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们

    我想要成为好人/强大的人。

    想要帮上谁的忙/拥有无可替代的存在价值。

    我无法原谅恶行/想要由自己来评断和决定一切。

    我喜欢哥哥/哥哥对我很温柔。

    为什么会对我那么温柔呢。无论发生什么都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而让我一直能够安心地处在被照料的立场/因为那个人觉得,我无法处理这些事情。——我是无可争辩的弱者。

    这是现在应该接受的事实。把闷在胸口的那一口气咽下、再继续想想吧。

    和亲情并存,并且一直等重的,都是这些无言的负担。他是否因此觉得厌倦了,才做出了那样的事?这样的选择对他来说又是什么?…试着放宽思路。假设那个人一开始,就对家庭并没有抱有深厚的情感。

    …可以否决了。唯独这个不可能。但因此显现出的另一个选项又实在太令人痛苦,自己毫无疑问是被爱着、也因此,那个人可以一直忍耐。直到一切发生为止。

    他想靠将这些爱彻底消除,来摆脱什么。

    他想靠无法回头的诀别,来创造什么。

    【只有术师存在的世界。】

    硝子曾经一边回答弦的疑问,一边露出漫不经心的笑来。

    【听起来很傻吧?但是没办法的啊。那家伙会那么想也。】

    弦拿着枪,坐在射击的标靶前。掉落的弹壳在地上滚动,升腾起一阵高温的雾气。鼻尖萦绕着火药的臭味,像这样装弹,再来一次。子弹会遵照持有者的想法,贯穿任意的目标。是虚假的靶子、还是牵着母亲的手的小女孩,对它来说都一样。

    他的脑中再次回响起了五条悟的话语。拥有强大力量的话,就能做出最终的选择。现在的弦已经能让一切向前运行。先承认自己是弱者,由此前往不能再被任何人追捧的恶人之道。创造的将是毫无意义的罪孽,也只能因此随波逐流。

    弱者的生存之中不存在对错,一开始就不存在审判的能力,自然也不会被遐思缠身。原本还以为承认这点时会感觉到苦涩、现在却感觉意外轻松。就像是能再次呼吸一样畅快。

    是这种感觉吗。…能让时间再次开始流动的方法。

    【…现在能够审判那个人的,应该只有你吧。悟先生。所以你对我说这些,其实是……希望我变得能够比那个人更加强大。】

    【不是也蛮好的吗?有点梦想什么的。……如果你连这都不去想的话,可没办法在这屎一样的业界混啊……而且】

    记忆中的天空的湛蓝不自然地闪动,最后趋于恒定,在阴暗的氛围中割出两道透明的天窗。五条悟笑着,态度好像满不在乎、却又和周身的世界显露出一种扭曲的分裂感。

    【不要搞错了。我是审判不了他的。

    因为我没办法成为受害者。就这样。】

    -

    「弦,早安。你睡得真熟啊。难不成是熬夜了吗?熬夜可不好哦,对正长个子的男孩子来说。」

    ——变得比以往格外饶舌的家伙、是坐在床边的长兄。

    他穿着一身足够正式的袈裟,有点散漫地披散头发。手里翻着的是小巧的文库本、在对话开始时被一下合起,往袖口里放去。已经有快半年没有见面了。哥哥看上去还是和以前一个样子,不如说,气色更好了。

    消瘦的脸颊和凸显的颧骨、眼眶下方的深色。…这些记忆里的特征已经褪去、现在的样子甚至可以用福相来形容。弦甚至觉得这个人是不是胖了一点,简直就像是那种辞退黑心工作到乡下养生的上班族,连皮肤都在呼吸。

    弦揉了揉眼睛,乱糟糟的长发披在颈后,还来不及打理。他现在意外的平静,头脑也因为优质的睡眠能够清晰转动。高专的结界现在已经拉响了警报,距离悟先生赶来大概只有很短一段时间。「…长高这种事,对现在的我来说有点困难吧。」

    说出口的瞬间,连弦自己都讶异地立刻沉默。反倒是旁边的杰立刻察觉到了这件事,他露出了歉疚的表情,和以前一样…但运用的场合太扭曲了。

    「啊啊,抱歉,我都忘记这回事了。这么说来…也得把这个一起带回去吗…」冒牌僧人拍了拍旁边的轮椅,「——应该不用。总之,弦,先给我一起走好了。你应该没有太多行李吧?」

    「……没」

    「我想也是。换洗衣物什么的,到家再买新的。在那之前暂时穿我的旧衣服也可以、嗯,刚好还留着一些。」

    面前的人眯着他细长的眼睛,正兴致勃勃地说着什么。从「弦的头发长长了呢」到「在这里的生活怎么样?」,像这样源源不断地抛来话题。和原本显得沉稳的样子完全不同,到底是在开心个什么劲,弦也不知道。他只是机械地迎合了几句话题,束起脑后的头发。——糟糕。先不提能不能引领话题了,他连跟上哥哥的步调都有点困难。

    原本还以为这个人会一脸沉重地过来,用真切的态度和自己交流。但现在这种态度是怎么回事?…简直就像是,想要当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

    为什么要在那里不停地说梦话呢。

    「…我还没有说要走。」

    「弦在说什么呢。我们是亲人吧?…这个世界上,最为看重的,」

    胃的内容物好像在沸腾,不拼命屏息的话就不止食管、感觉喉咙也会被涌上的胃液烧灼。弦艰难地维持着脸上的表情,还好,没有听到那个词就崩溃已经是万幸了。在这个步骤就「没用」的话,之后也别想出头。

    「我们都会彼此看重。我知道,上层的老家伙的手段…弦被他们擅自判处死刑了。」

    哥哥的嗓音和以前相同,当然不可能改变。只是不知为何,哪怕是很轻的话语都能感觉到摩擦耳道般的厚重的存在感。

    接下来是突如其来的拥抱。对连存在感都要慢慢适应的弦来说有点太过头了、他骤然感觉到那熟悉的体温,…这让他小小地吸气,吞咽而下的惨叫则在空荡荡的脑内回响。总是被放在记忆角落里的幸福记忆和碎片似的惨象反复交替着彰显存在感,是要紧张还是要放松,身体里的神经大概也很迷惘。

    「怎么可能让那群家伙左右你的命呢。只知道压榨他人的存在,根本不知道术师的生命的价值。」那道声音在耳边响着。「更何况,是如此的……弦对我来说,是如此重要的存在。…所以,」

    所以?

    明明就是你,把我的一切毁掉的?

    明明就是你…

    「所以我来救你了,弦。」

    有着哥哥的脸的某种生物…不,还是素直地承认,面前的生物毫无疑问就是自己的兄长比较好。

    哥哥露出温和的微笑。那是幼时不知看过多少遍、每当弦哀叹于自己的软弱和境遇时,他都会展露出的表情。幼小的弟弟总会因此而安心,远离夜晚的噩梦。

    「已经不需要害怕了,我们将成为最亲密的家人。」

    就像是要在粘稠的糖水中溺水、弦抓了几下袈裟的褶皱,这根本说不上挣扎的抗拒和昆虫弹动触肢无异。枕头下就放着爱枪,但根本没有空隙可以伸手去抓。一边说着彼此是家人一边断绝他人的后路,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会选择「说服」。

    即使如此,这怀抱还是如此温暖。

    精神摇荡而诞生出的幻觉中,爸爸和妈妈站在哥哥的身后。没有颈部以上的部分,却能感觉到视线。

    「哥、我……」

    「——很害怕了吧。都是我的错。竟然没能早点察觉到弦也是我们的一员、让你一直和那些猴子在一起。这之后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弦就和我一起生活吧。

    这之后,肯定会很幸福的。」

    血液一气冲进大脑,带来一阵刺耳的耳鸣。只有这句话无法原谅。

    只有你能得到幸福这件事我不原谅。只有我们能得到幸福这件事,绝不。

    弦动了动,艰难地脱身。杰正看着这样的他。

    他先是双手抵住上半边脸,颤抖着平复呼吸。在确保能够彻底贯彻平静的态度后,才露出褐色的双眼。手指的阴影落在虹膜上方,聚焦的瞳孔中是哥哥的身影。

    「我至今为止已经,足够幸福了。哥哥。…所以」

    随着右手被缓缓放下,咒灵的术式实现着小小的奇迹。弦一边出声,一边让破碎玻璃般的影子在手掌中聚合完成。

    手枪的具现只用了一秒都不到的时间,为了能够射中甚至没有瞄准、…但在按下扳机的瞬间还是被阻止了。

    枪声贯穿了清晨的宁静。窗外传来一阵鸟儿振翅的声响。

    -

    「——」

    注意到空气中响起的轻微咔擦声时,已经是看到握枪的手腕被哥哥抓住的时候。枪口升腾起的烟雾和火药味彰显着存在感,子弹却没有打中对方。随着杰的慢慢用力,在足以令人牙酸的剧痛之下、五指失去了抓握的力气,手枪就这样落到二人之间。

    「竟然摆弄起了这种危险的东西。还有,悟应该有教过你‘枪口不能随便对着人’吧?」

    「…、……」

    「这个就没收了。——啊啊,还有」

    咒灵在杰的背后伸展开触肢,彻底显现出的本体如同披覆青苔的神像,它正为无法为主人实现愿望而发怒。弦立刻想到这只眷属不擅长实战、但还来不得出声去命令,大型鱼类般的影子就已经从寮舍的墙壁和地板中浮现,吞食鱼饵般吃掉了弦唯一的助力。

    「miracle…」

    望着自己辛苦锤炼出的力量被玩闹般夺取、一时不顾腕骨的剧痛,弦的眼神渐渐带上绝望的色彩。——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吗。哥哥和自己中间的鸿沟,比想象中的更……

    「果然…就和情报中说的一样,」

    晦暗的诅咒被浓缩集聚,杰随意地抬起另一只手,一个崭新的圆球在他五指中成型。他愉快地将其抵在唇边。「弦拥有不得了的礼物。…这不是相当、相当…令人愉快吗。」

    「你愉快个什么劲?又不是你的东西。」

    「呀,悟。」

    「…!悟先…——」

    悟先生从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又是什么时候赶到的,弦根本没有察觉。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后他本能地往那边看,但只窥见了一瞬白色、视野就被彻底遮盖了。

    -

    「果然,是要带回去呢。」

    目睹着杰的咒灵将床上的那道人影带走,悟转回视线,看向许久未见的挚友。

    「悟应该不会阻止我吧?」

    「倒是和这个中学小鬼约好了一起看球。」

    「在撒谎。悟从来都不看那些东西。」

    「撒不撒谎什么的都无所谓吧?结界的警报响得都快坏了,你再不跑的话,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这儿。」

    「我会好好地逃的。无论去到哪里都一样。悟也是,就做你想做的事吧。」杰的表情依旧很平和。「代我向硝子问好。」

    「……」

    「那么、…争取在下一次相会时,我们将会拥有新的世界。」

    重叠的警报凌乱地响着,在能出动的咒术师和夜蛾推开房门的时候,房间内已经只剩下五条悟的身影。床上的被褥随意地摊开着,银色的轮椅被弃置在角落,而这片空间的主人和擅闯者已经不见踪影。

    「悟,这是…」

    「——跑了哦,那家伙。」

    「弦…夏油弦呢?」

    五条悟抻了个懒腰。在漫长的放松过后,他才终于出言,打破了现场诡异的宁静。「跟着杰一起走了。是他自愿的。」

    「……!」

    「是什么词来着…有了,」悟打了个响指。「同气连枝,同气连枝…」

    「为什么不阻止…!」

    「阻止?才不要呢。那样就显得我很不可理喻了吧。」

    悟揣着兜走出房间,一旁站着的硝子正靠着墙,歪着头看着他。「琢磨了坏事?」

    「怎么可能。啊,对了,杰说向你问好。」

    「哈哈,不需要——」

    硝子用棒读的僵硬声音回应,她吹破了草莓味的泡泡,重新嚼起嘴巴里的糖。「我还挺喜欢弦那孩子的呢。」

    「这样?没感觉出来诶。」

    「你也挺喜欢的吧。所以才这么做。那孩子和杰很像。」

    「什么什么~硝子前辈开始关心别人的人际交往啦?」

    「好烦。」

    -

    面前的物体应该是生日蛋糕,插满符合年龄数量的蜡烛,蛋糕面上用果酱写着生日快乐几个字。四周漆黑,只有蜡烛的烛光、和头顶的吊灯照亮了一小片空间。

    才想起来,今天是生日啊。都根本没有想过要去过。

    怪不得我坐在首席。…弦昏昏沉沉地想着。

    左手边和右手边坐着两个小小的女孩子,正在椅子上用同样的频率晃腿。弦将视线越过桌上的佳肴,看向对面。那边坐着的是自己最熟悉的人。虽然只能辨认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欢迎回来。】

    记忆中的声音回响着,咖喱的香味附着在喷溅的血液分子上,从被掩埋得最深的记忆向外挣脱。在并无任何异常的视野中,被恐惧催生的幻境侵占着现实。

    父母残缺的躯体。入学通知书。哥哥。血泊顺着被照亮的地板的缝隙向脚边延伸,被黑暗覆盖的头部看不到眼神,但弦能回想起来那种冰冷的质感。现在,你也是那样的眼神吗?

    【就差你一个了,弦。】

    「生日快乐,弦。该吹蜡烛啦。」

    那个人的声音带着由衷的喜悦,甚至还拉响了简易的礼花炮。彩条纷纷扬扬地在灯光中落下。旁边的女孩子们也模仿着、涨红着脸去吹彩带哨子。真是一片和谐安乐的温馨场景…但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自己是被绑在椅子上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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