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处院落,藏在深山里,别处是青山连绵,一派生机勃勃,这一处却不同,如同冬日一般,寂静,没有生气。
不知过了多久,这一方院落终于迎来了一丝生气——一个鹅蛋脸,身材结实的姑娘,只见她步步生风,步伐不紧不慢,时而瞪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观察着四周。
此时,屋内打坐的人睁开了眼,向门外看去。
这是一只虎妖。
屋内人心道。
屋里的男子穿着一身白雪般的衣袍,不轻盈,宛如高山上终年不化的冰雪般厚重,只是他如今面色苍白,平白多了些脆弱。
任谁也想不到,这病秧子是从前人人敬仰,剑宗的一代天骄,元初真君——苏钰。
那虎妖名叫如花,她现在正提着一篓子药草,哼着小曲,准备送给里面的大人。
如花是妖主锋镝的手下,几日前,妖主吩咐下人新建了这处院落,除每日晨时的洒扫外,其余妖不得靠近,当然,也不会有妖靠近,毕竟这还算是人界,只是有许多妖好奇,里面究竟住了谁。
如花的任务是每日给院子里的人送药。
做为一只略晓人类规矩的妖,如花在进入房门之前抬手扣了几下门。
“请进。咳咳咳。”,宛如碎玉般清澈的声音传来。
“大人,药已放好。”,如花放好药后,偷偷地瞥了眼眼前的男子。
伤痛并未折损他的容色,他时不时地咳嗽,仿佛要将肺撕裂了,但他看起来十分平静,甚至于,带着神性的宽和。
“多谢。”,苏钰道。
如花觉得,这差事,她可以顾得上。
如花高兴地说了一句“不客气昂!”,随即想到什么,便匆匆退下。
如花得帮着族中训练虎妖,做为妖主的军队,原先她是有些抱怨的,因为她实在有些忙。
“如花,你在这儿干嘛呢!”,看着站在树下的如花,虎妖管事一声怒吼,
“关你屁事!”,如花被打断了沉思,有些生气。
被族中小辈凶了,本就烦躁的管事彻底毛了,变出虎身原形,就和如花打了起来。
然而,到底年长的虎更为厉害,如花没有比得过虎妖管事的妖力,但她也揪去了管事的一大把虎毛,让管事本就稀松的头顶雪上加霜。
一架打完,解了气,二人才变回人形。
“二大爷,你咋回事,发这么大脾气辽!”,如花问。
“还不是老大,非要俺们学人间那一套,俺在妖里哈招了半天,也没一个会做熟菜的。”,虎管事揉了把头顶,又是一堆虎毛。
“里头那个,是修士吧?”,如花问。
“是嘞,也不晓得老大咋个想的,这是把一个病秧子当眼珠子供着吧!”,虎管事愁眉苦脸。
“别乱讲话,讲不定是妖后呢?”,如花说。
“哎呀,老大眼光没那么差。”,虎管事摆了摆手。
妖族择偶,好身强体健者,如花想了想自己的追求者,又捏了捏自己坚硬的肌肉,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此刻的苏钰放松了身体,倚着墙坐着,阖着眼。
只是,他的识海中却不那么平静。
“天道,我为什么会回来,你给我说清楚。”
脑中一道金光闪过,一个声音小心翼翼地回答:“为了报答你的恩情,俺给你了一个新生。”
“给一个新的身体?”
“新的生活。”,声音更加微弱,但又陡然加大了一些,“但是,俺把你原先的身体从万魔窟里头搞了出来,修修补补也能用,你看,这不好好的吗?你还能舞剑嘞。”
苏钰感受了一下这个筋脉被重新拼接的躯体,一阵咳嗽后,冷哼一声,道:“是恩将仇报吧?舞剑?舞一个一步一口血,一式一昏迷吗?”
“俺没能量了,你将就一下吧。”,说完,天道就没了声息。
苏钰叹息一口,安慰自己。
算了,来都来了……其实也就是药苦了点,运灵的时候疼了点,当初得罪的人多了点,没事,谁还没几个仇人呢?不就是天之骄子嘛,……,他要和这狗天道拼命。
苏钰在这个躯体三岁的时候穿了过来,书外的他是猝死的。
熬夜写论文,亲人两行泪。
由于他要足够的功德转世投胎,这个小世界的天道就和他达成了交易,小世界的主角脱轨,重要配角元初的意识消亡,天道无法控制局面,只能让他顶替元初仙君,拨乱反正。
在那段日子里,他明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练剑,悟道,还要保持高冷形象,在出场前修炼到元初仙君该有的水平,天道则每天指导他修炼,但苏钰实在高冷不起来,天道常常忧愁他该怎样入无情道。
所幸,原先的法则还是起作用的,他十四便入了无情道,此后修炼愈加勤勉,二十三便成为剑峰长老,悟出剑意,世人皆尊他为元初真君,三十收了弟子,个个奇才。
终于,在他的悉心教导下,主角不出意外地出了意外,入魔了。
万魔窟大开,在天道的鬼哭狼嚎下,他于天道将他送走的前一秒,以身躯填了万魔窟,封印了万魔。
他的生魂游游荡荡,昏昏沉沉,直到被天道再一次拉进小世界。
天道几乎耗尽了功德,让他重回身躯,不至于神魂俱灭,没了投胎的机会。
几日前,他被妖主锋镝带到这里,天道告诉他,他曾是妖主的知心好友,虽然苏钰本人没有什么映像。
这倒不怪苏钰,修无情道的人,是与天争气运的,理论上来说,也是最可能飞升,成为神官的,原先拥有这个小世界的法则之力的神官自然不愿意分给这个小世界里的土著一杯羹,于是,修无情道的人便多了种种限制,修为愈高,五感丧失的便愈多,甚至于,失去一切情绪,包括,对生命的热爱。
苏钰从来认不清人,只靠着辨别周围人的灵气来勉强分辨,但灵气这种东西,妖身上实在是太稀薄了。
苏钰整理了一番思绪,走出了房门。
他随意找了一处石头坐下,看着远山青葱迭绵,一时间竟失了神思,忽觉灵气在周身四涌,不知怎的,他忽然想到了一式的剑招,于是拾起一根枯枝,用灵力除了泥尘,随着心意舞了起来。
锋镝推开院门走来时,便看到苏钰白衣衣角翩跹,木簪在灵气的挤压下不堪重负,落下墨色的发丝肆意着,一招一式间,仿佛有鹤唳凤鸣,细细看之,又不伤院中一花一叶。
何为无情?大道无情,一枝一叶,皆予之于情。
锋镝垂下眼眸,忽觉一阵苦涩。
物物皆有情,物物无入心。
锋镝曾与苏钰一同修炼十二载,起初得知苏钰修无情道,他总觉得不信,苏钰待人人皆暖情,只是不爱笑,却从不似那几个无情道修士,个个冷若冰霜,后来苏钰身死,他也回了妖族继任。
直到几日前,苏钰来找他,他欣喜若狂,想紧紧拥住他,却看见他眼中透着戒备,苏钰,根本不记得他。
锋镝在那一刻终于明白当初苏钰的大弟子宣子熙叛逃时说的话。
“师尊,您爱草木如世人,又视人人如草木。”
锋镝终于明白了苏钰的无情道,万物皆在眼中,万物皆可得他一份喜爱,却不可再多了,苏钰不记得他,因为在苏钰眼中,锋镝,与这庭中一树,并无区别。
一截枯枝在苏钰手中仿佛有了灵气一般,一式尽饮西江过后,苏钰收“剑”,附满了冰霜的枯枝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让锋镝想起了他在万魔窟那一剑。
当年,元初真君一剑斩了十万怨鬼厉魔,惨叫声响彻云霄,那时,苏钰看起来十分平静,但锋镝总觉得他像是一处快要喷发的火山。
血红的霜华落在暗红的地上,他们同伴的尸体上,还有无辜的“祭品”的骨骸上——他们是普通百姓,血肉被鬼魔分食了。
“锋镝?有何事?”,苏钰坐在石凳上,温和地问道。
“你为何不肯和我回妖界?去那里,你徒弟不会找到你的。”,锋镝说道。
苏钰确实决定离那些天之骄子远一点,所以他没有回剑宗,他觉得有些累了,况且,他的无情道心,早在万魔窟就有裂痕了,现在,天道只让他好好活着就成了,他现在这样便很好。
最重要的是,锋镝,与他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