。
羽毛一经拔出,黑雾顿时没有了动静,犹如机械般,发条转到了尽头。
沈嘉言没有放松警惕,心神一动,天阙瞬间闪过寒光,将黑雾死死钉在泥泞的土地上。
小心地将羽毛封入随身法阵中,想了想,随后闭上眼睛,细细感受着它的气息。
它在说话。
同类同类同类同类同类同类同类同类同类同类同类同类同类同类同类同类同类!
沈嘉言蓦地睁开双眸,连忙给羽毛加固了层结界。
果然不出她所料,先前那股疑似魔气的力量就是它发出来的。
她有些嫌弃地看着羽毛。
这东西未免也太吵了,况且,谁跟你是同类,她不和傻缺当同类的。
只不过,沈嘉言眼底划过一丝困惑。
为什么羽毛会告诉她是同类?背后之人为什么这么做?
从一开始她就明白,黑雾不过是一个有生命的容器,那人真正想让她看到的其实是藏在黑雾灵海的那个奇怪气息的羽毛,而黑雾引她进幽魄古地不过是附加的、不甚重要的一环。
若她真的进了古地,大概也永远出不来了,倒也省了背后之人的许多事,一举两得。
到现在,那人显然是想通过羽毛来引引起她的怀疑,诱导她去做一些事情。
可是,那人到底希望她做什么呢?
狂风穿过着四周的密林,发出“呜呜”的泣音,像是不甘。
沈嘉言沉吟片刻,低头看向了手中的天阙灵剑。
星罗殿外,下了大半夜的雨终于淅淅沥沥地停下,徒留厚重的云泼墨在无尽的长空。
“幽魄古地?”微生月放下手中的卦卜,一双杏眼疑惑地眨巴两下,暗自嘀咕道,“这老地方都多少年没见人提起过了。”
沈嘉言无精打采得叹了口气,将层层加固的法阵放出,“小师叔,这个便是从那个黑雾灵海中取出的东西,它的气息……有些不同。你来看看吧。”
微生月是掌门的师妹,天生通灵之体,能够勾连天地间灵气,自小便习卦象五行之数,对这些不知名的力量感应最是灵验。
她听罢召出青魇罗盘,并指聚灵迅速结出法印,将阵中的羽毛困在罗盘上的一方空间。
沈嘉言屏息凝神,耐心等待着结果。
少时,青魇上的指针开始疯狂地转动,像是收到了什么指引般,停顿片刻后,慢慢地转向了一个方位。
是南边。
微生月没忍住啧一声,“言言,我刚才探查了一番。”她抬手收回青魇,神情少见的严肃起来,“的确和你的本源很相似,但却是那股气息抛开魔气的部分。”
“我猜测他不一定和你一样来自于另一个世界,但在本源层面上,你们或许是相同的。”
沈嘉言有些愣神。
她来自于异世的事情在剑回宗掌门长老那里并不算是个秘密,毕竟是师尊亲自去了宿雪神山将她带回来的。
在交给她天阙灵剑和许多法器后,没多久就传来了掌门闭关的消息,此后一直都是长老和小师叔在教导她修行。
只是,宗门里知道这件事情的不过寥寥几人,并且他们当年皆下过禁言咒,绝没有外泄的可能。
沈嘉言把玩着手中的羽毛,轻声发问,“所以他这样做不是想要杀了我,而是想让我主动去找到他,是么?”
“的确是这样。”
为什么呢?
沈嘉言百思不得其解。恨不得现在就揪出来那个装神弄鬼之人,先打一顿再弄个清楚。
当然也只是想想。
微生月看了看那根发着黑气羽毛,又望了望一旁的沈嘉言,清清嗓子正色道:“言言,接下来的日子,你且在宗门里安心修行,其他宗门的秘境不必去了。这些事情我会和长老们商量对策的。”
她随后放缓声音,带着安抚的意味,“我知道你想去,只不过我既是你的师叔和朋友,又替掌门师兄看顾你,就必须保证你的安危。若是哪天你突破了元婴,立了自己的道,那便去吧。”
“小师叔,我知道的。”沈嘉言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一时顿感无力,低声回答。
虽然心里还是有些闷闷的。
微生月宗门事务繁忙,两人寒暄没多久,就有人通传长老有事要寻她。
微生月正准备先行离去时忽然回头开口:“对了,师兄大概要出关了,他的太合剑最近有了异动。”
沈嘉言听罢怔怔地看着不太安分的羽毛,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直至微生月走后才回过神。
师尊闭关十年却在今日有了将要出关的消息。莫非他早就知晓了会发生今天的事。
二者有什么关联吗?
今晚发生的事情看似毫无干系,可总莫名感到在这千丝万缕中,仿佛无形地连着血淋淋的红线,交织成瑰丽的陷阱,不知不觉间将她引向未知的道路。
此刻沈嘉言脑袋里一团乱麻,顿时没了呆下去的念头。
召出天阙灵剑,正要跳上去的时候顿了顿,警惕地回顾四周,并没有发觉异样,踩上灵剑,下一刻便化作一道璀璨的流光冲出了星罗殿。
转眼,灵剑已稳稳落在白玉京外。
沈嘉言召回天阙,径直向门内走进去。
白玉京是她的仙府,落在剑回宗的扶桐峰上,虽说不是七大峰之一,但独占一条小灵脉,灵气充沛,对万物生灵的修行有极大助力。
是也白玉京内分四季流转,她亲手种下满园的照影梨树却常年花开不败,娇艳欲滴。
先前黑雾的事情也当长了个记性,沈嘉言翻箱倒柜找到师尊给的赤霞明灯,挂到了梨树枝下。
明灯发出幽幽的暗光,为四周添了一分惑人的气氛。
相传赤霞明灯是上古流传下来的法器,能够感受到人心底最执着的事物,再借此编织出足以以假乱真的幻境。
而幻境往往会圆满闯入者心中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遗憾。
呆的时间越久便越不愿离去,最后被赤霞明灯化作养料哺育自身。
灯已认沈嘉言为主,除却带有她印记的人外,擅自闯入白玉京者会陷进这个幻境中,倒也省了许多类似于此次的事情。
做好一切事宜后,沈嘉言枕着手摊在梨树下,后知后觉地感到些许疲惫。
刚下完暴雨的夜还很潮湿,天上的星星一簇簇地眨巴着眼睛,远处传来银翼鸟的鸣叫,除了树上圆滚滚的雨珠让梨花不堪重负,全都噼里啪啦地打在她的脸颊以外,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在家里的时候。
远在异世界,遥不可及的家。
素白的花瓣被温柔的夜风吹离枝头,在空中无力地打几个卷儿后,摇摇晃晃地飘下来,最后慢悠悠落到她的身上。
沈嘉言定定望着夜幕中好不容易从云雾中冒头的圆月,一时间有些恍惚。
这是她穿越的第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