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添星收回手，缓缓站直身子。

    一秒后，他为自己的行为做出辩解：

    “我来上个厕所。”余添星语速很快很轻，犹如喃喃自语。他边说边努力挥动着已经僵硬的四肢往厕所里快走。

    直到厕所门锁扣落下，门后面的身躯才骤然卸载下来。

    隔着堵墙和门，像是给他偷听行为套上了两层坚硬的外壳，隔绝掉被发现的不安。

    外面的交谈声变得蚊虫嗡鸣般几不可闻，余添星的耳边安静下来，眼神却略显迷茫。

    冷静下来后，他忽然想不通今天自己的这番怪异举动，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介意何洋主动去加田震淮联系方式，以至于……心口都是闷闷的。

    在满是消毒水和尿渍味的厕所隔间站了半晌，他才慢慢走出来。

    等他来的更衣室中央，更衣室空空荡荡早已没有了人影。

    *

    晚上。

    田震淮在宿舍里走来走去，又是敷面膜，又是打游戏，吹口哨吹了快一个晚上了。

    余添星知道他是因为今天发生的事开心。

    也正是因为知道，今晚田震淮的一丁点动静落到他耳朵里就格外刺耳。

    原本经过大量训练冲淡的沉闷情绪，在田震淮的口哨声中，一点点复苏，甚至有了加重的趋势。

    三番几次想要忽略掉这声音，企图让自己不要在意最后都失败了。

    当田震淮再度从吹着小曲从他身后经过时，余添星终于忍无可忍：“你能安静一会儿吗？”

    哨声被打断，田震淮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眼睛，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寝室里可算是清净了。

    余添星像是溺水之人终于吸到了第一口氧气，不过，只有一口。

    何洋主动加田震淮的联系方式是事实。他再怎么排斥也否决不了这个既定事实！

    余添星内心又开始闹别扭了。

    何洋不就加了粉丝一个联系方式嘛，自己怎么跟个少女似的对这件事这么耿耿于怀。

    难道这就是粉丝对偶像的占有欲吗？

    就在余添星闷闷不乐的时候，田震淮又发出新的噪音：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坐起来大吼一声：“我去！”

    余添星顿时升起了一股毁天灭地的冲动。

    “何洋叫我去跟他打接力！”

    又被一棍子抡醒。

    余添星：“……”

    余添星感觉自己之前的情绪一瞬间全然消失，心情忽然变得平静，平静得心如死灰。

    去就去呗……在他面前说出来干啥？

    有意义吗？

    屋里空调哗哗地吹，吹得人浑身发冷，他起身，想出去走走。

    田震淮看他往门口走去，忙不迭地喊住他：“哎！别急着走啊，兄弟！”

    余添星没停下脚跟。

    “你也在群里！”

    余添星停下被开了一半的门，疑惑地转过头来：“啥？”

    “你也在群里，”田震淮给他重复一遍，然后皱着眉说，“你这个习惯不好，你要看手机啊，小老弟。”

    余添星只听进他说前半句，拿出手机查看，还未等到他翻看两眼手机，手机屏幕一变，何洋的电话进来。

    手机在手心震颤如他此刻的心脏一样。

    余添星压下心跳，握着手机继续打开门，走出去，咔哒一声合上门。

    留田震淮在宿舍一脸懵逼。

    余添星一个人穿梭在廊道中央，声控灯应声而亮，他快速穿过几间宿舍门口，来到走廊尽头，吱呀一声推开门——

    耳朵里灌满蝉鸣和怦怦怦的心跳声，这才把电话接通。

    “喂，添星。”

    对面传来何洋的声音。

    经过电流转换的声音多了分朦胧的磁性，余添星不觉耳热。

    “何洋哥。”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我刚刚建了个群，今天让方教给你说的接力赛考虑的如何了？”

    何洋这句话看似在征求余添星的意见，但实际上却是“先斩后奏”的架势，他打电话只是给余添星下达一个通知罢了。

    不过余添星不知道何洋的想法，他心思全放在另外一件事上：

    “何洋哥，你要跟我们一起游接力吗？”

    白炽灯下，何洋睫羽轻轻一颤。

    只是一瞬，他随即正色说：“是的，这次比赛队里领导很看重这个项目，添星，我们要不负他们的期望。”

    余添星抿了抿嘴唇，抬头看见云雾间的月亮，原本化为灰烬的心境仿佛被一阵温润的水洗刷，锃亮如新。

    死灰复燃。

    他笑了：“嗯！我会努力的。”

    无论领导看不看重这个项目，但余添星听何洋这么说……不，其实何洋今晚就算什么都不给他说不给他打这通电话他也会很开心。

    “行，那你记得看下群消息哦，给方教回一下。”

    “嗯！”

    挂断电话后，他看见了何洋说的那个刚刚建好的群号，群内加上他一共五人。

    群里成员依次是：何洋、方涛、田震淮、他以及一个顶着儿童头像，他不知道是谁的人。

    方涛在群里连连发话。

    余添星将消息翻到头挨着挨着一条条看下来。

    大概的意思是B省队里这次比赛男子4*100米混合泳接力比赛将会派他们四人参加。

    其中，侯汕负责第一棒仰泳，然后是田震淮的第二棒蛙泳，接着是何洋的第三棒蝶泳，最后是他的第四棒自由泳。

    看到这，对号入座，儿童头像应该是侯汕没跑了。反应过来的余添星心情有点复杂，继续看下去。

    方涛说自己将担任这次比赛的主要指导教练，次日将会对他们进行一个几天直至赛前的配合训练。

    方涛把训练的计划表一股脑发在群里，让群里其他人看明白后回复他。

    何洋、田震淮、侯汕都陆陆续续回了收到，只剩他还没有回复。

    他连忙补了个收到，然后把上面方涛给的计划存到了手机相册里。

    *

    隔天下午，四人都在结束了自己的专项训练后，掐算着方涛安排的时间集合到了泳池边上。

    余添星远远看到何洋走过来，刚有点局促，就瞧见后面忽然出现的田震淮和侯汕。

    余添星：“……”

    走得近了，侯汕和余添星两人的视线一对上就默契的错开。

    余添星在心里吐槽：

    要不是看在何洋的面子上，谁想跟这人一组啊？

    再一打眼，瞧见田震淮正站在何洋身旁，余添星心理那股劲儿又上了来，他立刻挤入两人之间。

    田震淮震惊地看着他。

    余添星冷冷瞟他一眼，不解释。

    其实集合训练的主要内容是接力跳发训练，作为第一棒的侯汕在这次比赛并不需要参与接力跳发训练。

    但方涛把他们集合起来也不仅仅是为了训练接力跳发，更重要的是让他们上棒和下棒之间能有一个磨合，熟悉彼此之间的节奏，在比赛时，在不犯规的前提下缩短接力时的跳发时间，增加夺冠几率。

    四人先是在方涛的安排下进行了几组接力跳发训练，何洋的动作最为标准，田震淮次之，余添星则是因为完全没有经验，一开始表现最不理想。

    在田震淮都没什么大问题之后，方涛干脆让其余三人先练习接力，他则单独再到一旁给余添星调整动作。

    余添星跟着方涛去到临近泳道，何洋好像停下来看了他一会儿。

    余添星感觉脸皮发烫。

    他今天跟何洋第一次一起训练，以至于总是不能完全专心下来。

    ……他平常也没有这样过。

    方涛的神色严厉得像是地狱的修罗，一次又一次的让他跳下水道，然后上来，再跳，再上来，再跳……

    终于，不知道多少次之后，方涛松出口气，神色缓和下来。

    余添星也总算能抬起点头了。

    那边三人在助教的指挥下接连游了几次了。

    方涛叫回另外三人，开始进行接力模拟训练。

    第一次大家都小心谨慎生怕抢跳，导致的结果就是都没有尽力而为。

    方涛不满意，十分不满意，他的脸臭得跟被欠了万八千块钱一样。

    方涛说，他拿三人最近的最好的100米成绩计算过，现在他们比最好成绩加起来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况且这还是接力赛，要比这个最好成绩再少一两秒才算合格。

    于是，众人又连着来了好几次。到了第四次，侯汕到边时突然减速，导致田震淮抢跳。

    方涛当即破口大骂。

    骂声响彻整个训练中心。

    侯汕在水里脸色也是立刻臭了下来，他被叫上岸后，甩手斜挎着，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劲头。

    还是何洋过去按住他，他才没一下走掉。

    “不想参赛了就滚！”方涛正在气头上，根本不惯着他。

    侯汕还真是听话，立刻不屑地嗤笑一声，狠狠甩开何洋手臂转身要走，田震淮见状，赶忙上前来又拉住他。

    然后对方涛说：“方教方教，是我当时没有看清动作，你别骂猴哥！”

    他连绰号都叫上了，可见刚才一会儿这两人处得还不错。

    何洋在这时给了站在一旁傻愣着的余添星一个眼神，求助似得眨了下眼。

    余添星立刻心领神会，纵使他不太愿意帮侯汕这个人，这时涉及到队伍比赛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想到什么就脱口而出：“方教，我们已经是一个团体了，有一个人犯错，就应该一起挨骂！”

    此言一出，方涛顿时噎住了。

    侯汕也不动了。

    何洋的眼角跳了跳。

    田震淮开始憋笑。

    后面的助教则最干脆利落，噗嗤一声笑出声。

    这个内向的小孩平时话不多，说错话在所难免，但这回歪打正着算是灭到火源了。

    田震淮开始做补充：“……对，方教你要骂就一起骂吧。”

    这种氛围下方涛的气再也生不上来，悻悻地白了他一眼，抱胸侧过身不说话了。

    何洋又对侯汕耳语了几句。

    侯汕的表情开始动摇，最后，终于服了软。

    “对不起方教，我的错，下回！保证不会再犯了。”

    方涛似乎也对自己之前的脾气有些报郝，随即接过侯汕给的台阶下了下来。

    四人这才开始下一轮训练。

    何洋悄悄过来拍了拍他，冲他一笑，似乎在夸他干得不错。

    余添星垂下头，又不好意思了。

    再抬头，莫名对上了侯汕的眼神，对方神情复杂的跟他对视了一秒，然后尴尬地移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