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清晨，阳光熹微，宋佳禾是被一股热意闷醒的。

    她用手背抹了把脖颈上的汗，衣服沾在身上又湿又粘，她半睁开眼，随后，翻了个身。

    “砰”的一下，人掉到了冰凉的瓷砖地板上，手肘擦过板砖传来阵阵疼痛，宋佳禾顿时清醒，她捂着一片青紫的手肘盘腿坐起，迷蒙的双眸逐渐清晰，耳边传来躺椅摇晃的吱呀声，她环顾四周，视线聚焦在了堆满瓶罐的玻璃桌上。

    意识回笼，昨夜的记忆再一次浮上脑海。

    昨晚宋佳禾猛灌了好几瓶汽水，思绪随着升腾的气泡开始发散，压在心底的记忆又一次被牵拉出来，她坐在躺椅上一边整理着过去，一边思考着未来，想着想着倦意来袭，眼皮抵不过困倦的诱惑，便也渐渐地阖上了。

    简直荒谬至极。

    宋佳禾的生活素来井井有条，直至陆承宇的再次出现。

    他就像来势凶猛的龙卷风，推翻了宋佳禾原本的一切，连同她的心也一并翻搅打乱。

    六月初的太阳已经不能再用温暖来形容了，宋佳禾不过在地板上小坐一会，就又浸出了一层细薄的汗液。

    阳台外的蝉鸣响个不停，光影穿梭在飘曳的树缝之间，这是盛夏到来的标志。

    宋佳禾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随即，蹑手蹑脚的走进乔玥的房间，她轻车熟路地打开衣柜，拿出之前在这里留下的衣服后，宋佳禾便走进了浴室。

    宋佳禾打开花洒，凉水倾泻而下，燥热被一扫而净。

    洗浴过后，神清气爽的人打开了浴室门，蒸腾湿热的水汽争先恐后的往外窜，给干燥的空气增添了些许潮润。

    “奇了怪了，昨晚没下雨吧，怎么今天总感觉湿漉漉的？”声音从对门传来，宋佳禾抬头，只见乔玥正顶着一头乱发，惺忪的睡眼半眯着，细长挺翘的睫毛还在打着颤。

    宋佳禾难为情的拨了拨额前的碎发，咧嘴干笑一声语道：“是我刚刚洗了个澡啦，这些都是从浴室飘出来的水汽。”

    听闻，乔玥慢吞吞地点了个头，头顶翘起的发丝随着额尖晃动的弧度一瞥一瞥地摇，而后，她提起了眼皮，语气里还带着几丝未醒的睡意：“对了，那你还要用浴室吗？”

    宋佳禾加快了往外踏步的速度，她边抱着浴巾往阳台走，边回头对着乔玥语道：“我不用了，你去吧！”

    才停止的水声又响了起来。

    为了不再陷入回忆与情绪的漩涡，宋佳禾决定让自己忙起来，趁着乔玥还在洗漱，她便兀自走进了厨房，熟练地打开了冰箱，开始准备今天的早餐。

    冷气卷成云雾从门缝中溢出，为酷热盛夏的早晨填上一丝温凉，宋佳禾透过缕缕薄雾望向冰箱的内部，暖黄的灯光下零星的食物四散在空阔的夹层上，宋佳禾又将头凑近了些，从上至下将所剩不多的食物统统扫过。

    宋佳禾左翻右找，唯有摆放在最底层的速冻水饺勉强能够当作早餐，她伸手一拿，正打算拆开包装，却被一旁的日期吸引了目光。

    黑色的数字定格在了一年前，这一袋未开封的水饺早已过期。

    她用力一推将冰箱门关上，嘴角不甘心的嘟起，仿若一只泄了气的小皮球。

    宋佳禾无奈之下只得把这包水饺扔进垃圾桶。

    正当她一筹莫展的时候，熟悉的声音混着薄荷的清香横空响起：“反正今天放假，闲着也是闲着，我们要不要去狗咖玩玩？”

    宋佳禾转过头，看见乔玥的嘴角一片花白，不忍大笑了起来，她身侧朝前一倾，手掌往冰箱的柜门上大力一拍：“乔玥，你要不要先去照照镜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圣诞老人呢！”

    一听这话，站在门口的人立马急了，乔玥一个箭步又奔回了浴室，不一会，只听屋内传来一声尖叫，而后，哗哗水声再次响了起来。

    由于食物实在少得可怜，宋佳禾最后还是点了外卖，待乔玥洗漱完毕，餐桌上早已摆好了丰盛的早餐。

    乔玥也不跟她客气，坐下就是一顿吃。

    她一边往嘴里塞着吃食，一边伸长着脖子，将头凑向宋佳禾：“我刚刚说的意见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宋佳禾举着筷子游走在碗碟之间，视线在各色菜肴中来回飘荡没有抬头：“你是说去狗咖那件事情吗？”

    “对呀，你不是从小就喜欢狗吗，但，你爸妈又不让你养狗，平时也没空出来玩，也就这几个法定节假日可以去看看小狗。”乔玥咬着筷子声情并茂的说道。

    宋佳禾夹了块糕点送进嘴里，不急不慢地颔首应道：“你说的没错，那一会吃完咱们就去吧。”

    语毕，宋佳禾继续扫荡餐盘里的美食，倒是乔玥摆弄着碗筷迟迟没有下嘴，半晌，乔玥磨磨唧唧的舀了一勺糖水，甜润的水液滑过喉道，她忸怩地清了清嗓子，又开口问道：“不过你现在都搬出来了，有没有考虑养一只小狗？”

    正在喝水的宋佳禾不禁一呛，绯红蔓延整个脸畔，羞臊的情绪仿若魔鬼操控着宋佳禾的每一个细微神情，她双手抱着臂，细滑的玉指浮躁地敲打着软弹的肌肤：“说什么呢，我这不是和别人合租吗？”

    一说到合租，乔玥八卦的心又被勾了出来，她一改方才察言观色的旁敲侧击，反而兴致大增，她激动地将筷子往桌上一敲，双脚盘坐在凳子上，兴味盎然地说道：“陆承宇算什么别人呀！”

    宋佳禾正在擦嘴的手微微一顿，她的眉眼往下一盖，落寞的神色被掩进了阴影里，随后，细弱无奈的低吟自空中淡淡响起：“怎么就不算别人了？我和他现在的关系很尴尬诶，如果真的要养狗，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和他开口，我总不能连声招呼都不打吧，这样很没礼貌的。”

    乔玥心急如焚，她恨铁不成钢的往大腿上响亮一拍：“你不是喜欢他吗？可以用这件事情当作一次机遇和他拉近关系呀！”

    宋佳禾却难以启齿的扭捏了起来，她向来是个脸皮薄又自尊心强的人，实在做不到明明上一秒还在情绪激进的否定对方的真心，下一秒又软下姿态主动讨好缓和关系。

    “可是....”

    “你别可是了！”乔玥手臂一挥，捂住了宋佳禾的嘴。

    被迫闭嘴的人睁大着圆眼，宋佳禾眉尖微微下垂，浓密的睫毛下是混杂着无辜与错愕的神情。

    这样的眼神望得乔玥不由心生愧疚，她收回了手，眼神有几分回避，含糊的语气里透露着歉然与羞愧：“那个...我的意思是即便不能保证百分之百可以成功，你也可以试试呀，难道你不想和他在一起吗？”

    分明才起床，宋佳禾就已经略感疲惫了，她昨天晚上在想这个人，今早一睁眼又神差鬼遣的想起了他，此刻，哪怕只是在吃早餐的间隙，谈话间也处处充斥着陆承宇。

    简直阴魂不散。

    她想结束这个话题，更想从这个被陆承宇填满的世界里短暂逃亡。

    好喘上那么一口气。

    宋佳禾随手夹了个点心塞进乔玥的嘴里，之后，又拿筷尾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尖：“不是说要去狗咖吗，还不快点吃早餐！”

    两个人拖泥带水的收拾好餐桌以后终于出了门，到达狗咖时已是饭点，狗咖也才开门，店里没什么人，只有满屋子乱跑的小狗。

    难得不用与人打交道，一个下午宋佳禾都在与活泼的小狗你追我赶，玩得好不尽兴，一来二去的，宋佳禾不知绕着场地跑了多久，直到筋疲力尽，她随处找了个空地瘫倒躺平，汗水顺着她的发鬓往下淌，宋佳禾气喘吁吁地张大着嘴，任由冷气涌进湿热的口腔。

    身体过度的疲惫阻止了大脑的思考，宋佳禾望着头顶洁白如雪的天花板发起了呆，她短暂的逃离了记忆也逃离了那个人。

    直至晚霞的余晖几近消散，二人才意犹未尽的离开了狗咖。

    傍晚的微风卷走了日光残留下来的余温，轻薄的凉意自宽大的衣袖往里沁，干爽的气流带走了黏在宋佳禾肌肤上的水汽。

    她垂下头看着被风吹起后鼓成球的衣服，微泯着嘴角，内心经过一番挣扎之后，宋佳禾拉住了正要过马路的乔玥，她踟蹰片刻，还是开了口：“我可能还没准备好面对他，这一次也许要在你这里住久一点。”

    乔玥回过头，爽朗一笑：“嗨，我还以为怎么了，我俩谁跟谁啊，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乔玥说完，作势要走，脚下的步伐还没踏出去，人又被宋佳禾给拽了回来：“我还没说完呢。”

    乔玥再次把头转回，眼神疑惑：“怎么了？”

    宋佳禾向她凑近，语气轻缓，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如果要住久一点的话，我放在你那里的衣服就不够穿了。”

    听闻，乔玥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多大点事儿，你可以穿我的呀！”

    宋佳禾轻声浅叹，无奈的睨了眼乔玥：“我上班要穿正装，你一个花店老板，还时不时骑着你那小摩托去旅行，会有正装？”

    大大咧咧的人窘迫的挠了挠头：“那倒也是。”

    继而，乔玥又猛然正色，她庄重的申明道：“但是，我也不是什么花店老板啦，只是替我爸妈打理他们的店铺，经营权可不在我的手上呢！”

    说罢，宋佳禾难得展颜而笑。

    插曲过去，宋佳禾的眸色又恢复成之前那般灰蒙，她扯了扯嘴角，想尽量把话说得轻松一些：“所以，我现在回去拿，今天的晚饭给我留一份就好了，你不用等我吃。”

    乔玥眉头微蹙，被宋佳禾的说辞绕得云里雾里：“可是你不是还没做好准备见陆承宇吗？”

    宋佳禾赫然颔首，她的声音淹没在车水马龙的鸣笛与闹声中：“现在不是放假吗，而且，你也知道他是闲不住的性格，指不定在哪里游山玩水呢！”

    她又一次做出了侥幸的设想。

    宋佳禾总是这样心存侥幸。

    侥幸当初自己在琴房听见的只言片语只是错位的信息差，侥幸现下正逢假日一贯好动的陆承宇不会在家。

    期待又忐忑，甜蜜又酸涩。

    面对那个人宋佳禾总是自我矛盾，在天秤的两边反复横跳。

    人群的吵嚷与车辆的轰鸣仍旧无间无息的穿梭在宋佳禾的耳鼓里，她的目光落在乔玥的眼眸中，透过她铮亮的瞳仁看着倒映在其中的自己。

    渺小的身影下是一颗拧巴又碎裂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