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机发出呲呲的吞吐声,李停从沉思中醒来。他一丝不苟地一沓沓排齐、装订、贴签,甚至没有费心思多看一眼密密麻麻的信息和笑容飞扬的证件照。
反正都一样,他心想。
mentor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从身后响起。“这一票确实不太好干……不过你前几单都做的快,当成一个挑战也好,总归该尝试一些不一样的。”李停转身谦恭地点头,他从眼前女孩精致的妆容中看出了几分揶揄,一股不好的预感从心底爬起。
“谢谢robyn姐姐,我去看资料啦!”他夹着一沓文件离去,电梯门开是三月北京的春风,料峭中竟有些许暖意。身后“恋爱事务所”五个烫金大字隐没在CBD花花绿绿、重重叠叠的牌匾之下,格外显眼。
李停不记得自己第一次听说这家事务所是在什么时候。大一?或者大二?但一定是在大流行后了,官网的介绍词顺应时代:“填补被漫长封闭拉开的距离,最精准的大数据检索与人工判断,帮你找到最符合需求的唯一。”很符合潮流的不明觉厉的词块堆砌,没有人记得漫长的修饰,但在这个分手比脱单频繁的年代,灵魂伴侣的魔力自带某种奇妙吸引。
至于实习选择这里则是顺理成章:社科背景找工作本来就是大杂烩,一头扎进互联网公司实在是大势所趋。而事务所闪亮的宣传早就铺满每一站地铁大屏,高薪、隐私、top2联合创始人、3轮融资风投的标签太诱人,更别提往届学长学姐的故事——秋招中靠这段实习经历一路高歌猛进,货真价实的含金量更使这家事务所蒙上一层神秘色彩。
不少熟识的同学都一起投上简历。“相亲机构”般的职业的确与选择专业的初心有所落差——不过他安慰自己:探索人与人的可能联结何尝不是自己专业的微观应用呢。何况在惨淡的就业潮里,能有offer在手就已经是奢求了。
第一单来的又快又好。对方是公司高管,婉转诉求赤裸地翻译过来就是男大学生。金额当然不是问题,嘴巴严活好最关键,不过要是能省点是更好的。褪去相亲的表层外壳,每一单交易不过是双方各取所需——初入社会的李停倒也懂得不评判的道理,只在短暂的惊愕后就接纳了自己的工作。
略一思索,李停跑去抖音和小红书喂了一下午大数据,不断双击网罗waiting list,观察既往发帖记录确定生活条件,再用开门见山的私信果断出击。他在心里列出步骤先后逻辑层次,细密小心如同做一篇文献综述的筛选。正是一样虚荣拜金的年纪,他自信早已看透这些晦暗不明文案背后的真实内心。
结果顺利的出奇:李停带着虹膜镜奔赴一场场饭局,客户如同面试官般看过一个个惶恐不安又欲望暗涌的面孔,耳机里的惊叹声从未停止。李停露出安然的笑容,他和对面的男孩们无拘无束相谈甚欢,恍惚间却回想起两年前参加自主招生的自己,最后一个回答结束时,主考位上的老师也露出同样的微笑。他相信耳机那段的客户此刻也一定笑着——他们都胸有成竹,赌局刚开始就看透了底盘。
结束最后一局,李停起身目送对面的男生离开,看到身影消失在门帘后又反射般敛起嘴角,然后一个更加灿烂肆意的笑容绽开。他想自己开始喜欢上这份工作了:从互联网的无尽角落中搜出一个个灿烂的、生动的人,按照标签贴好放在桌前以供选择,实在是富有工匠精神的臻选过程。他乐见其成,甘之如饴。
半年了,一切顺利。或许是第一单的成果太过惊艳,客户的美言让mentor满意不已,此后他的工作大多是相似的导向,常规的恋爱单倒成了少数,与“恋爱事务所”的名号相比之下显得有些讽刺。李停并不觉得奇怪——他深知这是金钱驱动的社会,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早在大一的专业必修课中就无限强调过了。
宿舍里静悄悄的,也不知道紧锁的床帘下是不是藏着睡觉的室友。李停低头翻开资料夹,却被简单的介绍吓得五雷轰顶:
目标:脱单。
要求:器大活好;颜值身材;足够爱我;学历谈吐。四项缺一不可,但重要程度按照顺序递减,可适当放宽标准。
不同于一般客户三缄其口生怕透露太过隐私,委托人近乎张扬的附上了自己的详细简历,浩气凛然,仿佛是从奖学金公示栏扒下来一般。P大口腔博士,一年前开始就职于独立诊所,有三甲医院轮转经历,师从正畸科泰斗xx教授。
姓名栏写着Arthur,配上一张从容淡然的海马体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