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走廊天花板灯光依次亮起,银灰色的金属走廊泛着冷光。
“啪嗒……啪嗒……”
一双黑色军靴踏进走廊,楚复推开问询室的门,他脱下帽子,捋了下头发,冷声问:“人来了?”
“部长,刚到。”一名部下行了个军礼道。
听完这话,楚复转头看去,监控器前是一面巨大的双面镜,镜后是一间银灰色的金属房间,墙角监视器的红光闪烁,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一人。
那人坐着轮椅,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戴着一副银色细框眼镜,看上去年纪不大,却已头发灰白。
“辛博士,谢谢您能来配合调查。”
负责问询的一人开口,旁边的记录人员已经打开电脑开始打字记录。
“应该的,配合国安部工作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
辛甘白懒懒说着,他摘下眼镜,掏出手帕擦了擦,露出灰白瞳孔的右眼。
“之前您刚苏醒,由于身体原因,不能进行长时间的谈话,很多问题需要再次确认。”
“辛博士,你们在朝晖中学,曾见到吴彩凤出现?”问询员开始问。
“是。”
“可是三个月前,吴彩凤就因心力衰竭死亡,她是如何出现在灰雾的?”
“不知道。”
“当时你们感染真菌,失去行动能力,被找到时却出现在学校外面,请问,你们是如何逃出来的?”
“不清楚。”
听到辛甘白一问三不知的回答,楚复的脸色愈加难看。
他皱眉,转过监视器前的话筒,俯身道:“辛博士,吴彩凤以假死回到灰雾,朝晖中学里肯定有她要的东西,你们之前与其接触,真的没听到任何信息?
或者,换一句话问,吴家到底在灰雾中做了什么?研究院和灰雾到底又有什么关系?”
“呵。”
辛甘白轻笑,他戴上眼镜,镜片只映出面前的一面银灰色墙壁。
问询室只有四面冷硬的金属墙面,就连门都严丝合缝地嵌进墙里,幽闭的压迫感会逐渐击溃受询者的心理防线。
辛甘白靠在轮椅椅背上,他抬头看着面前墙面一处,似正透过镜面与楚复对视,“楚部长,这才是你一直想问的问题吧?”
他敛眉垂眸,像是不耐再继续这场无意义的交流,冷淡道:“研究院一直致力于为人类创造更美好的未来,国安部要是有是有什么异议,还请拿出证据。
至于吴彩凤的事,你应该去找吴家人,不是吗?”
说完,他指了指左腕上的手表,冷淡道:“十分钟已经到了,我还有事要忙,就不打扰了。”
“嗡……”
问询室大门打开,辛甘白操纵轮椅,电动轮椅调转方向,无声离开房间。
“出来了!出来了……”
黑色的轿车驶出国安部大门,守在门口的记者一拥而上,话筒、摄像头就差伸进车窗。
“辛院长,请问“黑石陵园”泄露的究竟是什么病毒?那些隔离的病人现况如何?”
“……请问这个病毒是否与研究院实验泄露有关?是否会对周围居民产生影响?”
“观众朋友们,我所在的就是国安部门口,新任K市研究院院长辛甘白正结束调查离开。
众所周知,“黑石事件”已造成近百人感染、死亡,部分病人仍在抢救中,而这位辛院长更是这次“黑石事件”的亲历者。
但短短三个月,这位辛博士便从普通研究员,飞速晋升为研究院K市院长,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是否与这次病毒泄露有关?”
一位女记者拿着话筒正在播报,她身后是突破人群,缓缓驶离的黑色轿车。
“有没有搞错,这群记者属狗的?这都能被他们追过来!”
副驾驶座上,杜方一抱怨几句,顺手打开车里的制冷空调。
他抬头看向后视镜,坐在后面这位只是看着车窗,似乎外面的一切与自己无关。
杜方一是一个月前从人事部调过来的,职位是院长助理。
过来之前,他曾看过这位新上任院长的履历,父母双亡,一路以极优异的成绩毕业,获得博士学位后被研究院聘用。
虽然一直以来并未有过重大的学术成果,但仅仅两年,就已经升任研究院地方分院的院长。
这人生……顺利得简直像开了挂一样。
“辛院长,一个小时后,有一个学术会议需要您参加,还有这周的周会在下午三点开始……”
杜方一絮絮叨叨地念着今天的行程,满满当当的,全是推不了的应酬。
“去方塔。”
辛甘白忽然开口。
杜方一愣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看向后视镜,辛甘白正靠坐着,摘下眼镜闭目养神。
“可辛院长……”
杜方一正要开口劝几句,忽然看到辛甘白睁开眼,灰白的右眼透着死寂。
听说辛院长曾在“黑石陵园”待了十三天,感染病毒后一度被推进icu抢救,等再出现时,他便是这副模样,头发灰白,右眼几乎失明。
“好……好的。”
杜方一慌忙改口,“现在就去方塔。”
车子右转渐渐驶离市区,周围聚集的高楼渐稀,路两旁树木、水田多了起来。
再往前开,路边不时有巡逻车经过,路口拉上了红色的警戒线。
“……是辛院长的车,允许通行。”负责安检的一名安保人员道。
进入隔离区后,入目的都是身穿防护服的人员,不时进行喷洒、消毒。
自那天爆炸已经过去三个月,天穹内依旧不断有白色菌丝生长,仍需定时进行摧毁。
为了防止菌丝泄露,研究院在天穹外建造了一圈围墙,名为“白塔”,但对外还是没有公布灰雾的存在,只称为疫病隔离区。
天空蔚蓝,秋风凉爽。
辛甘白站在大楼楼顶,远远看着隔离区“白塔”上吊机工作。
“辛院长,大忙人怎么有空来这儿了?”
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女人缓缓走来,李蓉倚着围栏站着,她一头短发,踩着高跟鞋,长裙下的脚踝反射着金属冷光。
她说着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夹着烟的纤长手指上做了黑色的美甲。
辛甘白看了她一眼,拿过她手里的打火机,“少抽点,不要命了。”
李蓉不在意地笑笑,她捋了下短发,看着远处的围墙道:“怎么突然想通了,还以为你会一辈子当个一线研究员。”
“总不能一直当个研究员。”
辛甘白看着白塔,巨大的围墙上,建筑工人就像蚂蚁一样渺小,“而且,仅仅只是个研究员,又能改变什么……”
“呦,辛院长这是下定决心,要做出一番事业了。”
李蓉打趣道:“吃一堑长一智,年轻人果然还得要多历练历练。”
辛甘白懒得接她的茬,“周昊宇现在怎么样?”
“还在昏迷。”
李蓉道:“沐华说以后大概率会是这样植物人的状态。”
当初被救的六人,或多或少都被灰雾留下了些什么,辛甘白是一只右眼,李蓉是一双腿。
但只有周昊宇至今未醒,他身体的菌丝并未死去,只是静息、潜伏在细胞中,因其未知的感染性,他一直在特护病房观察。
“白色菌丝的研究有结果了吗?”
“交给“异化生物收容机构”了。”
李蓉道:“检测报告说是一种很特殊的生物,介于原生物与真菌之间的粘细菌,是一种“特大型罕见黏菌复合体。”
黏菌复合体……
辛甘白曾多次翻看当时无人机拍摄的录像,但画面模糊,信号时断时续,只隐约看到一个白色人影。
“不觉得很奇怪吗?”
辛甘白皱眉,沉思片刻道:“高三(15)班所有人是如何逃脱?
我们几人昏迷前明明被困校车,怎么会出现在校外被救?
在爆炸数秒前,“太岁”又为何没有逃离,反而停在原地看着前方。
所有人的记忆处处透着不合理,你说……我们是不是漏了什么?”
“事情既然都过去了,就别想这么多了。”
李蓉双手插进白大褂口袋,站直身子道:“两天前,“03号异化建筑——朝晖中学”已经确认封档,这场葬礼上一共失踪七十八人,研究院还在尽力安抚其家属情绪。
陈飞的背景也再次调查过,他确实是圣日教的教徒,不过大概是一年前才入的教。”
一年?
只用一年,就能让一个医学博士自杀献祭?
“吴彩凤呢?她和圣日教有什么关系?”辛甘白问。
“不清楚。”李蓉道:“我们重新清点了她的遗物,里面没有任何关于圣日教的东西。
不仅如此,我们也没有找到任何有关“仙丹”的资料和实物。”
于是乎,线索戛然而止。
“嗡……嗡……”
手机忽然有一个来电,地址显示来自最西边的自治区。
哪来的骚扰电话?
辛甘白皱眉,看了一眼便挂了。
“叮咚。”
手机信息栏推送了一个新闻。
“金融大亨千世昌于今日凌晨3时,突发心梗不幸离世。”
“嗯?千世昌死了?”
李蓉查看手机,她同样也收到了这条信息。
“你认识?”辛甘白问。
“金融圈的龙头人物。”
李蓉按灭屏幕,把手机塞回口袋,“这位金融大佬操控股市,分分钟几百万上下,同样出手非常阔绰地资助研究院。”
似乎想到了什么,她顿了顿,继续道:“尤其是“复生共医”,他与吴家交情颇深。”
天空澄澈,秋风吹动两人的衣角,将秋意吹向远方。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通,请稍候再拨……”
辽阔的秋季牧场上,林沫站在小坡上,她举着手机,上面的信号再次消失。
“林沫,要不要过来吃点糌粑?”
不远处,黑帐篷的一个牧民小姑娘热情地朝她招手。
林沫合上手机盖,朝牧民的帐篷方向走去。
这个帐篷里住的是一家四口,一对夫妻以及他们的三个儿女。
他们的大儿子已经十九岁,平时一起帮忙放牧,二儿子在城里读高一,小女儿今年八岁,正好小学放暑假。
林沫走进帐篷,这家人正在捏糌粑,青稞晒干后磨成粉,再加入酥油和奶茶,吃起来奶香四溢。
“林沫,你找到家人了吗?”小女儿拉桑问。
林沫摇头。
她把手机还给拉桑的哥哥,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石头,这块石头大体呈黑色,上面却布满了一圈圈白色的纹路。
“赞姆!”
拉桑母亲看上去很意外,她说了一堆当地方言,最后小女儿拉桑抬头,看着林沫道:“阿姆问你的赞姆是从哪里来的?”
林沫没回答,只说:“这个给你们,谢谢你们留我住几天。”
在牧场遥远的尽头,隐隐可以看到一座雪山笼在云雾里,那是一座神圣又充满诅咒的神山。
“你去了咔达姆?”拉桑问。
林沫依旧没说话。
“我要走了。”
林沫看着外面蔚蓝的天空和一望无际的草原道。
“你要走了?可是夏牧场离县城很远很远,你走不出去的。”
拉桑担忧地看着她,一双黑玛瑙一样的眼睛又大又亮,她转头向自己的母亲从方言说了几句,这位母亲也同样担忧地看着她。
“阿姆说,从神山上下来的鸟儿,是要飞向远方的。”拉桑道:“这颗赞姆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
拉桑的母亲已经在一旁准备东西,她将耗牛肉装了许多,又在水袋里灌满了奶茶。
“哦呢恳稀莱……”拉桑母亲说着方言,将包裹递给林沫,笑盈盈地看着她。
小拉桑解释道:“路上小心,阿姆说远方的鸟儿飞累了,会记得回家的路。”
“……谢谢。”
林沫接过包裹,趁拉桑没注意,将石头塞进她的衣服里,便转身离去。
拉桑说的没错,夏牧场就像桃源,这里牛羊成群,草地永远翠绿,天空永远澄澈。
林沫在草原中独自一人走了很久,日头西下,成群的牛羊慢慢归圈。
她穿着牧民的大襟长袖宽袍,脱了一半袖子,红色的腰带系住袍子提到脚面,及腰的长发编成黑亮的麻花辫。
翻过一个缓坡后,秋风带着芝桑花的花香而来。
林沫吹着风,坐在坡顶上,翻出一块牦牛肉,用小刀割下塞进嘴里,不时喝几口奶茶。
天边渐渐变得暗紫,碎钻般的星星隐隐显现,一辆越野车披着星辰,从远处疾驶而来。
那辆越野车很快开到坡下,一脚刹车停下后,从驾驶室走出来一个瘦高的女人。
那个女人穿着黑色的背心,外面套了一件黑色格子衬衫,下身是一条黑色工装裤,脚踩一双马丁靴。
她头发随意扎着,摘下墨镜,笑着朝坡顶的林沫挥手。
林沫记得她,她叫方琅。
方琅迎着风,一点点爬上缓坡,一屁股坐在林沫身前。
她毫不客气地拿过水袋,喝了口奶茶感叹道:“真香!夏牧场草又多又嫩,牦牛也就这时候产奶多点。”
林沫看着她,眼神沉静地没说话。
“初次见面。”
傍晚的风吹来,辽阔的草原如海起伏。
方琅爽朗大笑,她转头看向林沫,风吹乱她额前的碎发,轻声道:“这回,终于是我最先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