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拾好行李提前两小时从寝室出发前往成都东站,跟我那谈了一阵子还是不太熟的男朋友发消息说检票口汇合,他的回复同样礼貌客气:“好,我还有一站”。
一起去安顺旅游前,我与他约法三章,从行程保密到预算安排再到情绪管理,事无巨细,末了还要自己找补一句:“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很麻烦,跟朋友出去玩就不用考虑这么多?”没想到引他发笑:“哈哈你看看你问的问题都算问题吗?这些在我看来都是潜在规则,不需要当成问题谈论的。不要顾虑那么多了宝,相信我没有那么容易不耐烦的。”
思绪回到现在,我在检票口等待他的到来。见面依旧是客套的寒暄,成都的天气闷热,汗珠分别从我俩的额头滑落,他不时揪起自己的衣领抖落两下带起一阵风,我的鼻尖就会嗅到一股不知是来自他衣服还是身上特有的牛奶味。
检票、进站、上车、落座。我们像两名乖巧的小学生端坐在座椅上,四个小时的车程为了缓解尴尬气氛不停地找寻话题。聊得最多的自然还是他去马边社会实践的经历,他一向喜欢这种小县城,我也一样。前几天就一直有听他分享在当地的生活:早起可以吹江风、出租车是电动三轮、结识了两位彝族朋友还拍了民族服饰写真……稀松平常的小事经他描述都充满趣味。
突然他从背包里取出一个袋子,打开里面是一件民族手工艺品:一个三角布袋下缀饰七条领带样式的布条,布袋底色是鲜艳的正红色,表面勾勒着精美的橘边黑色云纹,布条颜色以饱和度不高且有不同的深浅的红绿蓝为主。总而言之,是一眼就看得出工匠的手艺高超和心思细腻的完美作品。一开始我并不知晓它的用途,看起来甚至像一件布制的风铃,他耐心地向我解释这是彝族姑娘们的外置口袋,一般会将其系在腰部,三角布袋里可以装一些小物件,布条会在女孩们走路时轻轻摇曳。我抚摸了一遍又一遍才依依不舍地将其装进背包。
一个环节结束,像是第一天认识要进行破冰似的,我们紧接着开展下一个互动环节。我给他发了四张“朋友旅行防闹掰·互检表”,各自在自己的旅游偏好上打勾,做完后再对对答案,对彼此的喜好和雷点有进一步的了解。我们大多数的旅行观念都相同,遇到不一样的答案就立马改口没关系,可以接受。
我们还相互依偎着看纪录片《人生七年》——可惜我脸盲,这些外国人在我眼里共用一张脸,实在难以集中精神,他似乎也察觉到,切换了另一部《人间世》,我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在心里默默哀嚎:希望我一会儿不要太沉浸,万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太难看了。果不其然,在看到主角带父亲治疗尘肺病,一次次无限接近希望后又与希望擦肩而过,当他问医生可不可以把爸爸带回家,医生说现在就可以带回家,彻底宣告了希望的破灭,那一刻我跟主角的眼泪一起掉落下来。他注意到后立刻手忙脚乱地关闭了纪录片安慰我,我擦擦眼泪深呼吸了几次才平复心情。
之后我们又把百醇的壳子撕开做草稿纸,玩些猜数字、猜物品、海龟汤的幼稚小游戏。偶尔共同看向车窗外,看翠绿的山连绵不绝、澄澈的天空飘着浮云、太阳一点点将自己隐于群山背后,渲染出一片暖橘色,越靠近安顺,风景变得越清晰明朗。
夜幕渐渐降临,四个小时的车程并不是想象中的漫长无趣,抵达安顺不过八点钟。走出列车,就与当地清凉的风撞了个满怀,空气干爽令人心旷神怡。站台上列车长一边吹响尖锐的哨子一边用喇叭大喊:“要上车的乘客不要在站台逗留,请立刻上车,请立刻上车!”人群熙熙攘攘着离开站台,伴着轻轻呼啸的风声,我们一遍遍惊叹:“好舒适的气候!”出站时看见硕大的LED显示屏上播放着旅游宣传片,“21度的安顺,360度的人生”这句标语一出现便深深地印在我们的脑海中,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会对这句话有更深刻的体会,而当时的我们,立刻把手机掏出来看此刻的温度,发现的确如此后相视一笑,对此次旅行充满着期待。
搭乘计程车前往酒店的路上,他一改往日内敛寡言的性格,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司机攀谈,或许在这个谁都不认识的陌生城市,我们得以放下防备与陌生人建立短暂但纯粹的联系。偶然一瞥天边挂着皎洁的圆月,一切都恰到好处——21日是农历十六,月亮静静俯视众人,我们与她遥相对视的时候,心中也满是安宁。
热情的司机向我们普及了安顺的夜市文化和有名的小吃街,我们当即决定放下行李后就出门探索。
跨过十字路口,穿过商贩们琳琅满目的摊位,像是穿梭在自己的童年记忆通道:石膏娃娃、套圈玩偶、街机游戏,排列整齐的气球等待神枪手的降临,叽叽喳喳的小鸡在纸盒里横冲直撞,小猫倚靠着笼子昏昏欲睡,小狗精神抖擞甩甩自己的脑袋……
安顺是一个热闹而不浮夸的城市,美食街上当地特色美食和网红小吃几件套各占据半壁江山。
打包一盒裹卷,晶莹剔透的面皮包裹着各式口味的菜芯,店铺没有提供竹签,是可以随机抽选一位好心的摊主用“谢谢老板,生意兴隆”讨要两根的。红艳艳的裹卷看似吓人实则友好,是普通的凉拌菜的口味,酱红色的是在此基础上加了豆瓣酱,越品味越咸;他率先品尝了苍绿色的裹卷,吃完“咝哈”了两声劝我不要轻易尝试,我反而被挑起了好奇心,亲自考证究竟是什么样的威力让一个能吃辣的徐州人都甘拜下风。刚入口时舌尖被轻轻刺了一下,不以为意地咀嚼几下痛感开始蔓延,完全咽下后一种火辣辣的烧灼感从胃部沿着脊柱窜到后脑勺,像被人凭空敲了一闷棍。他问我还好吗,我强装镇定说还行,坚持了三秒就破功:“我们去找点甜的东西吃吧。”
冲冲糕好新奇,尝尝。爷爷奶奶在店铺只占据一个小角落,奶奶坐在木椅上摇动着蒲扇,脸上总是挂着平和的笑,爷爷手上的动作娴熟敏捷,只见他把纯白的固体米糕放在碗里,一边注入热水一边缓慢搅拌,米糕就渐渐融化变成微黄色,谷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隔壁的冰浆,安顺特色,尝尝。他问我要选什么口味,我上下扫视一眼点单台脱口而出:“不要西瓜不要哈密瓜不要草莓其他都可以。”他立马做出决定:“一碗芒果牛奶冰浆,谢谢。”
战果颇丰的我们找了江边的一张空桌子放置美食,并肩坐在两把折叠椅上开始品鉴。冲冲糕获得我们的一致好评,让人想起小时候妈妈煮的黏糊糊的粥类,一小口一小口吃暖暖的冲冲糕安抚了被裹卷揪紧的胃。满血复活的我大放阙词:“其实就被冲一下,回味起来还是很好吃的,我要再尝一个。”他笑笑帮我扶正装满裹卷的盒子,我再次挑起一枚绿油油的裹卷,不出所料地被再敲一次脑壳,这倒是给我大快朵颐冰浆的好机会,一勺子芒果冰浆送进口中,极大缓解了口腔中的刺痛感。
我们正探讨着解辣喝热水好还是喝冰水好,不远处两位歌手一人弹吉他吟唱,一人敲鼓伴奏,一首首耳熟能详的流行歌曲由他们唱出,我们便默契的不再说话,静静聆听他们的歌声。目光所及之处,是江边挂满的红色祈愿牌,上面倾注着人们对生活的美好希望;是酒馆老板在没有生意的闲暇时刻坐在门口看古装电视剧;是下了班的民警来不及脱去制服,就约上志同道合的三两同事喝酒吃串,侃天侃地爽朗大笑。
在安顺很容易分辨当地人和外地人,怡然自得的中老年人和童真可爱的孩子很大几率是安顺人,年纪轻轻且眼神里充满好奇的是慕名而来的游客,我们是后者。
越过石桥继续向前探索,半边是拆迁了一半的老房,半边是热闹依旧的各种店铺,石子路凹凸不平,我们慢慢踱步,走到前方看起来已无路可走的时候选择原路返回。一回头,那么圆那么亮的明月没有一点遮蔽地跃然眼前,几乎要与我们行贴面礼,这与在成都时总是羞答答躲在云后面的月亮大相径庭。难怪他萌生把安顺的天空复制粘贴到成都上空的想法。
我们微仰着头朝着月亮的指引走去,路过一家民谣酒馆,正要匆匆离去,恰好听见主唱说:“接下来给大家带来赵雷的《朵》。”我比他还要惊喜:“这不是你最喜欢的歌吗?我们要不要听一会儿再走!”他轻轻“嗯”了一声,停下脚步没有再向前走,我也驻足。熟悉的旋律响起,他走到僻静的墙根轻声唱着,我向他迈了几步,悄悄遮住自己靠近驻唱歌手们的一侧耳朵,这样他的歌声可以听得更真切。唱到“最美的是月亮,岁月无法改变她的模样。”这句时,我们心有灵犀地抬头看那一轮圆月,待间奏响起才动身离开。
昏黄的路灯把我们并肩的影子拉得很长,老旧的房屋之间只留有狭窄的过道,我们挨挨挤挤地穿梭于其中,聊些漫无边际的话题,思绪飘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