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明明很大,但我的内心却很激动。我想我的猜测是对的。终于他走了过来。摘下口罩,轻咳了一声,而后朝我轻笑:“叶,我来了。”
明明这个声音我烂熟于心,明明想要见的人就在我眼前。但我还是不敢相信,我不相信这份喜悦来得这么突然。我像是没有听到这句话,自然也就没有回答。而是放下手中的行李,立马抱住了站在我面前的人。
直到亲自触碰到这份温暖,我才脱虚入实。其实我早就该记起这声呼唤的,因为那是只属于兄长对我的昵称。只有他才会叫我“叶”,也只有他才能让我“落”下。
这个拥抱似乎持续了很长时间,久到快要让我忘记这漫天的大雪。但被我拥抱的人,却一直没有厌烦。反而在我拥抱他的时候,时不时地拍拍我的后背。嘴里还念叨着:“叶长大了,个子快比我高了,真好。”
等我真正感受到这份温暖后,才不舍地松了下来。我看到哥哥被寒风吹袭而冻伤的双手,内心突然生起了愧疚:“哥,对不起。”
但兄长却满不在乎,而是摸了摸我的头,随即将围巾解开围到了我的脖子上,而他那雪白的脖颈却任凭寒风不停地肆虐着。
他摸了摸我的头喃喃道:“头发长了,我带你去理发好吗?理完发我们一起回家,爷爷在家里应该很想我们。”
我应声答应之后,兄长便拿着我的行李转身离开。我和之前一样习惯性地准备牵起兄长的手,但他却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这一幕被我察觉到了。他像是感受到我的不安,之后还是又主动牵起了我。我能感受到,这双骨节分明的手明明很美,但冷到让人直打哆嗦。摸起来也感到并不舒服。不过我沉浸在这份迟来的陪伴中,并没有想太多。
直到风吹开了他的发尾,我才发现,原来藏在他冷帽里的左耳,不知什么时候被打上了耳洞。尽管上面什么都没有戴,但我依旧看得很清楚。我没有多追问什么,我知道哥哥他想告诉我的事,自会主动和我说。我可不能自讨没趣。
尽管是快到傍晚才放学,但还算赶巧,正好乘上最后一班车。车上满是人,我们坐在了最后一排位置上,等着车把我们载回那曾经长养我们的地方。冬天黑得快,夜晚自然要比白天长,还没来得及欣赏夕阳落日的美景,天一下子就暗了下来。不过没关系,只要我想,落日的余晖,每天都可以看到。但兄长的样子,可不是随时可见的。所以我现在可得好好欣赏这番“美景”。
其实自去年夏日分别后,我们已经快半年多没有见面。不过我每天徜徉在知识的海洋里,似乎忙到都无暇去思念和牵挂。也不知道兄长在外到底是靠什么谋生,有没有好好吃饭。他本来就不重,现在又更加的消瘦。我有些担心他。不过虽然哥哥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样子,但我知道他还是很有力气的。这点我从小就深有体会。
还几年前的一个盛夏,那时候我少不更事,兄长也还没有离家。我们常常在西河那边采用来喂养家畜的野草。可以说是每天放学后必须完成的任务。但其实大部分都是哥哥在准备的,而我却在旁边毫无顾虑地玩耍。有一天,我玩过火了。我本想着去河里抓些小鱼。但一个不小心,整个人失足掉进了水里。我在落水的恐惧中不断大喊。哥哥听到从我这边传来的声音,立马丢下手里的镰刀和篮子,毫不犹豫地朝我这跑来。就在我以为自己的生命即将要终结于此刻时兄长却毫无顾忌地跳下水,没费多少力,就将我救了上来。
我上岸后缓了一会,就感到好多了,并没有太多的后慌感。明明已经脱离了危险,但哥哥反而像是那个失足落水的人。他的身体正不停地惊颤着。没等我反应过来,哥哥便一把抱住我。突然哭了起来:“如果小叶有什么事,我可怎么办啊!”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兄长哭,我当时有些惊慌失措,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但哥哥哭过之后反而又安慰起我来。他让我不要害怕,有他在,一切都会好的。那一刻,我才明白,兄长就是照亮我内心的一束光,同样也照亮了我的未来。
自那以后,我就视兄长为我的守护者。我可不能没有他,一旦失去了他,我的生命将会变得一片黑寂。
也是因为那一次的意外,有一颗种子毫无预兆地掉落在我的内心。时至今日它都没有生出任何想要破土发芽的念头。我想也许是我的养分不足以支撑这份生命的成长。
但现在望着兄长,我却心生了一股想要保护他的念头。我能够感受到,哥哥独自一人生活得并不容易。因为在车往家开的路上,他竟在这颠簸中睡着了。但他睡得并不安稳,反而眉头一直紧蹙,我看得出他的疲惫。
和我料想的一样,兄长独自一人在外的日子并不轻松,在这短短半个小时的路程里他竟熟睡了起来,我很担心他,我想他一定是太累了。
从那刻起,我才真正明白,或者说是真正下定决心。我一定得考上理想的学校,让哥哥开心,让他少受些苦。他身上的担子太重了些,我想要替他分担。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想要替他扛下所有。
因此我需要努力更努力,坚持再坚持。奋斗更奋斗,前进再前进。
刹车声像是天然的闹钟,兄长一听到停车开门的声音,便立马睁开了眼睛。他似乎还没睡够,但迷离的眼神只持续了几秒钟,便立刻又重回坚定。我说道:“哥,我们到了。回去再好好休息吧。”
兄长又重新对我微笑:“小叶真乖,我们快回去吧。爷爷一定担心了。”
我走得比较快,再加上大门没关,我一个跨步直接踏了进去。爷爷正端着一盘菜,他看到我回来,脸上立马来了笑容:“小叶回来啦!”哥哥稍微慢了几步,他看到爷爷后和他打了招呼:“爷爷,我们回来了。”
爷爷看到兄长后,脸上袭来一阵落寞感,声音有些发抖地说道:“好,小落也回来了。”
兄长一回家并没有闲着,而是立马烧火上锅。其实是我提的要求,我想吃兄长烧的油焖茄子了。已经快半年没有吃到,我真的馋嘴得很。
爷爷说哥哥在外面四处奔波,抽空回来一趟本该让他好好休息,但我却不懂事,还让他下锅烧菜,况且菜也已经足够丰盛。
但哥哥像是看穿我的嘴馋,他没多说什么,而是脱下外套,去了厨房开始备菜。我正在因为哥哥满足我的撒娇而沾沾自喜时,爷爷却突然朝我这边走来,看这架势像是要“打”我一顿。他手在空中舞了一下,随即说:“还不快去帮忙烧柴火!”我听后便立马跑去干活。
其实在哥哥去学校找我的时候,我就发现他只背了一个包。但当时没多想,估摸着里面应该就是放了一些换洗的衣服和生活用品。但现在一细想,如果他回来久住的话,就不会只背这一个小包了。因为家里几乎没有他的东西。我想到这,心里又不自觉地悲伤起来。
与其说是嘴馋,其实我是想借此机会,能和兄长多独处一会。只要和他待在一个空间,我的内心就会变得异常的平静,也会感到无比的安心。就好像有他的地方,空气就会更流畅些,风景会更好看些,心情也会更舒坦些。
哥哥不论干什么事情都十分地专注,就好像只要是经过他的手,没有哪一件事情会做不好。我沉浸在他做菜的样子,都忘了给火炕加柴,直到他提醒了我一句:“小叶,要加些柴火了。像这样烧,过了除夕夜也吃不上饭的。”
我听后脸立马涨红了起来。哥哥看到我这般模样,他也轻笑了一下。那本就清秀的脸被两个酒窝给衬得更加令人心醉神迷。我心里在暗自思考,以后哪个人会得了这便宜,和兄长在一起。那个人我一定要好好和她打个照面,这可是让我很是羡慕。
哥哥做事情不仅动作快,效率也很高。没过多久,一碗我记忆里的油焖紫茄就端到了桌上。他特意放在我坐的那一面,让我独享着这份偏心。
我和兄长都已经坐在桌子上,但还没有动筷子,因为爷爷还没有上桌。我等得有些不耐烦,想去催促一下。但哥哥像是看出我的着急,对我说了句:“别着急,爷爷应该再给我们准备惊喜呢。”
我有些不明白兄长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爷爷从房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两个崭新的红包我才恍然大悟。
爷爷一副乐呵呵的样子,看起来真的不像已经七十多的老人。他一脸笑容地径直朝我们这里走来:“来,这是你们两个小家伙的新年红包。红纸不多,就当是个心意。”
我本是不愿意接受的,一来是爷爷这么大的年龄还在外面工作收入本就不多,二来我们家也不是那种传统的家庭,就更没必要按照传统。反正不管什么理由,我都不想接收这份心意。
但哥哥像再一次看出了我的心思和顾虑。他替我接了爷爷给我们的红包,并说了句:“谢谢爷爷。”
爷爷看到哥哥接了红纸,心满意足地开始吃起饭来。他今天心情是好到不行,快活地还小酌了几杯。但奈何酒量太差,没多久就醉倒在桌上。
其实爷爷之前是从不听人说的,或者说是几乎不听劝。他脾气很倔,做事都是随着自己的性子。但自从母亲离世后,他就开始变得“听话”起来。现在也像个小孩子一样,别人说什么,他就照做。我直到此刻才发现,尽管这个家里还有三个人,但真正担担子的,却只有兄长一人。爷爷老了,很多事他已经有心无力,大多数决定都交给了兄长。我还年幼,很多事情还打不定主意,还需要依靠兄长。但哥哥也不过才二十出头的人,他也才这般年龄,就要提早地承担一家之主的责任。或许在别人看来,担任这个角色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很光彩的事情。但我却不这么认为,明明这么美好的年纪,应该无忧无虑地生活着。但却要早早地与世界的黑暗相斗争。我想到这里,觉得自己是那么无力且弱小。
酒足饭饱,哥哥让我和爷爷早些去休息,他来收拾碗筷。守年的任务也交给他,不需要我陪他等到十二点。
我本是不愿意的,但一想到如果不听兄长的话,也许会让他伤心。于是就没多言,而是陪着爷爷一起去洗漱,然后到了卧室休息。
爷爷刚一躺下,就打起呼来,熟睡的样子真像个尽兴过后的孩子。
我留了一盏煤油灯,想着等哥哥忙好活之后一起睡。
我本想等哥哥到了整点放完鞭炮后再聊会天,但或许是太兴奋的缘故,我刚一躺下,就进入了梦乡。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我被初一的太阳给照得暖洋洋的,竟生起想赖床的念头。但坐在床上缓了一会后,还是起了床。
我穿上昨天的旧衣服,打开门走到外面的空地上,看到爷爷和哥哥正在晒昨天换下的内衣。我们虽把内衬的衣服都换了下来,但外套还是穿的去年的冬衣。爷爷永远都穿着那件军大褂,就好像这是他的传家宝,除了脏了才会换下来穿其他的。我好奇,又一次问他,为什么总是穿着这身军大褂。爷爷说现在的衣服不禁穿,远不如他身上的这件。我曾经也闹着穿了一回这件爷爷引以为傲的宝贝。果真,除了阵阵温暖外,还有着让人数不清的满满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