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梅毕竟是姜冻国的妈妈，还是心疼自己儿子的。
这天夜里做了点宵夜，端着来到姜冻国房门前，敲了敲门
“冻国，睡了吗？你晚上没吃东西，饿不饿？妈给你做了点饭，出来吃点？”
没人应
“晚上是妈不对，不该当外人面说你。你别生气啊，吃饭事大，别把身体搞垮了，明天还要上课呢。”
暗沉的屋内，姜冻国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紧紧的抱着自己，伴随着屋外陆梅的询问声肚子也咕噜噜的叫着。
全身上下都在说他饿了。
他好想吃妈妈做的饭啊。好想好想。
可他就是不想理妈妈。
因为他好伤心好伤心。
他也不想听妈妈一声声的道歉，一方面是他于心不忍，另一方面，是因为就算道歉了，承诺了，她还是会潜意识的用语言伤害他。
潜意识而已，他不能不懂事的责怪妈妈。
不能不懂事。
好好笑啊不是吗？，还是睡觉吧。
睡着了之后思想也好，意识也罢，通通都不是自己的了，也不用如此烦恼。
陆梅在外面站了半天，也不见里面的人说一句话
“那妈妈把饭放到门口，你饿了自己出来吃，别太晚，凉了就不好吃了。”
叹了口气放下宵夜，准备回房睡觉，一转身就看见姜竟中站在自己身后，跟个鬼一样，于是她压着声音吐槽道
“我天！你要吓死谁啊！走路没声啊你！”
男人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冻国睡了吗？”
陆梅锤了一下他的肩以泄愤
“现在知道那是你儿子？知道心疼了？”
“你这话。我一直都知道啊，这不是工作忙，一直不得闲陪他。”
“还不得闲呢，有空你陪你闺女去了，怎么闺女是宝，儿子就是草了？”
“闺女长得好看。再说了，你不也喜欢闺女吗？”
“啧啧啧，那是闺女随我！儿子跟你年轻时脾气简直一模一样！我爱我自己，所以喜欢闺女，你呢？”
“我喜欢你啊。”
“滚滚滚，哥们，你都四十了！害不害臊啊！”
“是是是，姐们，我以后多陪陪儿子。好不好？”
“冻国还是亲书泽些，你知道为啥不？”
“为啥？”
“书泽有爸爸的安全感，而你，眼里全是工作工作工作。你陪儿子的时间还没书泽一半多呢。”
“屁，书泽这几年哪回来了？”
“那也亲。书泽每到过节都会给冻国买礼物，你知道不？”
“啊？有这事？”
“你你你你哟……活该不亲！”
“那是因为他家没儿子！所以才当成宝了。”
“还嘴硬，活该你有这样的儿子。”
“我儿子怎么了？啊？你什么意思啊？”
“起开，不想跟你吵。”
“切，不占理呗。”
陆梅在听到竟中这么幼稚的话，无语的白了他一眼。
就这样，两人一人一句，一会儿就回到卧室，躺在床上了。
“宛和说，她要把西西送乡下外婆家，安全些。”
姜竟中想了想，翻了个身
“送吧。”
“我想把北北也送过去住。”
姜竟中一愣，搂住陆梅的腰问道
“为什么？”
陆梅拍了拍他的手腕，语重心长道
“你是这次行动的领导人，对方肯定把你调查够够的。万一哪天出事了，拿北北威胁你，怎么办？”
“我不会让你们出事的。有人保护你们。”
陆梅笑了笑
“万一呢是不是？我还好，有自保意识，冻国在上学，他们学校管的严，又住校，只要他自己不节外生枝，不会轻易出事，但北北不行，她的小学是走读制，万一那天我有事没接住，她自己回家出事了怎么办？我寻思着，送去乡下，上学啊，住啊，都在林姨家，林姨以前当过乡村教师，我就是她学生。还是宛和的妈妈，能教出宛和这样的姑娘，能有多不好？我把北北交给她是真放心，到时候打点钱过去当生活费给林姨。现在一年级的学业不重，如果林姨年纪大了教不动了，还能花钱找一个在城里上过学的老师，一对二，宛和说她有一个认识的。而且让北北和西西作伴，也蛮好的。”
姜竟中听的认真，完了之后才道
“你不会想女儿吗？送过去了不能频繁见面，不然意义不大。”
“想啊，想了打打电话，过年什么的见一面。”
“……你想好了就行。”
做好了决定，陆梅心里百感交集，然后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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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车驶在柏乡镇里新修的水泥路上，新路沿着柏树而铺，尽头就是柏林村，进村一眼就能看到大片柏林和百亩辽阔田野，以及守着屋子，守着外婆的大黄。
来回镇乡穿梭的人不多，班车人烟稀少，空气弥漫着乡间特有的泥泞味，炊烟味，十分充沛。
小话痨西西坐在宽大的车座上，四周空空丝毫不束缚她的张牙舞爪，又开始边起舞边同姜北北说话。
“北北姐姐，我跟你说，我姥姥人超级好的，她会烤玉米，炸蚂蚱，烧知了，还会……”
一下子列举了许多许多林外婆会做的事，姜北北从她那闪闪发光的眼睛里看到了外婆的无所不能。
“姥姥好厉害。”
西西高兴了
“嘻嘻，等你见到她你一定会喜欢她！妈妈！姥姥会喜欢北北姐姐吗？”
林宛和坐在右侧的座椅上，正撑着脑袋看窗外向后飘过的风景，听到江符西叫自己后，便转头看向双人座上的两位小姑娘
“会啊，北北那么乖。”
姜北北不好意思的低头扣了扣手指，眼神止不住的往一旁乱瞟，她能顺其自然的接受陆梅的夸赞，可每次林宛和一夸她就会不好意思，总觉得自己没那么好。
江符西小朋友就没有察言观色的良好品质，只是非常乐意姜北北被外婆喜欢。
“没有人不喜欢北北姐姐！北北姐姐，你吃过蝉蛹吗？”
姜北北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下书本里蝉蛹的样子，有些害怕的问
“蝉蛹能吃吗？”
江符西使劲点点头
“能吃！酥酥的！可好吃了！”
姜北北不讲话了，她不明白。
她只知道，如果让她吃，她是不敢的。
江符西继续输出
“我让姥姥给你做！！”
不要！！
姜北北无声拒绝，头摇成了拨浪鼓。
江符西抓住她的胳膊就晃起来
“试试嘛试试嘛，很好吃的！！”
就这样摇着摇着，晃着晃着，就到了路的尽头。
就像摆钟，一秒一摆，鞭策着时间往前走，催着行车到达目的地，等待着人的长大。
时间在长大的旅程中，会赠予旅人许多东西。比如，带着泥泞炊烟的童年。
有姜北北陪伴的童年。
傍晚时分，班车到了站，
下了车就瞧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一身灰色的粗布料汗衣，微微驼背，面上确是笑的欢喜，欢喜将沧桑感褪去，只余十足精气。
西西一下车就飞奔向老人那里，将拿着行李的林宛和与如清风般的姜北北甩的远远的，托着长长的尾音大声的喊着
“姥——姥——”
林外婆弯下腿和腰，张开双臂，接住飞奔而来的外孙女，个头小小劲头挺大，为了安全，顺着力道往后小退了两步，站稳后，慈爱的唤着怀里的小西西
“佑佑回来了～想姥姥了吗？”
一头扎在林外婆怀里的江符西仰起小脑袋，奶声奶气的回应道
“想～”
说完又用脑袋蹭着林外婆，笑的咯咯得。
姜北北牵着林宛和的手一步步走近的过程中，也目睹了这一幕，她突然知道江符西的笑是随谁了。
一个是糖，一个是麦子。
合在一起，甜柔甜柔的。
林宛和放下行李，伸手将江符西拽出来
“你别这么粘姥姥，姥姥抱不动你。”
江符西这才老老实实的出来，乖巧的站在林外婆一旁，牵着外婆的手，一晃一晃的。
“没事没事，姥姥抱得动。”
许久不见的母女俩，在此时才对上目光，是林外婆先开口，将久别的女儿拉回故乡。
“回来了。”
有些年了……两年？还是三年？
“回来了，妈。”
“嗳。”
然后亲昵的拥抱了对方。
此时什么表达也比不上一个拥抱。
等两人抱完后，林外婆看向小北北，笑着开口问道
“北北吧，长高了。”
姜北北看了一眼林外婆又害羞的缩到林宛和身后，弱弱的唤着
“姥姥……”
江符西纳了闷，北北姐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她印象里，姜北北是一个超级勇敢的小朋友，从来不怕外人的。
她是不是怕林外婆不喜欢自己呀？
小眼球一转，拉着林外婆的手就往姜北北面前送。
“姥姥！北北姐姐特别好！我特别喜欢她！姥姥也要特别喜欢她！”
林外婆哈哈哈的笑
“我知道我知道，小女孩嘛，内向很正常。走走走，别站着了，回屋，吃夜饭，小和啊，有一道佑佑喜欢的菜，食材买好了，妈不太会做了，你一会儿教教我哈。”
“好。”
林外婆又微微低头问小步往前走的姜北北
“北北有什么喜欢吃的吗？”
姜北北牵着林宛和的手稍稍用力，低头看着鞋尖
“……西红柿炒鸡蛋……”
林外婆点点头
“这个姥姥会做，你尝尝味道合不合你胃口哈，要是还想吃什么，就跟姥姥说。姥姥很喜欢你哟。”
姜北北点点头，江符西踢石子的动作停下来了，抬头超级认真的对林外婆开口道
“姥姥，北北姐姐喜欢吃蝉蛹，你给她做蝉蛹吃！”
“蝉蛹啊，今年还没有捉呢，过几天问问你刘五爷有没有，买点给北北做，好不好？”
林外婆笑着看两边的西西和北北，询问道
“好”
“不好”
两道童声一同响起，
江符西带着问号凑到北北面前，问
“北北姐姐不是想要吃吗？为什么不好？”
姜北北躲开江符西炙热的目光，支支吾吾道
“蝉……多可怜……不要吃小动物了……”
江符西歪歪小脑袋，思考着姜北北的话，半晌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
“那我们就不吃了！”
姜北北松了口气，露出些笑意
“嗯！”
林外婆乐了，不可思议的问林宛和
“你确定这是小梅的闺女？怎么差别这么大？”
要知道，陆梅当年，可是上树下水，蛇啊，虫啊……都不怕的。几乎就是个野孩子，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这样对比吓死人了。
林宛和笑意就没下去过
“基因突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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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收拾好后，天就黑了。
黑黑的世界，抬头就是璀璨的星空。
小小的院子，将星星框在方寸天地。
院子的中央，摆着四个小板凳，坐着两大两小的人儿，仰着两小两大的头。
黄木大扇子赶着蚊子，猪圈传来呼呼噜噜鼾声，有些喜欢熬夜的新生鸡，陪着自家主子一同赏星星，因为方位不好，满院子跑，想找到一个绝佳的观星位置。
当然，蝉鸣永不会缺席仲夏，它们最喜欢在夜里和人聊天了。
也是这平静却不安静的晚风，带来凉意与睡意，让小西西趴在林外婆大腿上沉沉睡去。
不安静，又安静。
舒适，又空虚。
姜北北没有看过星星，在城里，天黑就睡，天亮就醒。从来没有这样，欣赏过头顶的大海。
会让她想到幼儿园时，老师教的那首歌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上放光明，就像美丽的小眼睛。”
一闪一闪的，好像江符西的小眼睛。
她开心的露出笑容，越来越对这片星空爱不释手，目不能移。
又过了会儿，林宛和把西西抱进屋睡觉去，方寸小院，只留下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女孩儿。
静谧又美好。
“北北，你困吗？”
林外婆挪到离北北近一点的位置，帮她赶蚊子。
小北北仰着脑袋摇了摇头
“不困。”
林外婆呵呵一笑
“蛮有精神的啊，不错。你妈妈呀，一看到星星就想睡觉。你和她不一样。”
“妈妈和西西一样，西西也是，一看到星星就睡着了。”
姜北北用稚嫩的声音评价着她的好朋友。
林外婆
“离开妈妈不怕吗？想不想妈妈呀？”
姜北北换了一颗星星观察
“不怕，妈妈说我要独立。而且，西西还要我照顾。西西比我小，我是姐姐。”
林外婆欣慰的点点头
“你妈妈当年来这儿寄养也是一个人，她啊，刚来时哭天喊地，闹腾得很。佑佑也是，佑佑刚来时也是很生疏的，但姥姥我啊给她烤了个玉米，她就好了哈哈哈哈，你喜欢烤玉米吗？明天给你烤一个吃好不好？”
“佑佑？”
北北观察星星的目光转移到林外婆那里,
“是谁啊？”
“林佑佑呀，江符西，西西，我给她取的小名，好听吗？”
“小名？”
林佑佑？她不是江符西吗？
林外婆知道自己要是解释为什么取这个小名，小北北会听不懂的，但还是讲一讲吧，毕竟还没有人问过她为什么要取林佑佑这个名字呢。
小姑娘姜北北是第一个。
“福兮祸兮，福祸相依啊。福自然是好，可这祸也难免，佑佑也算保佑她这一生少些祸。”
黑夜笼罩了视野中的一切，只有听觉没有被剥离。
姜北北只能听见林外婆缓慢苍老的声音，以及话尾的叹息。
什么是福，什么是祸？
她不知道。福应该就是可以快快乐乐的度过每一天吧。
林外婆顿了顿，笑出声
“哈哈，其实啊，佑佑也是妞妞。口音带的。哈哈哈，这样一下子就没深意喽。哈哈哈哈。”
姜北北愣了愣，然后又睁着刚刚包揽群星那闪亮亮的眸子看向林外婆
“我可以叫佑佑吗？”
林外婆点头
“可以啊。你为什么想要叫她佑佑呀？”
“因为只有姥姥叫她佑佑，别人都叫西西。我想和姥姥一样不一样。”
林外婆沉默了好久，也盯着那双在黑暗中闪着明星的眼睛看了许久，不由得想去感慨万千。
她活了那么久，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眼睛。
可小北北的眼睛，除了有小孩子的天真，也有着对万事万物的渴望，对世界万千种种的沉思。
她教过几十年的学，听过不同年龄段，很多选择的理由。
小北北一句儿话本就不曾惊艳与新奇。
在林外婆看来却是无比特殊。
因为对象是她唯一的外孙女，因为佑佑是她独起的名字，在她世界里极特殊的名字。
理由往往追随着内心。为了说服别人，也为了征服自己。
“那你可要和姥姥一样，保佑她哦。”
“好。”
然后姜北北又开始了对这片天空深海的探索，林外婆也开启了凭借夏夜晚风来释怀往事的开关。
满天繁星，却不见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