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克托就跟着伊地知去了。
一路上,这位沧桑的年轻人数次欲言又止,几度从后视镜里悄悄观察赫克托。
赫克托对此心知肚明,却端坐着假装发呆,实则通过玻璃的反光同样在无声观察对方。
他发现,这个人的目光里带着一种奇怪的打量,莫名有些眼熟。
是在什么时候见过类似的呢?赫克托回忆。
好像是在一个雨天?自己跟着学生去打一只领域很好爬的咒灵,返校就见到了家入医师,那时她看自己的眼神,也是这种奇怪的审视感……自己却不但没有反感,反而是无端的心虚?
自小孤身一人、从未有过家庭生活的赫克托隐约懂了什么。
于是在今日的任务中,他竟按捺下性子,没有擅自行动,而是乖巧跟在辅助监督身后,等他按照流程打点、交接、疏散人员,直到放下“帐”,向他示意“可以了”,才无声进入帐中。
任务中,因赫克托外像力的特性,他同咒灵的战斗是无声且快速的。现场除了咒灵被大卸八块、室内陈设被打得稀烂之外,几乎没有建筑物受到破坏。
赫克托:是悟的家人,要给面子!
伊地知原本提心吊胆,铆足了劲准备劝赫克托低调行事,怕目击者多了不好收场。见他如此配合,心中竟有些感动,也渐渐习惯了这样一位……“先輩の妻”?
伊地知暗暗琢磨:应不应该改称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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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两人去做任务不提,且说另一方人马,同样在今日暗中行动着。
“呼哈——还没有来吗?”蓝头发的人型咒灵躺在同伴制造的茂密树藤中,极为人性化地伸了个懒腰:“不是说这只隐匿型咒灵一定会分给他?”
没有得到回应,他不甘寂寞地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叫道:“夏油——花御——”
身上带有缝合线的咒灵不断变换自己眼睛的颜色,转头向另外两个人型生物兴致勃勃道:“是这样的蓝眼睛嘛?那个五条悟。”
“完全不一样呢。”‘夏油’闻言,微笑道。
他站在树藤最边缘处,正从缝隙中密切关注5公里开外的一栋写字楼,将双手拢在袖子里喟叹:“那毕竟是五百年才出现一双的天赐之物啊,真人。”
“切。”名叫真人的咒灵侧身滚到树藤中心,撞在盘膝而坐的同伴身上:“花御花御,你看呢?”
黑白色的咒灵,花御,正全身贯注于抹消三‘人’的气息,时刻防范五条悟突然出现。它树枝构成的双眼仔细查看片刻,认真道:“确实不太一样。我虽然没有和那个人交手,但他似乎已经把我看透了。”
“啧,连你也这样说……”真人一翻身躺平,将双手垫在脑后,沉默几秒,突然道:“漏瑚输得不冤。”
花御:“……”
黑白咒灵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
僧侣打扮、自称夏油的男子以余光看到这一幕,背对着咒灵那侧的嘴角用力下撇,略显嫌恶地暗暗冷笑。
咒灵们没有发现他无声的举动。真人静静躺着思索,伸出手指在空中比比划划:“那我就算变成他的样子,应该也变不出他的眼睛了……但是可以移植?”
说着突然一骨碌坐起来,勾肩搭背的挂在花御身上,朝‘夏油’兴奋地建议道:“把他的眼睛挖出来再封印吧!”
自称‘夏油’的存在:“……”
他慢慢吸气,在袖中攥紧拳头,静默片刻方才含笑回道:“真是意想不到,原来咒灵也有真感情?”
“可真是自大的说法呀,夏油。”蓝发咒灵半真半假地嗔怪道:“我们和虚伪的人类可不一样。”
他动作浮夸地弯腰,颈部诡异地变形、拉长,柔软如蟒蛇般盘绕到‘夏油’正面,目光敏锐地打量他:“话说,你的回答是?”
“我建议不要多此一举。”‘夏油’对着贴在自己脸前的奇诡生物面不改色,只是微笑:“但你可以试试,我对此也很好奇。”
蓝发咒灵这才收敛了面上狐疑之色,扭曲可怖的身体也慢慢恢复了。
三‘人’隐匿在树藤中,虚情假意、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机锋。从日上中天一直等到月上树梢,始终没有等到任何咒术师出现,被称作夏油的存在终于意识到不对。
“我们来晚了。”他面色平静地望着远方的目标建筑,飞速思考:“问题是,什么时候,谁做的?”
[为什么我没有收到消息?]
“你去看看嘛。”蓝发咒灵低头玩弄树藤,漫不经心鼓动道:“反正你也是人类~”
“很遗憾,我不擅长在六眼下隐蔽。”‘夏油’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拒绝道:“为了成功封印五条悟,我不能留下任何踪迹呢。”
“哼,谁知道呢~”真人怪声怪气道:“原来还有这样的封印条件~?”
‘夏油’笑而不语。
“我去看看情况。”黑白色咒灵站起身,主动请缨:“上次那个人就没有发现我。”
“啊——啊,好吧——”真人很不乐意地将双手抱在脑后,大声说。
待同伴离去,它遥望着对方的目的地,忽地收敛了玩笑之色,状似无意地喃喃自语:“真是的,好像我们都在被你指挥啊。”
说着将脖子扭转180度,从后背上直勾勾盯着在场唯一的人类:“你说是吗,诅咒师夏油杰?”
“啊呀呀。”‘夏油’双手一摊,苦笑道:“如果我一个人能成事,如今也不至于假死了。”
言罢笑容慢慢落下,冷漠道:“一切都是你们自己选择的,咒灵。”
僵持之际,两‘人’之间,地下传出响声。花御破土而出从,向真人说:“那里的咒灵已经被杀死了,时间大概是上午,我们还没来的时候。”
“残秽怎样?”‘夏油’将双手笼进宽大袖袍中,笑眯眯的,温和问道:“另一人是?”
花御看向真人,见他同样面露好奇,便如实相告:“没有第二个残秽。”
“就好像那咒灵自己挣扎一番,凭空消散了。”它说。
“诶?”蓝头发呆滞道,不知不觉将身体转动得同脑袋方向一致,名唤‘夏油’的男子也睁开了一只眼睛,诧异望去。
花御详细描述:“那个房子里很乱,有几个人类在打扫,我听到他们抱怨‘假警’、‘综艺’什么的。”
“但是我找到了这个。”
它摊开手掌,露出里面两枚弹头。不知是撞在什么上,整体扭曲皱缩,变成了奇怪的形状。
“呀,人类的武器?”蓝头发好奇凑上前,捻起一个举在眼前:“上面真的没有咒力呢,好有趣~”
“这样子的东西,要怎么杀死咒灵呢?”
“是他。”黑白色的咒灵握拳,沉重道:“长着尾巴、打断了我咒力的那个人。”
“哦?”‘夏油’也想起来了,摸着下巴笑道:“这下就有意思了……”
[五条开始把任务推给别人了?是偶然,还是未来的惯例?]
[他想抽身去做什么?]
[老虎居然没有咒力么……要是给他碰到狱门疆,不知会怎样?]
想着想着,这位‘夏油’渐渐笑起来,竟是十分开心的样子。
“你这人类,真是变态啊!”蓝头发大声称赞道,啪唧啪唧地拍着手追问:“怎么说?”
‘夏油’竖起一指,古怪微笑:“试一下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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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五条悟就顺利在十点下班,回到了自己位于高专的教师宿舍中。又过了会,赫克托也回来了。
他们就像两块异级磁铁,立刻吸在一起。又是贴脸蹭蹭、又是啃咬亲吻,磨磨蹭蹭拥抱着洗漱完毕,就立刻栽倒在床上。
因天色已晚,明日还有事情要做,两人只是搂紧彼此,身体紧紧贴合着,以解分离的苦闷。
五条悟埋头在恋人肩窝中不断嗅闻,一手抱在他腰上,抓着尾巴根,在绒毛上不住揉搓,将赫克托摸得呼噜呼噜响个不停。
赫克托则双手紧抱着五条悟的背,拱在他颈边不住轻吻。某下被摸得爽了,胸腔里震动的声音还要劈个娇软的小叉,再将毛耳朵抵在他下巴上,弹动求摸。
你侬我侬间,睡意渐浓,丢在桌面上的一只手机却突然响了。
两人无言地互相看看,五条悟用术式将手机摄来,一瞧:果然是自己的。
接起,就听伊地知急促汇报说,有咒胎提前孵化,正在大肆破坏房舍云云。
赫克托:“……”
默默看向爱人,虽然不舍,到底还是松了手。
“我很快回来!”
五条悟在毛耳朵上亲亲,就胡乱穿上衣服,从窗口跳了出去。
伊地知洁高同样是深夜加班,站在车边等上司。他知道,虽然接电话的时候语气很幽怨,但五条先生一定会来的。
果然,车旁很快就出现了一条高大的影子。
“呦!伊地知。”人影今晚出乎意料的开朗,单手在眉毛上一划,对他潇洒地打了个招呼。
伊地知却并不敢怠慢,双手递出资料,恭敬道:“五条先生,今晚又要拜托……”
“真的这么着急?”
五条悟接过文件快速翻看,却发现房舍是无人居住的,咒胎是一级的,便看似随意地抱怨道:
“要不是赫克托酱把我今晚上的任务做掉了,这个咒灵想必也能安排在明天吧?”
“很抱歉!”伊地知小心翼翼道:“只是考虑到您平时的作息,所以……”
“没有下一次。”
五条悟合上文件,蓝眼睛在暗夜里亮着幽幽微光:“赫克托是帮[我],帮五条悟做任务的,不是来给老橘子打工的。”
“我只有一个人,能做的任务量也只能平时一样。就这么说。”他冷冷道。
“是、是,”伊地知替他拉开车门,有些瑟缩:“我会努力的!”
“好啦好啦,快点快点!”五条悟见此冷色一收,变回了在自己人面前那傻呵呵没头脑的乐天派,反而一把打开驾驶室,推着学弟道:“上车!”
伊地知就迷迷糊糊地坐进驾驶座,手扶方向盘,启动汽车。
习惯性观察倒车镜,才发现自己的学长、今晚任务的主角没上车,反倒将车门关了,抬手扶在车顶上。
“诶?”
伊地知洁高一愣。
下一秒,车窗外出现了飘渺云层,月亮变得好大,亮堂堂照耀在前挡风玻璃上。
伊地知,遥望下方火柴盒一样的房屋,大脑空白了:“诶??”
两秒后,火柴盒们样式大变,他们已经到达任务地点上方。
五条悟漠然垂眼,洁白的睫毛遮蔽半轮蓝瞳,只露出两点莹莹幽蓝。他扫视一圈,漫不经心微抬手臂,向下一指——
一束红光自他指尖射出,在夜空中无声划出长长一道光弧,流星般遥遥落入某只火柴盒内。
那火柴盒瞬间便垮塌了。
然而声音和灰尘均无法传递到高空,伊地知只见那遥远的地面上,无声爆出一朵小小的、不起眼的烟尘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