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逸呈回国了。
我看到高中班级群消息的时候,江清淮正在和我说着周末的计划,这段时间学校的事情很多他一直没抽出时间陪我去看电影而再不去就要下架了。
人们总说时间可以抹去所有,那或许是时间还不够长吧。
我在看到“蒋逸呈”这个几乎等于我来时之路的名字时,心还是猛然刺痛了一下,清晰到仿佛昨日的回忆一阵阵翻滚。
时至今日我还是会想起那个熠熠生辉却一去不复返的夏天。
天空蓝得无可挑剔,白云被镶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蝉鸣声此起彼伏,斑驳的树影摇曳。
一阵夹杂着栀子花清香的夏疾风骤起,吹得香樟树叶“沙沙”作响也吹起了我额间的碎发和为了与喜欢的少年见面新买的百褶裙。
眼眸清澈晶亮到仿佛坠入了星河璀璨的少年递给我一杯淌着水的柠檬汁,小心翼翼问我要不要和他在一起。
彼时彼刻脸红得通透还把原因归于太阳毒辣的我如何能想到故事的结局竟是如此支离破碎呢。
直到在车内音乐最后一个音落幕的时候,我才从找不到出口的迷路里抽身,江清淮叫了好几声被困在回忆里的我都没有听到。
他伸出了一只握着方向盘的手摸了摸我的头问:“怎么了?”
“没什么。”我整理好纷繁的情绪摇了摇头,挤出一个笑容回答说。
他也在群里,看到信息是迟早的事情,但我还是选择了暂且逃避。
江清淮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并没有追问下去而是放轻了声音问:“晚上想吃什么?土豆烧牛腩?”
想吃却又不想这么麻烦的我回答说:“弄起来太麻烦了,简单炒两个菜就行。”
“没事,我来弄就行。”
我努努嘴打趣了句:“那你要我弄我也没这个本事。”
江清淮浅笑再次问回了关键:“所以想吃吗?”
我也没再跟他客气,使劲点头大声说出了诉求:“想!”
在得知他会做饭的时候,我很是惊愕。
基于江清淮不可能信口雌黄的事实,我以为大抵是他对“做饭”的定义仅仅停留在弄熟。
但实际上他的厨艺好到与我大学时钟爱的苍蝇小店不相上下。
对厨艺的最高评价不是比肩米其林三星主厨,而是拿起锅铲就能随时上岗路边摊。
江清淮研究得了宇宙引力波却也能驾驭茶米油盐酱醋茶。
我问过他是不是点歪了技能树,他笑着说我喜欢那便不是。
自初见起,我一直觉得江清淮不食人间烟火,按照小说里的说法就是高岭之花。
沉静清冷,如高山雪,天边月。
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沉默寡言,不与谁交熟,有着不同于那个年纪少年的成熟稳重。
其实我认识江清淮比蒋逸呈还要早,高一进校我和他就在一个班,不过一开始也没说过几句话。
他的性格天然就在周围立了个“生人勿近”的警示牌,和他说话还得先进行一番心理建设,确定字字句句没有废话才行。
蒋逸呈一开始还因为江清淮还吃过几次醋,说我和江清淮走得太近且评价太高,搞得我哭笑不得。
走得太近指我有不懂的题目因为和他离得太远晚自习就近问了江清淮。
评价太高指我说江清淮不是面瘫,笑起来挺好看的。
为了证明他比江清淮更有吸引力,蒋逸呈还给我列了个表格,从成绩,身高,长相等各个方面对比了一下,结果分析了一通得出结论:好像差不了太多。
两个人都是年级的风云人物,是那个年纪最耀眼的星星,是女孩子心中藏着的秘密。
当年的我只觉得蒋逸呈吃醋的样子实在太可爱,而如今往回望,似乎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连眼角的余光都只能装下一个人的我并没有意识到也不可能意识到罢了。
又说了几句今天的晚饭和周末的计划后,江清淮按下了音乐暂停,随后他转过头望向我晕染开了眼眸。
“宁嫣,要跟我结婚吗?”
“这算是求婚吗?”
我在短暂的错愕过后,压下胸口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假意开玩笑地问。
江清淮的回答把问题又抛给了我:“如果你答应就算,如果你不答应那就不算。”
车窗外的霓虹闪烁倾泻进来在他清俊的脸上流转,明暗交织,光影交错。
他的目光温存,四散着细碎的光晕,如和煦的春风吹过山巅化开了常年的积雪融成了清泉。
而方才被蒋逸呈的消息动摇了的我却心虚地低下了头,不敢去看他如黑曜石般清澈的眼眸。
我跟江清淮说过,人的感情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无底洞,而我年少至今为止所有的感情都已经给了一个人,我再也拿不出来多余的感情去回应他了。
可他说没关系,我只用笑着做我自己就好,剩下的都交给他。
虽一开始蒋逸呈开玩笑吃过几次江清淮的醋,但其实我们三个算是不错的朋友。
只是他藏得太深太深了,即便一直在我们身边,我也好,蒋逸呈也好,谁都没有察觉。
我们从年少一同走过的岁月里,我和蒋逸呈说过的每一句话,展露出的每一个笑容,每一次亲昵的对视,对江清淮来说都是怎样的苦楚呢。
这样的情况下,我要用怎样的心境,怎样的感情去回应他呢。
我做不到。
他不该喜欢我的。
他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我至今都想不明白。
但他太执着了,执着到把我以为永远不会再敞开的内心硬生生打开了一条缝,在只剩下一片荒芜的干枯里开出了天荒地老的花。
江清淮的优秀程度和蒋逸呈不相上下,两人高考都是省内前十去了清华。
我跟蒋逸呈分手后研究生毕业从北京回到了大学所在地的省城,他从美国读博回来到我大学的物理系任教。
我的大学是所中流985,我以为他怎么都会去机会更多,平台更大的清北复交,但他为了我选择了省城。
我问他为什么,像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他做到这个地步。
他说没有值得不值得,他只是不想再错过了。
从前性格使然又顾及蒋逸呈存在,几乎不会与我主动搭话的他开始每天想方设法寻找话题,上到宇宙的起源与生命的赞歌,下到食堂的饭菜与路边的花草。
开始用表情包,开始关注我喜欢的但对他来说毫无意义的话题,开始笨拙地逗我开心。
一板一眼的他开始跟我斗图,接住我随口的玩笑,偶尔蹦出一个让人背脊发凉的谐音冷笑话,做了太多太多以前的他不可能去做的事情。
甚至我说他笑着好看他也就开始经常笑了。
他每周都会来找我,要么请我吃饭,要么陪我漫无目的地到处走走,要么给脑子空空的我讲讲从宇宙大爆炸到量子力学里人类对未知无尽的探寻。
以我仅仅是靠着蒋逸呈才抓住了一丢丢考试捷径的脑子去理解宇宙星辰太强人所难了,但我还是认真试图去窥探了万物终极的冰山一角。
江清淮跟我说:“我们抬头看时总觉得星星很遥远,但其实宇宙大爆炸的原子就是形成人类身体的原子,所以星星并不远。宁嫣,你就是星星。”
可明明星星降落在了他的眼眸里。
我家人生病住院是他忙前忙后照顾,我工作上遇到问题是他一点点帮忙分析解决,我外婆去世他陪我熬过了一个又一个撕心裂肺的夜晚,我所有的奔溃与瓦解他都照单全收,一遍遍告诉我没事的,有他在。
一开始我躲了,我远离了,我用尽了我能想到的所有办法拒绝了。
但他太执着了。
而我终究不是机器,是有血有肉,有感情有思想的人。
于是在那个下着朦胧细雨的夜里我扑进了他的怀里问他能不能永远在我身边。
他俯身轻吻了我,说他会陪我直到星星归回宇宙的终结。
人的感情太复杂,一面艳阳高照一面狂风暴雨,一面春风和煦一面冰雪肆意,一面被困于找不到出口的过去一面挣扎朝着曦光前行。
所以这并不意味着我放下了,释怀了,遗忘了,和解了。
我怎么放下,怎么释怀,怎么遗忘,怎么和解呢。
蒋逸呈,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放下,怎么释怀,怎么遗忘,怎么和解呢。
我又该跟谁和解呢。
太多的曾经在一次又一次的回忆里相互缠绕,交织,逐渐变成了一张盘根错节的大网,把我紧紧绑住,挣脱不开,逃避不了。
我已经分不清困住我的究竟是解不开的执念还是我曾经以为那便是一辈子的感情。
但我必须和解,因为人总要往前走的。
正如《夜航西飞》里所说:“如果你必须离开一个地方,一个你曾经住过、爱过、深埋有你所有过往的地方,无论以何种方式离开,都不要慢慢离开,要尽你所能决绝地离开,永远不要回头,也永远不要相信过去的时光才是更好的,因为它们已经消亡。”
无论过去是好是坏,人都不能被困在曾经,总要往前走的。
而我也真的在点点滴滴的相处里,在他不懈的温柔和执着里喜欢上了身边的人。
于是我抬起头,在如水的月色和绚烂的霓虹里笑着说:
“行吧,我很笨的,只要你不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