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帮你把信传出去，但内容，要重新写。”

    ……

    窗外月明星稀，屋内两轮白月仙子放下茶盏，面带微笑。

    轩辕景鞅晃了晃神。大家都说靖妃不漂亮，不得宠，可她今日和靖妃夜话，两人的距离不足半步，连她面上细细的绒毛都看的一清二楚。

    她分明是绝世之姿容。肤白如玉，但面下青白，是长期喝药造成的病态。一轮弯眉似蹙非蹙，鼻梁纤弱，唇色浅淡，美目圆润，只是总像有一股烟雾笼罩着一般，含着浅淡的水珠，仿若深山湖泊里的一艘轻舟。

    轩辕景鞅这几个月劳累心神，已经瘦了不少，可和养尊处优的靖妃相比竟还有些富态。

    即便后妃应有传宗接代、身体康健之德行，可如此美人，怎么就传成了“容貌不堪入目，皇帝不远驻足”的怪话？

    “娘娘，您很操劳吗？”

    靖妃愣了愣，如葱根水玉似的手指抚摸上自己的脸颊：“我又瘦了吗？”

    她的睫毛很短，或许是因为眼睛太醒目，反而让人难以注意那硬朗的睫毛。

    “快到夏凉节了，一热我就没胃口。”

    “可这几日明明冷。”

    靖妃笑笑：“是你的心冷。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记着你刚说过的话。”

    靖妃走后，轩辕景鞅便坐在床上发呆。

    长夜漫漫，她已经很久没有睡个好觉了。每每吹灯，公婆兄嫂的脸便浮现在她眼前，他们从前多疼她，可死后就有多不甘。

    靖妃愿意帮她，只是她以前只学怎么当史官，却没学精如何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复仇。

    靖妃说，既想找同盟，怎么手爪子伸得那么远？大司空固然会因为女儿厌恶谢凌，可她又如何保证大司空不会把这封信呈给皇上？

    想把别人当工具，她想得太简单了些。

    “既然要找同盟，何不从宫里先找？你的手只有五寸，可我的手，却能笼络后宫和我母族。”

    她说的有道理，是轩辕景鞅一叶障目，因为皇帝的缘故，将后宫所有人一众忽略了。

    靖妃肯帮她，是为了皇后之位。

    皇上始终不愿意松口，任凭太后日日叫去问话，靖妃被耗在深宫宅院数十年，二十五岁的年华，只等皇后的名分才吊着一口气。

    轩辕景鞅思忖着，在靖妃的帮忙下，她一是收获了靖妃这个盟友，二是笼络了大司空。

    可这远远不够。朝堂之上，政权是实打实的武器，可民间需要的却是人心。

    她沉眸，有了一个好主意。

    第二日一早，她便叫了春桃过来。

    这丫头虽然曾经好高骛远指望轩辕景鞅为嫔为妃，但她当了奴婢，春桃竟也一如往常，见她无恙还流了几滴眼泪。

    轩辕景鞅用院里的草折了一些小狗小兔子，春桃喜欢的不得了。

    她内心叹气，若能成事，一定不会辜负春桃。

    “春桃，你认不认识狱里的守卫？”

    春桃吓了一跳：“好姐姐，你要干什么？不会是想看你哥哥吧？皇上早就下令了，谁都不许探视班大人——”

    “好吧，”她露出一副失望的神情，过了一会儿又问，“其实我还有一个认识的狱卒，他曾经于我有恩，你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他现在怎么样了？”

    春桃一听是这件事，顿时拍了拍胸脯：“这有什么？交给我便是了，我表叔就在里面当差，你朋友叫什么名字，我让我表叔打听一下。”

    “赵卫。”

    她倒也没有撒谎，曾经数次进去盘问陶巫，一来二去就和赵卫熟络了，更因为赵卫也是谢凌曾经的上司，不管是问谢凌、还是照顾班腩，赵卫都是不二人选。

    春桃离去后，轩辕景鞅抱来了小鱼儿，去和靖妃说话。

    靖妃病弱，但也没什么具体的病，常年服药下去，身子能好才怪。两人既然短暂同盟，互相扶持也是应该。

    “这小丫头眉清目秀，好可爱。”

    轩辕景鞅也舒展眉头，小侄女更像嫂子，皮肤白嫩，眼睛很大。

    “是啊，小鱼儿这才多大，就会跟着丫头吃粥了，我呀只希望她能平安长大……班家就她一脉了。”

    靖妃温柔地拍拍她：“你别灰心，你夫君至少还活着。”

    班朔……

    这么久以来，她让自己尽量不要想到班朔。

    可每次想到谢凌，想到报仇，就不可避免地将班朔的模样刻在脑海里。

    她总觉得和班朔总会再见，以后说不定游山玩水，哪怕风餐露宿也是开心的，她想带着小鱼儿，和班朔在春日栽树，秋日里伴着花瓣飘落收获果子，班朔还像以前一样和她拌嘴，但天冷时会第一时间为她做好暖袋。

    “谢谢靖妃宽解。”

    靖妃喜欢小鱼儿，她问道：“小鱼儿有没有大名？”

    轩辕景鞅摇头。

    “我想给她起个名字，不知你觉得怎么样。我吃了半辈子药，没病也吃出病了，总是孱弱，小鱼儿就叫不弱好不好？”

    不弱，女子本不弱。

    “好呀，”轩辕景鞅舒了口气，之前一直觉得自己起不好名字，想等班朔和她团聚后两人一同商量，但“不弱”二字真不错，“班不弱，好听。来日和她叔叔团聚了，让她叔叔为她定个好字。”

    靖妃摆摆手：“以后有机会，我认不弱做女儿，班朔起名字肯定是要按照班家族谱的，不弱就先当作小字吧。”

    “也好。”

    没过几日，春桃便带着消息回到宫里。

    “姐姐，赵卫断了一条腿，是被谢大人打的。我听说之后吓了一大跳，连忙托人找到他家，才知道原委。

    赵卫说，自谢大人升官之后，对之前的同僚们都下手了，笑面虎一样，人前感谢栽培之恩，人后却下死手。

    赵卫算是幸运的，只是断了条腿，攒的银子还够过活，他老婆也在外面做些生意糊口。但其他人就不好说了，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他们的亲人孩子就……”

    春桃叹了口气，道：“姐姐你上次说的很对，陈小姐嫁错人了嘛！等大司空被他利用完了，谢凌肯定还像以前这样，卸磨杀驴。”

    她重重地锤了锤桌子，十分生气。

    轩辕景鞅从屋里翻出银子，递给春桃。

    “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轩辕景鞅道：“这是一千两。你帮我把赵卫说的人都去探望一遍，不用说你是谁，也不要告诉他们我的身份，你只需要给钱，再不断提醒他们谢凌做过的恶事就好。”

    春桃疑惑道：“姐姐，你把钱给他们又不说你是谁，他们也不会感激你呀？”

    轩辕景鞅冷笑道：“不需要让他们知道我是谁，只需要让他们时刻谨记，谢凌，这个名字有多可恨。若有人问起你的目的，你就说，等到合适的时机，会帮他们报仇。”

    春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春桃势单力薄，若被谢凌发现，难逃一死。

    “等等，春桃。我会找个人保护你，你们在外务必小心，要是被人发现……”

    “姐姐放心，我就是死也不会供出你。”

    小丫头红着眼睛，因为轩辕景鞅给的钱太多，她说剩下的就是给她的报酬，这些钱足够她一家人活两辈子了。

    轩辕景鞅笑道：“乱想什么呢，我不怕被人发现，只不过是麻烦一点而已，但你的命最重要。”

    “谢谢姐姐。”

    人手还得问靖妃借。她痛快地答应了，叫她本家的堂弟胡芸琪随身保护。

    事已落定，要成或不成只是时间问题，这段时间她闲了下来，她读的史书多，为靖妃出出主意。

    和靖妃相处以来，她感受到了另一种温暖。

    靖妃不想母亲一样教她，也不像嫂子一眼管着她。

    她就像一株花，一本书，就那么静静地陪在身边，令人安心。

    轩辕景鞅腹诽，没眼光的狗皇帝。

    她一边嗑瓜子一边道：“靖妃，要我说，呸呸，”瓜子皮落在她鞋子上，轩辕景鞅跺跺脚，“你这名字和封号都不好。”

    靖妃本名胡英琉，封号更是皇上亲自拟定，有“恭敬”“无私”的含义。

    靖妃喝了口茶：“我们家从草从王，堂弟那一脉取芸字，我这一脉取英字，琉字不好吗？琉璃，多漂亮。”

    轩辕景鞅想了想：“英也就罢了，还不错，可琉璃哪里好了？我一碰琉璃就瘙痒，那琉璃还那么容易碎……”

    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错话，连忙小心翼翼地道歉：“我错了。”

    靖妃笑道：“可琉璃洞观一切。看得清太多的人，总有一颗琉璃之心，有得必有失。我倒想问问，你说我的封号不好，差在哪里了？”

    轩辕景鞅见她不生气便罢了，也笑：“恭敬，这是给妻子的封号吗？这明明是给臣下的忠告。要我说，姐姐称得上那句，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尘如土，更有心若琉璃，洞若观火的才智……鸿，鸿字如何？”

    靖妃一愣，缓缓道：“江边鸟，云下鱼。”

    她看向轩辕景鞅的眼神温柔，她竟懂她，懂她想拥有后位的野心，是鸿鹄之志，而非短见之举。

    若她能自己做主，一定也不要这个封号，将她困在这里这么多日夜的封号。

    靖妃抱着小鱼儿，心下满意，这次的盟友，找对了。

    夏凉节刚过，皇帝便到她宫中留宿。

    是轩辕景鞅出的主意，她说皇上不觉得她漂亮是因为皇上眼神不好，根本看不见靖妃的脸。

    她说的话糙，但大约靖妃就是一张似云如雾谪仙般的人脸。

    前朝有位妃嫔，自己失宠，便举荐宫女侍寝。

    宫女侍寝当夜惹皇上不快，于是妃嫔一袭纱裙缓缓而来，皇上从未见过她穿着纱裙的样子，为之心动，于是复宠。

    宫妃穿着衣物都有规矩，这规矩端庄她们的仪态，却有时也会掩盖她们的光辉。

    和轩辕景鞅相处时，靖妃便穿着月白色衣服，可若是见皇上太后就不能这样了，不合礼数。

    今日靖妃便是梨白打扮，眉心一点红，仙气飘飘。外面套了件粉蓝色披肩，添了几分娇美俏皮。

    她深呼几口气，皇上，就是掌柜的，就当是汇报账目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