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很大的……”赫克托轻声说。
“……嗯。”被他卡在树顶的心上人直直看着天空,有些呆愣的回道。热烈的红,明亮的金,梦幻的紫,柔和的粉……绚丽多彩的画卷终于替代了丑恶污浊的咒灵,印在那双广阔又孤寂的蓝瞳里。
赫克托欣喜地看了一阵,顺着蓝眼睛的视线转头,也看向晚霞。
此时正是月明风清、枝暖叶泠的好时节,他们两人远离喧嚣,盘踞在高高的枝头,四下里只有鸟叫与虫鸣。同心上人一同藏匿于浓绿的怀抱,肩并肩挨在一处,赫克托不由得心旷神怡,十分满足。
他却没有发现,在自己移开视线后,那双映着玄妙光影的蓝眼睛轻轻转动,向他望来。
五条悟没有做声,六眼的焦点却鬼使神差般,集中在身边人的一举一动上。
棕黄色调的人形大老虎,背部与大腿上肌肉紧绷着,尾巴一翘一翘的,有些辛苦地维系着平横,完全没有不久前夺路狂奔的霸道。
他身下的树枝实在是太细了,不足成年男子的手腕粗,被肌肉壮猫压成了一轮满月。全靠猫用前臂扒拉着旁边的枝桠,才没有哧溜溜滑下去。
顺着手臂与胸膛上鼓胀的肌肉线条,五条悟看向猫的脸,怀着一种无端的在意,认认真真端详:
不同于自己偏向于精致的长相,赫克托是粗犷的,野性的,带着一种令人向往的狂放不羁。他与自然山林是如此融洽,简直像是真正的野兽,连疤痕都变作了皮毛上的花纹。
他深棕色的眉毛总是微微扬着,完全显露出其下色泽纯净、瞳仁细小的黄眼睛,抬眼认真注视着自己。而这双眼睛,总是令五条悟联想到幻想或传说。
在那些故事里,在崇山峻岭间,总是藏着饱含魔力的金色湖泊。短粗又浓密的睫毛给这湖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仿佛湖边丰茂的水草。
湖以平静的水面见证日升月落,接纳宽广的天空,包容形形色色的存在。不管出现在湖边的生灵有着怎样千奇百怪的外在,这金色的水面只会倒映出生命最本真的样子。
[好喜欢……]
心中微叹,五条悟柔声回应他:“我收到了。”
[你的在意,你的关心,你的爱……]
我收到了。
随着最后一丝彩霞消失在天际,夜幕降临,为大地披上深蓝的寝被。
是时候回归到尘世中了。
“你先下吧,不用管我。”
看着遥远的地面,赫克托不动声色地握紧了身下的枝条。
“好哦。”五条悟跃跃欲试。他放弃了使用术式,瞄准下方一根结实的横枝,一个后空翻!
“嘿咻!”他灵巧的蹲身落在枝干上,骄傲的举起双手:“十分!”
“空中转体两周半,技艺高超!”
赫克托坐在他头顶10米开外的地方,捧场地附和,身体却没有动弹。
“赫克托酱?”
这瞒不过五条悟,他微微眯起眼,发现了一丝端倪:“你怎么不下来?”
赫克托:“……”
双手和尾巴,都紧紧缠绕在不足他手腕粗细的枝条上,唯有耳朵尚有余力,对着五条悟弹了弹。
“喂喂,不是吧?”五条悟仔细观察那浅黄色微微发亮的双目,以及其中圆滚滚放大的瞳孔,好笑的同时还有些不可置信:
“你……该不会是下不来了?”
“……这根树枝太细了。”赫克托窘迫地小声说:“你先下去……”
“我的天呀,你可真是只大猫咪!”离谱的猜测被证实,五条悟睁大眼睛,无忧无虑地笑了出来。
一股温情在他心中升起,推动他毫无顾虑地说出了心里话:“要不要我上去接你呀?咪咪?”
上面的人被他笑得坐不住,有些害臊地抿起嘴,面上升起一团红云。
赫克托弱弱的辩解:“我一般不爬特别细的地方……你看,会断……”
他抬起尾巴,像个骑在扫帚上的巫师那样,慢慢向前挪动。只是没等他挪出5厘米——咔嚓,树顶的细枝弱条终究禁不住重达两百斤的巨猫,自基部颓然垮塌。
赫克托:“……”
赫克托无助地握着树枝,以坐姿直直下坠,同五条悟擦肩而过。
五条悟:“……”
两人相遇时短暂对视了一眼,于是全都忘了动作。五条悟眼睁睁看着棕色大猫在视野里迅速变小,伸手想拉时,已经来不及了。
好在,赫克托很快调整姿态,他张开四肢、扬起尾巴,像个滑翔的大松鼠,在枝叶间翻滚卸力,最后打个滚,平安落地。
他站起身,在树下默默地仰视五条悟。
“哈……哈哈哈哈!”五条悟简直要笑翻在地。他笑到前仰后合,抱着肚子哎呦哎呦地直喘气,与此同时灵巧地逐级下落,最后拉着树枝摆荡几下,也平稳落地。
不料,刚一站稳,他就捂住了用来抓树枝的手。微微吸气,面色纠结,连细白的眉毛都皱在一起:
“嘶,有点疼……”
“怎么了?什么情况,”赫克托再绷不住凝重的神情,连忙凑上前,想上手却不敢碰触,于是围着他焦灼打转:“伤到哪里了??”
五条悟松开手——白皙的手背上有一道肿胀的红痕,边缘处清晰地拓印着细碎的毛发,足见打人者发力娴熟,且毫无保留。
“好痛哦,赫克托。”
五条悟抬手吹吹,有点委屈:“你已经忘记了吗?”
“对不起……”赫克托却松了口气,先是毫不迟疑的道歉,接着才反应过来,面露迷茫:“忘记什么?”
五条悟将手举到他眼下:“来这里之前,你把我打疼了!”
“啊。”赫克托下意识捧住那只手。
他看看上面的红痕,鬼使神差般,低头,将嘴唇贴了上去。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做。”
他轻柔磨蹭着醒目的淡粉色痕迹,同时抬眼去看对面耀眼的白发、绮丽的蓝眼睛,轻声说:“有什么事情可以抵消这一下呢?告诉我吧。”
“嗯,嗯……”五条悟只觉得胳膊发软,无力地任他牵着,傻傻地眨眼。
他先是看两眼赫克托,再垂眼看看还被吻着的手背,没两秒又转回来,盯着黄眼睛道:“先、先回高专啦。”
“好。”赫克托恋恋不舍地将他的手放回他身侧。
五条悟立刻将那只手抬起,捂住了带着淡淡潮意的位置。
“那,接下来该往哪走?”他绕着赫克托转圈,轻快地问。
赫克托:“……”
“赫库酱?”五条悟在他身后停步,有些惊讶地贴上他的后背,从他肩上探出头:“你还记得车停在哪里吗?”
他的猫垂下脑袋,默默摇头。
“……赫库酱。”五条悟扶住额头:“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凭,凭直觉?”猫小心翼翼甩尾巴,甩出一串串水珠,劈里啪啦打在五条悟的衣摆上。
五条悟:“……”
嘴角抽搐,艰难忍笑。
赫克托却不知他在想什么,苦思片刻,居然转过身,重又捧起五条悟的手,盖在自己耳朵上。
然后对着他轻轻歪头:“喵?”
“可恶,被你发现命门了!”五条悟夸张地大叫,不客气地蹂躏猫耳朵。
过足了手瘾后,他反手抓住赫克托的手腕,拉着他升空,蓝眼睛盈盈发亮:“好吧,好心的五条老师决定出场了——!”
“嗯嗯!谢谢好心人!”
赫克托顶着刺毛乱炸的双耳,快乐地朝他晃尾巴。
……
“直接回高专?”
“嗯,是哦。”
万能的六眼带他们艰难找回汽车,五条悟自动自觉地钻进副驾驶,不吭声了。他撇过头看着窗外,一手紧攥着另一只手背,不知在想什么。
赫克托则全神贯注盯着前方,半干半湿的尾巴塞在座椅的缝隙里,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
一路无话。
直到进入学校,赫克托将车停好。两人并肩走到公寓楼下,同时看向对方。
沉默的乘客主动拉起赫克托的手腕,带着他轻盈飞起,将人安放在他自己房间的窗台上。
“好梦哦,赫库酱。”五条悟蹲在自己的窗台上,单眼对赫克托俏皮地眨了眨,便钻进房间中。
“……”
赫克托蹲在窗台上,却没有动作。
他深吸了一口气。
将手探进怀中,摸摸贴身内袋,赫克托掏出了一只巴掌大的金属物品。
将这东西攥在手里,他用力挥挥尾巴作为打气,接着就跳到隔壁窗台,扒开窗钻了进去!
房间里,五条悟刚脱掉了湿答答的外衣。见他开窗,便疑惑地回过头:“赫库酱?”
“嗯。”赫克托正色道:“我有事和你说。”
“哦对,眼罩还在你那里。”头发和眼睛都湿漉漉的白毛走近他,伸出手。
“不是这个。”赫克托一边解释,一边掏出团滴着水的黑布料,放进他掌心。
“诶?”五条悟一愣,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的弧度缓缓下落。他垂下眼,收回手臂:“你已经决定好要走了吗?什么时候?”
他的猫没有回答。
赫克托上前几步来到他面前,抬起左手。紧握着的拳头缓缓展开,露出掌心里一枚陈旧的金属徽章。
这枚徽章是暗淡的银灰色,上面刻着纷乱的线条,组成了HB两个字母。雕刻凸起处虽已褪色,却十分光滑,想必是经过了长年累月的抚摸和养护。
但是,有一道深深的刻痕横贯了这个标志,落刀者毫无疑问是想要将其抹去。而粗糙的裂口与内里鲜亮的金属色泽说明,这是近几年才有的伤痕。
五条悟下意识分析着,疑惑道:“这是什么?”
“每一个猎人都有专属的纹章,这是代表我的那一枚。我曾以为再也不会使用它……”
说着,赫克托抬起左脚,后撤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