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箱子里有一件白布旗袍，上面绣着嫣红的桃花，旗袍的下摆还有几片花瓣，颜色略淡一些，仿佛在簌簌飘落。虽然旗袍是素面的，看起来用的也不是多好的布料，但是在看到它的那一刻，薛宏蔚还是心头一颤。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她一边想着，一边又拿起旗袍打量了一下，忽然发现下面还有什么东西，于是把旗袍小心地放在擦好的箱盖上。下面是很朴素的女性衣物，两条阴丹士林蓝旗袍又灰又旧，还打着四五处补丁。衣服的下面，一些书和信件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展开了最上面的一封信：

    冰卿见字如晤：

    ??那件白色旗袍我已送来，不知你是否喜欢？想到你一个月前在店中看见，而又无奈离去，我就感觉那两条阴丹士林旗袍已经破损多时，恐怕也无法再穿多久，而你也确实心仪那件旗袍。我遂用润笔之资购置一件，托人送来，可惜已然入春，它略厚了些。

    ??此外你的短篇《晨曦》，我已寄往《朝华杂志》处，还在等待答复。或许我再去周先生家的时候可以看到，你也会获得一定的润笔。

    ???最近小吴是否会来小坐片刻，如果没有，我们或许就该离开上海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去，那时我们再考虑我们之间的事。

    ??我感觉我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地爱了，我终于可以说出来了，冰卿。

    ??在周先生说的那个没有阶层，没有隔阂，没有可悲的厚障壁的世界里，我们将永远在一起。

    ??  侯平君

    ??  4月28日

    ??在信件的下面，她有找到了一份稿件，她展开纸一看，发现是一首短诗：

    ??  烛焰

    ?  ?烛焰，

    ??  跳动，

    ?  ?燃烧。

    ?  ?一面起舞，

    ?  ? 一面泪流。

    ??  你既是这般欢腾，

    ?  ?又何苦垂泪？

    我终于明白，

    ??  你是看到自己的光芒黯弱，

    ??  而周身的黑暗如旧，

    ??  才无奈地垂泪！

    ??  烛焰啊，

    ??  莫要灰心，

    ??  于舞动之中，

    ??  放出最夺目的光，

    ??  最灼然的热。

    ??  让那黑夜里充满朝阳，

    ??  让那腐水中绽出红莲，

    ??  烧去一切的腐朽污浊，

    ??  让光明不息地流向人间，

    ??  直至世间万物都融化在你温暖的光芒里。

    ??  烛焰啊，

    ??  跳动吧，

    ??  燃烧吧！

    ??  李冰卿  ??  1931年3月18日

    ??看完这首诗，薛宏蔚心中久久不能平静。诗其实算不得什么好诗，有新作者特有的稚拙，但是字里行间都流露着李冰卿对光明的渴望和追求光明与幸福的决心。她再看一眼落款处的“1931”，不由对李冰卿生起一种同情的敬意。乱世之中，心中还存留渴望显然不是人人能做到的事。

    再下面是一些文件，用袋子装着，封得严严实实的。她想顺手撕开看看是什么，但又觉得有点不妥。于是看向旁边放着的几把扇子。大多数扇子上都画着桃花，但其中一把却画着一只小鸟，还有一个无头，手上却拿着某样兵器的怪物，远没有那几幅桃花来得精致。上面还有题字，用的还是端朗大气的颜体：

    ?  良  徒  化  同  猛  刑  将  精

    ??  辰  设  去  物  志  天  以  卫

    ??  讵  在  不  既  固  舞  填  衔

    ??  可  昔  复  无  常  干  沧  微

    ??  待  心  悔  虑  在  戚  海  木

    ??此时，薛宏蔚感觉身边泛起了一股越来越浓的异香，老屋中的陈设在眼前悄然隐去。只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

    ??“我念完初中之后父母就过世，家里也没钱让我接着上学了。当时就听到过一些什么什么派的，不过……以前我国文和英文都是很好的……”

    ??薛宏蔚定睛一看，这女子穿着一身灰旧的阴丹士林旗袍，绾着发髻，眉眼和镜子里的那个女人出奇地相似。旁边还有一个男人，有些看不清脸，但莫名让她觉得有点眼熟。

    ??“那你……怎么……来这里卖唱了？”

    ??“学校不能上了，我再怎么能写会算也还是找不到工作，账房什么的都只招男人。”

    ??……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两是一条～心～”

    ??“这件东西……呃……你拿好。转交给阮大义先生。”

    ??突然，外面起了一阵骚动，薛宏蔚猛地一激灵，发现自己依然坐在老屋中。她走到门口一看，只见一群衣着古怪的人正将一个穿着嫁衣的女孩绑起来。他们离她并不远，所以她看清了那个女孩的长相。

    ??那女孩居然是她自己的学生柳云！看见她，柳云惊恐的眼睛里露出一丝乞求，嘴里呜呜呜呜地响个不住，但还是被一群人粗暴地拖向了远处。

    ??她还听见有人喃喃道：

    ??“总算找到合适的六夫人了……祂老人家肯定高兴得很……”

    ??她听到这里感觉事情不妙。如果说柳云家里困难，上不起高中，转而要嫁人，那她去做个思想工作或者接济一下问题也不大。但是看着这阵仗，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莫非她嫁的不是人？或者说名为嫁娶实则是别的某些事？……

    ??她想跟过去，但又觉得有点不妥。万一被发现了，说不定自己也要搭进去，至少要让自己没那么显眼。而转眼一看，疑似接亲的队伍里有好些女人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看着像是旗袍。想到这里，她跑回屋子，匆匆换上那件旗袍，出门向着渐行渐远的队伍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