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书里太久,宁泽殊都快忘了。这是一本权谋正剧类型的书,核心是争夺皇位,而不论是明若寒还是宁泽殊,无非是龙椅边堆积的尸首罢了。
瞧他,怎么就给忘了呢?
明若寒本该在夺嫡之前就死了,可因为宁泽殊的存在,改变了这一切。如今明若寒更是因他而参与到了夺嫡当中,究竟他当初该不该接近明若寒,宁泽殊已然是讲不清了。
可显然眼下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宁泽殊迅速收拾好自己的心情,理智问说:“眼下宫内的情况究竟如何了?”
十三没曾想他听到这话后,反应竟会是如此镇定,本以为他是个性子极软的人,直到今日。
收敛了心中惊异,他说:“皇帝情况不佳,太子和二皇子均已入宫,另外内阁几位大人也去了,至于主子……此刻应该也是进了宫。”
“那宫中守备如何?京都的守备又是如何?”
十三凝眉,回想道:“宫中守备是御林军,乃皇帝一力栽培的。至于这京都的守备……”话音微顿,他肃然说,“近来二皇子和兵马司的指挥使多有来往,恐怕……”
这些事他能知道,那明若寒一定也会知道。
兵马司涵盖甚广,且兵力显然比御林军要多。若是皇帝薨逝,一片混乱中,难保那所谓的二皇子不会趁势起兵,到那时恐怕宫中所有人都得死!
无形的惶恐笼罩住宁泽殊的心,脚步一阵虚浮,跌退了两步。秋石赶忙搀住他,宁泽殊倚着他,勉强稳定心绪。
“你既然知道危险,就快跟我们走吧。京都危险,不宜久留。”十三催促着。
镇定,宁泽殊自行屏蔽了他的话,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明若寒既然知道二皇子和兵马司的人有勾结,自然清楚他有谋反之意。在这种情况下,他跟太子合作,那么要如何转败为胜。
再不用说,二皇子那边还有他昔日两位好友坐镇,与好友厮杀,不知他心情何如。
眼下此情此景,看似陷入死局,除非……
“既然都不走,那不如就留下吧。”
两侧树林中突然走出一人,锦衣华服,容色温润,语气客客气气,脸上噙着的笑容却给人一种煞为危险的感觉。
十三见势走到宁泽殊两人身前,用身躯护住了两人,掌心迅速摸到腰间的剑柄上。
宁泽殊眼瞧着来人,只见好些佩刀的卫兵从他身后走出,眨眼间就将几人给围了住。
三人都警惕地靠紧了些,这时那男子又开了口,“先生想送你们离开,可他还是想差了一步,太子都自身难保了,又要如何保住你们?”
他眼眸弯了弯,像对挚友那般笑着,唇瓣碰动。
“将他们拿下。”
……
子夜,皇宫。
覆罩在深暗夜色中的宫城,危机四伏,所有行走在宫中的人都谨慎小心,生怕一不注意就亡命在此。
四处漆黑,唯一座大殿灯火通明,宫人们站立在殿外,面色惶惶不安。
另外还有焦急等待着的各位内阁大臣。
殿外鸦雀无声,殿内气氛有过之无不及,两位殿下一左一右,跪立床榻前,面上有泪痕,可眼底却不见悲伤。
床榻上的老人阖着双眼,呼吸越来越浅,手指颤巍巍地抬起,似乎是想要指什么。
“爹!”二皇子膝行,焦急地想要上前,被一旁的太子拦住,“二弟,爹还没开口。”
二皇子转眼,恨恨瞪了兄长一眼,遂作罢。却看床上的老人手指抬起后晃了晃,仿佛被抽去了力气,骤然落下,摔在明黄床畔。
“爹!”
“陛下!”
一时间,屋内悲戚痛呼声阵阵,辛劳一生的皇帝还是没能抵过病痛,连句遗言都未曾留下,便轰然离世了。
二皇子装模作样地摸了两下眼泪,便起了身,“既然陛下已去,国又不可无君。我想是时候该考虑一下这事了。”
太子用衣袖擦了擦眼泪,慈悲的面上堆着哀戚,“二弟说的是,爹走了,我们不可沉溺在悲伤中……”
“是啊,爹又没有留下让谁登基的话。”二皇子不等兄长说完话,就插嘴说:“既如此,那—”
“李公公。”太子突然唤人,正在龙床边抹眼泪的老人立刻走了过去。
他是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总管皇帝的一切事物,可谓是除几个儿子外最了解皇帝的人。
二皇子上下瞟了李公公一眼,眼神阴森森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时候了,你把那东西拿出来吧。”
什么东西?二皇子顿时起了疑,他可不知道他这兄长还藏着这么一手。
“是。”李公公应下后,忙离开了众人的视线,片刻后,双手端着个锦盒回来,呈给两位皇子。
太子没接,示意弟弟去看。二皇子狐疑地打开锦盒,就见里面躺着个封裹完好的圣旨。
眉头紧蹙,他飞快取出展开,匆匆一扫,眼神落在最后两字,登时缩紧了双瞳,似被针扎了般。
“二弟,爹在去之前已留下这道旨意,爹同我说了,却没告诉你,想必是怕你会心生芥蒂。”太子温言温语,一副兄长的体恤模样。
然而二皇子却陡然变了脸色,恶狠狠地咬牙道:“果真吗?谁知道这旨意是不是真的!”
“你……”太子眼神瞥了眼内室的方向,面上不虞道,“你怎可如此说!”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二皇子也不再假惺惺的做样子,他甩开手里的圣旨,落在地上,发出“啪”地一声脆响。
“你以为我会就这么乖乖的把皇位让给你吗?别痴心妄想了!我才是天命所归,我才是皇帝!”
他一声高呵,“来人啊!”
殿内众人脸色剧变,殿外一阵轰隆隆的声响,似是地动山摇,朝臣们面色惊慌地看去。
浓沉夜色中,寒芒晃现,道道殿门均有佩甲的兵士涌入,呼吸往复间将这座大殿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内侍宫女们惊惧叫喊,随即便遭那些兵士一应砍杀,血气弥散,成为最有力的止声利器,即刻平息了骚动。
朝臣们聚在一起,其中以明若寒表现最为镇定,神情不见丝毫惶恐不安,只是瞧着这阵势,眉头微微地蹙起。
“贤弟啊,你说咱们不会死在这里吧!”岁数大些的朝臣靠近明若寒,紧张吞动喉头。
“赵大人可安置好家里人了?”
赵大人本以为会得到一番安慰,都张口要说“不必安慰我了”,谁知却听到这堪称诛心的话。
他捂着胸口,哀叹着,“夫人和儿子早被我送出了京,现在是了无牵挂了。”
侧眼瞧明若寒一副镇定自若,无甚挂牵的模样,又不禁道:“看贤弟这样子,是早就没有牵挂的人了?”
明若寒抿唇沉默,须臾后怅然失笑道:“有的,人活到如今,若是没有个牵挂的人,岂不是好笑?”
赵大人震骇不已,如明若寒这样冷情的人,竟然还有挂牵的人,这太阳都要打西边升起了。
若搁在平时,他肯定不会追着细问。可眼下不只是怎么了,或许是自知会死,胆子也大了,他追问道:“能令贤弟挂记的人想必是位绝世佳人。”
脑海中浮出宁泽殊的面容,以他的容貌,确实当得起“绝世”二字,只是不知他还有没有机会再看到。
“嗯,确实绝世。”
话音落,赵大人还来不及震惊。又一阵骚动,只见几个人从殿内走了出来,打头的是二皇子,趾高气昂地睥睨着众人,身侧跟着太子,不过已被两个兵士给擒住了胳膊。
“二弟,你到底要做什么!”
二皇子不予理会,眼神落在众位朝臣身上,殿内的光照着他的眉眼,阴毒浮现,“各位大人,今日呢,有个事想让大人们来抉择。”
话虽如此,可朝臣们又哪里敢真正听进去这话,他这阵势摆明了是逼宫,哪里还会在意他们的意见。
“陛下薨逝,国不可无君。太子早前不得圣心,被训斥幽闭于府中,根本不是继承皇位的最佳人选。所以我想这皇位应当换成我来坐,各位可有异议?”
看似询问,实则威胁。二皇子来这么一出,无非是想日后堵住悠悠众口,以防世人对其篡位一事议论不休。
聪明人在这时候都不会出头,谨小慎微干了许多年的赵大人就是这么想的,缩了缩脑袋,选择安安分分当个鹌鹑。
然而身侧一道凉润的话音突兀响起,“二殿下这是要谋逆?”
赵大人惊恐地看向声音来源,其他人亦然。明若寒立在众人注视下,不见面色变化,视线如箭直直射向立在殿前的二皇子。
“谁在说话?”
明若寒走出身来,不卑不亢,“我。”
“哦,明大人啊。”二皇子笑容深深,似乎并不意外他会如此,一众朝臣看着他等同于自杀的行为,纷纷保持缄默。
“明大人今年二十有五了吧,听说还未娶妻。不像在场的各位大人,有妻有儿,仍有挂牵。唉……”二皇子表情遗憾摇摇头,“真是为大人遗憾啊,不过……听说大人在江南时,似乎与一人私交不错,还为了他触怒陛下。”
自打他开口,明若寒都没什么情绪变化,唯独到后面这句话时,骤然压了下眉尾。
“嗯……今夜漫长,想必大人们都想念妻儿。”二皇子故作为难地皱眉,“我体恤各位,所以特地将各位的妻儿都请了来。”
此话一落,在场朝臣无不色变。只见二皇子气闲神定地拍拍手,殿门处的兵士闪开身子,很快有人出来。
“三娘!”朝臣中有人惊呼了声,看着被押出来的女子瞬间瞪红双眼。
随即更多凄惶的喊叫声响起,只见越来越多的女子被押出,还有孩子。他们的嘴被布条封住,半点声响都发不出,只能战栗悚然地望向自己的夫君。
瞧着这一幕,点点的不安在心中扩散,明若寒不知不觉掐紧了手指,生怕在那些人中看到熟悉的面容。
直到最后一人被带出,殿门再次关上,那张魂牵梦绕的脸都没有出现,紧绷的神经得以放松。
还好,他不在。
然而下一刻,一道声音打断了明若寒的思绪,“对了,明大人,为了照顾你,我还特意请了……”他故作停顿,话里带了隐秘的恶毒,“姜国公过来。”
心倏地一坠,急速的失重感袭来,明若寒转回眸光,刹那便失神骤缩。
二皇子的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一人,发丝散乱,侧脸带着伤,染有暗红色。他身形摇摇晃晃,似乎很难靠自己站稳,便有士兵在背后箍着他的身体。
跟着二皇子的话音,他也抬头看来一眼,在即将和明若寒视线交接的瞬间,错了开。
宁泽殊怎么会在这里?
明若寒心中产生了无限的疑问,他不该在这里的,他不是在回扬州的路上吗?
由十三护送,绝不会出问题,再者太子的人也在暗处跟着,不该会在这里看到他的。
明若寒不错眼地望着宁泽殊,一点一点,眼底执念至深,接着视线挪到同样被束缚的太子身上,对方冲他小幅度摇了摇头,深怀歉意。
是太子失手了,所以宁泽殊才会被抓。
眼神一寸寸锐利,他的视线最终落向洋洋得意的二皇子,“二殿下这是在威胁我们吗?”
“何谈威胁啊?”二皇子笑容满面,如沐春风般,摊开手,“只是晚夜深深,怕诸位大人太过寂寞,所以请了各自的家人前来。如此,倒成了我的错了?”
这番话说下来,在场的朝臣们纷纷咬牙切齿,家人是他们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不容侵犯。
经二皇子这么一弄,就算是再没脾气的人,此刻也是忍受不了了。
赵大人便是其中之一,他眼看着妻子和老来得子的儿子神色凄惶,瑟瑟发抖地望向自己,顿时青筋暴起,冲着罪魁祸首就怒骂。
“刘豫,你胆大妄为,做下如此人神共愤之事。只怕你就算登基,也难逃口诛笔伐!如你此般恶劣的品性,若真成了天子,真乃我朝之大不幸啊!”
刘豫瞬间黑了脸,被人当着众人面指鼻子骂,可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他当即一声冷哼,“赵大人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既然你主动求死,那我也不必跟你客客气气的了!”
“来人!”二皇子扬声招呼人。
“二弟!”太子大声规劝,痛心疾首道:“二弟,莫要再做错事了!”
“今日我要登基为帝,凡逆我之人必须死,我看谁敢拦我。你们这群老顽固,死不足惜!”二皇子抽出旁边士兵腰间的剑,首先架在了宁泽殊的脖颈上,盯着底下目眦尽裂的明若寒,狞笑着。
“就从他开始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