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会，收回视线，打开车门去丢牛杂面的塑料汤碗。

    江妍希眼神复杂的看着她这个学弟，从最初认识到现在这么多年，羽森的变化实在是太多了，记忆里那个温和腼腆的男孩成为一个小小的虚影。

    当年关于斯立蓝实验基地的调查，因为婚礼她并没有参与其中。

    在假期结束的最后一天傍晚，羽森来找她，穿着和现在如出一辙的黑色风衣。

    对着已经是国际通缉犯的学弟沉默，想说出口的规劝被对方递过来的红色封袋给掐死，变成喉咙里不成调的抽泣。

    刚成年的男生弯下腰，声音低沉，一身压抑的黑色连着暖色光线都灰暗了几分。

    “学姐，新婚快乐。”

    那个红包沉甸甸的，不用打开也知道分量，她甚至来不及问为什么，对方就消逝在视线里。之后斯立蓝实验基地的相关报告全部被封锁，调查的主要人员也签署保密合同，对此事讳莫如深。

    她调查半年无果，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你这次来只是和我说这些事吗？”

    羽森丢完垃圾，打开车门坐进来，神色自若：“外编人员有没有什么福利，比如说给个地方住，提前预支工资之类的。”

    他现在刚从牢里出来，银行卡被冻结，身上的风衣还是几年前的款式，手提箱里只有一套换洗衣物和身份信息证明，手腕上那个束缚器比他全身上下加起来还要的值钱。

    江妍希沉重道：“没有福利，事实上，洱海特异警局的局长知道你要来后把我轰出了五次大门。”

    羽森：“……”

    好吧，特级通缉犯这个名字的确听起来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经历我六次强硬的骚扰，局长最终同意让你进门，并且给你分配了居所，”江妍希从口袋里掏出张名片，笑容灿烂，“两室一厅，一厨一卫，位处经济繁华区，感受人间烟火与喧嚣。”

    羽森接过卡片，给了个中肯的评价：“你看起来像黑心的房产销售，马上会骗我倾家荡产的那种。”

    “你现在已经一穷二白了，小学弟，”江总督拍拍他的肩膀，阐述事实。

    她语重心长的说：“我过会先把你送去洱海市特异警局，然后我得回靛蓝之都。你记住，不管那个局里的队长发什么疯你都别理他，老老实实的跟着职位部的人，就算让你去幼儿园门口互送小朋友过马路也给我老实接着。”

    驾驶座上啃完酱香饼的助理投来异样的眼光，张了张嘴还是没吱声。

    羽森眼尾抽搐，但介于江总督坚强不挠的六次登门骚扰，他最终什么话也没说，接受了A级异变者可能要去接幼崽过马路的魔幻发展。

    异变者有ABCD等分，最高级的就是A级，个别A级强大到能让一座城市覆灭，也有的D级能力相当鸡肋连普通人都不如。

    早些年普通人和异变者的矛盾纠纷很大，直到靛蓝之都与联邦的建立，宪法的完善，整体情况才有所好转。

    【靛蓝之都】——全球最大的异变者活动城市，混乱又有序的都市，每年的维修经费堪称恐怖。

    它是地图上隐形的都市，普通人只能靠手续才能入境且不能发布任何关于城市的信息在互联网上。

    联邦就建立在那里，江妍希是总督之一，百忙之中来送羽森一趟已经是极限，她还有大堆工作要处理，过会就要回去。

    洱海市本地居民对异变者的接受度很高，除去专门设立的异怪者学校，普通学校也同样招收拥有异怪基因的孩子。

    江妍希的女儿也在洱海市上小学，傍晚放学时让司机顺便把羽森捎去分发的住所。

    上午7:32——

    洱海市靛蓝之都特异警局分部，——

    晨曦穿过长廊，落在办公室文件堆积如山的地板上，大部分人桌面摆着速食产品，咖啡和乱七八糟的书籍资料，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品混在一起的气味。

    叶缘臻嗦一口海鲜味泡面，从电脑后探出头，狗狗怂怂的观察走廊上语调高昂，激情澎湃的夏队长和老神在在的局长。

    “她江妍希算个屁的总督，什么东西都往我这里塞，当我这里是什么垃圾场吗？！”

    “虽然咱们这里的确天天收一些牛鬼蛇神，不像人的玩意，但我是有原则的，那个姓羽的手上四十多条人命，保不齐牢里蹲几年还兽性不改，A级啊！捏死局长你就跟捏死蚊子一样！”夏启说的气血上涌，脸红的跟局长肩膀边的鹦鹉有的一拼。

    局长不愧是能抗住六次江妍希威逼利诱的人，这会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也面不改色，旁边鹦鹉抹了下脸，尖声细气的骂了句粗鲁，翅膀一拍飞去人来人往的办公室。

    “小夏啊，不要这么激动，”局长往后退了几步，温和道：“人家戴了束缚器的，不会变成野兽，而且夏总督捏死我们的确像捏死蚊子 ……你昨天晚上几点睡的？”

    夏启愣怔一下：“四点半。”

    老城区有两家异变者纠纷，上升到异变力冲突，双方脾气不好，闹到深更半夜才罢休。

    “你看你这黑眼圈重的，咱们局人手不够吧，多来个人又不是坏事。”

    “可是局长……”

    局长作了个噤声手势，语气依旧温和却不容置喙：“江总督说了，不是个坏人，她的话你还不信吗？”

    “……”

    “局长说啥了，夏队脸怎么一会红一会青的，跟变异了似的，”一个长相清秀的少女凑到叶缘臻旁边，端着泡面盒子叨叨，“哎妈呀，现在还变白了。”

    叶缘臻闻言手一抖，赶忙招招手往电脑下躲；“…秋葵你小声点，小心夏队听到了五十公里负重伺候。”

    秋葵作了个鬼脸，也往下矮身。

    “还能是什么事，不就是关于那个要来的A级异变者，夏队好像挺不喜欢他的，”叶缘臻小声说，“跟局长争着呢。”

    秋葵震惊：“资料上不是说再过几个月就死刑了吗，我们局里这么缺人的吗，死前还给拉出来做苦力。”

    他摇摇头：“不知道…你泡面什么口味，怎么这么香。”

    “藤椒麻辣牛肉味的，”少女把手里泡面往他手里一塞，整个人瞬间萎靡不振起来：“你吃吧，我过会写完结案报告要去点外卖，再吃这玩意我要碎掉了。”

    叶小同志最忌讳浪费，放下吃干净的海鲜泡面，准备接过香气四溢的泡面，门外夏启怒气冲冲的吼声响彻整个办公室。

    “叶缘臻，过来！”

    叶缘臻手指哆嗦一下，蹿起来往外小跑，慌慌张张的背影看的少女啧啧摇头。

    夏启站在玻璃门外，虽然浑身依旧是那股冷厉的味道，表情却没有很失控，只是心情不好的模样。

    他身形矫健高大，五官轮廓立体硬朗，剑眉星目，举止间有军人的涵养，心情不好看上去也是养眼的：“过会那个A级异变者会来，你负责去带他，事务部给他安排的工作是什么？”

    “……”叶缘臻回忆一下事务部给安排的工作，顿时沉默住了。

    夏启微微皱眉看着他，局长眼睛看向洁白的天花板，脸上挂着和蔼的微笑悄无声息地进了办公室。

    “怎么不说话了，”夏启问。

    “……”

    叶缘臻嗫嚅着开口。

    三秒钟后，整层特异警局的二楼都回荡着夏队长不可置信的怒吼。

    “你们脑子喂了异怪吗，让A级异变者去阳光花园幼儿园门口当交警？！”

    “A级和异变者这几个字听起来像是会有孩子的人吗！还是你觉得对方是会唱花园宝宝哄孩子睡觉的存在？！”

    “你们这脑子怎么不让我去扫大街呢？！”

    叶缘臻小声说：“夏队你要是想，我可以问一下有没有相关的任务需要伪装成环卫叔叔……”

    夏启愤怒道：“你闭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想都不要想！”夏队长再次气血上涌，原地转了两圈，脸红成关羽同款。

    他指着窗外，铮铮有声：“来我这里的就没有能干轻松事的，是只鸟都得给我学会当二五仔。”

    办公室里响起连串惊呼，红毛鹦鹉从门缝里飞出来，尖声骂道。

    “夏启你有病啊，吃火药了这么冲！”

    8:02——

    洱海市思源实验学校——

    早高峰期，校门前车辆来往，送孩子上学的大人和背着书包的小孩随处可见，阳光明媚，人声鸣笛喧嚣嘈杂。

    男人西装革履，拎着包，脚下皮鞋擦拭锃亮。他看起来很年轻，二十出头，头发打蜡梳成一丝不苟的背头，戴着黑边框方形眼镜。

    有家长认出来他，和孩子一起微笑着打招呼：“张老师，早上好。”

    “早上好，”男人含着笑点头。

    再过半小时就是第一节课，家长旁边的少年挥挥手，背着书包蹦蹦跳跳的跑进大门。

    男人安静的看着身边跑着或是走路，不断向校园里走去的小孩，笑容逐渐扩大。

    “一切都是为了新生，为了十二月，”他轻声说，发出悠长的叹息。

    阳光落在他的脸颊上，被阴影分割成暗色碎片，光影绰约，他的眼底幽深漆黑，反射不出一丝的倒影。

    有风吹过掀起零碎叶片，恍惚间他的瞳孔收缩，闪起一抹恍若错觉的猩红。

    他突然收起笑容，转过身，表情变得冷淡而严厉，像一位严肃的老师一般看着身后的少女：“莱恩同学。”

    莱恩掀起眼皮，看着他没出声也没动作。

    少女是两个月前转入男人班上的，来之前的档案一片空白。带她来的夫妻对她的人际关系很担忧，而事实也印证他们的担忧不是空血来潮。

    莱恩很漂亮也很特殊，她有一头极其醒目的白色卷发，眼睛也是海蓝色的，除去这些欧美的特征，她的五官却极具东方化，姿容端丽，说话没有任何西方口音。

    这样的人在哪里都引人瞩目，如果配上一个活泼开朗的性格，毫无疑问会成为大家爱护的对象。

    但莱恩没有。

    她在来班级的第一周就让临桌进了医院，那个学生是整个年级老师都头疼的违纪分子。没人知道莱恩干了什么，男生从楼梯摔断小腿，尖叫着让莱恩离开。

    一个月后莱恩被安排在教室的角落，

    ——所有人都不愿意和她做同桌。

    “你该去教室了，不然会迟到的，”男人冷声道，“迟到会在走廊度过你的第一节课。”

    莱恩往前动了，她很白，没有活力的那种苍白，校服套在挺拔销瘦的身躯上，在灿烂的阳光里仿佛孤零零的白鸽。

    她的声音是柔软的，蜜糖般甜腻腻的。

    “日安，张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