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
我是我们的第几个?规则
要求我,前进。是的,前进,禁止
停止,所有。相信规则。
前进,即使前面是一潭
死水。销毁一切的死水。
…
早晨,严酷的塔利亚军工基地里突然掀起一阵动乱,喧嚣的警报声响彻整片拉萨尔高原,上级警官下令全城进入戒备状态,所有居民都不允许离开城区范围。因为军工基地里逃走了一个残次品,一个没有被及时销毁的劣等造物。
通知发布到居民们的通讯器上时,桑菲德尔先生正拎着一扎啤酒往外走,看到消息后的脸上流露出明显不爽的神情。
本来,桑菲德尔先生已经计划好这周末的安排,他要自驾去默克西柯的海边度假,让自己尘封的身体泡泡海水、晒晒阳光,这多是一件美事啊。
结果现在,警卫突然发布一道命令,就把他被困在城区,哪里都不能去,真是无奈。
“只是逃走了一个机器人而已,好好的一个假期就这么被浪费掉了,真是遗憾。”
桑菲德尔抒发着自己的叹息,然后看向身边管家,见他不搭理自己也不在意,又自顾自地说起话来:“我真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搞出那么大的阵仗来,没有人类会被你伤害到的,等他们见到你,他们一定会后悔自己小题大做的行为。”
不过,如果军工基地非要追踪到底的话,那事情就有点麻烦了。桑菲德尔先生看着通讯器上新发布的消息,又看了看自己沉默寡言的管家,还是想不通他有什么魔力,能让一个大型基地这样重视。
基地方出动三组装备精良的军队,布置海陆空三级严密的搜寻,同时还开启了州界巡防网路,层层布防,据说没有任何生物能从这样的封锁下逃出去。
可惜。
拉萨尔高原上的大部分居民都在享受自己的悠闲生活,他们向来随遇而安。除了桑菲德尔,他总是不让人省心。就算居家封锁的指令已经彻底下达,桑菲德尔还是开着他的吉普偷偷跑到了郊外。
他的农场占地56公顷。农场东南方距离4.5km的森林里,桑菲德尔就在这里,在一棵生长了十几年的白桦树的枝干上。流动的空气让放眼望去的苍黄色树叶沙沙作响,云层折射出绚丽的光落在他身边。红色和蓝色的巡航机在拉萨尔上空无情飞过,留下无数道飞行的轨迹。一直到夜晚,来自城中心指控台的放射源覆盖了这片天空,阻拦着来自棒旋星系里天体微弱的能量。
“你真是不一般。”
桑菲德尔先生低下头,瞧着这位向来兢兢业业的管家,自言自语道:“为什么你要选择逃出来呢?这儿和基地其实没什么不同。”都不是属于你的时代。
“不,还是有些不同的。”管家终于开口,他反驳主人桑菲德尔先生的话后,又沉默了。
桑菲德尔还想听听他的理由,却发现管家的眼神慢慢空浮不再凝神。因为没有补给,他的能量耗尽,什么也看不见了,这位尽职尽责的沉默寡言的管家只感觉眼前一片黑,是一片熟悉的、遥无尽头的黑。
…
直到这具身体再度睁开他的眼睛,我也苏醒了。眼见我们周围的环境从苍黄的白桦林变作是一片铁皮围绕的畸形建筑,铁皮上凿出成片的密密麻麻的小孔,黑洞洞让人神经发麻,不寒而栗。
“先生,抱歉。”
我得向我的主人道歉。不知为什么,我的程序侵占了桑菲德尔先生的部分神经结构,我们如今一体共生。我看见了什么,他自然也见到了。自我们苏醒后,桑菲德尔先生长时间没有说话,也许是不习惯身体里另一道程序的存在,这始终让我心怀歉意。
“这是意外,和你没关系。”桑菲德尔开口了,只是语气显得格外疲乏,他提醒道:“这里有些危险,你多加注意,我累了,先休眠会儿。”
或许是长久以来的逃亡中训练出来的警惕心思导致,我不得不主动察看四周这种陌生的环境。果然,一个行为古怪的生物,突然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面对面,看着。
它狰狞地张大了嘴。扭曲的经脉泛黑,弥漫腐烂的气息。口腔里,密密匝匝层层叠叠尖锐细密的齿,一颗颗。一个活的绞肉机器。人型生物,一个没有理智的可怖怪物。
我瞧见,血盆大口的齿缝间满是碎肉残渣,带血的蠕动的活肉,嘶吼着冲动地向我们冲了过来。
心底厌恶的情绪升起,我知道,桑菲德尔先生最讨厌血肉模糊的场景了。程序指令在瞬时速度下达,伴随着我迟钝的心理反应。
怪物被利刃剁了下来,我面前,掉下一颗血淋淋的头。脖颈处的切面意外平整。头颅掉在地上,端放着,鼓剌剌的眼珠子怨毒地瞪着前方。周边没有人,除了我们。
钢筋裸露的房屋锈迹斑斑,看似随意堆砌的建筑其实四通八达,隐秘的脚步声暗示着我,有很多东西在里面横冲直撞,马上就要跑出来了。
赶紧离开这里,我想。手中刀刃上浓稠的血,一滴滴滑落在地上。
“左转巷子一直跑,末尾有一间废弃工厂,入口处数第四间,暂时安全。速度要快。”
“跑!”
是盲目还是麻木?我听从来自身体深处的指令往前跑,左转,背后已经缀着一长串绞肉机,或大或小嘶吼着紧跟着,一起狂飙到巷口。万籁……俱寂。
面前,又是一群奇怪的异形生物。
——花团锦簇,形态各异,自人脖颈上盛放的花枝鲜妍美丽,动人心魄。丑陋的干瘪的可怖的,是底下属于人的身躯。
这具身体素质羸弱,体质也不怎么样,比不得其他人造人钢筋铁骨。但他的视力很好,以至于面前的异形生物虽然没有五官,我却看出了它们表达出的最本真的欲望:花盆,新鲜的,马上要换!
急迫的根须就要触到我脸上。
只是要花盆吗?我抓过背后一只嘈杂的小怪物,削去了它的脖颈,丢给了面前这朵冰蓝色桔梗。它根须试探性地触碰,就在我以为它接受了我送给它的“礼物”之时,它的根须突然疯长,丢弃了这具身体,生气地朝我伸来。
我只能挥动武器一条条割断它们的根须。腕上的关节因为过度使用而开始僵硬生涩,挥刀的动作越来越觉得难。四周的异形仍然紧追不舍。躲避偷袭猛然一动,一颗螺丝从裸露破损的伤口里飞了出去,落在简陋的排水系统里,不见踪影。
怪物越汇越多,前后围攻,我只能两脚踩着巷子的墙壁往上爬,巷子两边的房屋,窗口被铁皮密封得严严实实,只留下零散几个黝黑的窟窿。深幽,透着黑。
我下意识往窟窿里一看,放大的瞳孔里满是恐惧。不是我的恐惧,是人眼…!紧紧盯着外面的我。
啊……有点痛。我一个没注意摔在了地上,左边胳膊脱臼,失去了一半战斗能力。一朵花枝怪物用根须缠住了我,底下一个残存的小怪物趁机抓住我的胳膊一掰,坚硬的金属骨架从皮肉中刺出。它张大嘴巴一咬。尖锐的牙齿划过金属,发出一阵难听至极的刺耳声音。
我们都愣住了。
或许是它们觉得我这表面一身薄薄的皮肉养分有限,全然分解也供不起它们饱食,一堆破铜烂铁的躯体和超标的重金属污染更是让它们避而远之。
趁着它们迟疑的时间,我转身一个疾跑,往桑菲德尔先生提示的废弃工厂里去。
只是我完全没想到,左转的巷子里是一队穿着军警服饰的人,大约十几个,看起来损伤惨重,我跑路的脚步顿了一瞬,用袖子包住受伤的胳膊。其实我很想转头离开,但是明显那些怪物们又被我引了过来。如果我跑了,他们这群人就被我害死了。唉。
没办法,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或因不作为而使人类受到伤害。看着这群人当中有几个东方面孔,我学着电影里的称呼找他们搭话:“嘿,同志们。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似乎失血过多,反应有些迟钝了,没有人回应我。桑菲德尔先生曾经告诉我,想要别人回应你,你最好找准说话的目标。我只好盯着其中一个年轻人,看起来他像是这群人的中心。
“你们能走吗?这边还挺危险的,等会儿那些怪物就要跟过来了。”
终于,这个消息让他们惊讶了,有人和我说话了,就是那个被我盯住的年轻军官,他满脸痛心,语气却坚决:“我们身受重伤,已然行动不便,你也赶紧走吧。往右跑,左边也有很多怪物。”
听见他的话,我下意识往左边看去,一幢幢幽黑的楼,让人心生警惕。
“小心!”年轻人突然惊叫,面露忧惧。
我感受到身后的风声和破空声,腕上的匕首往后一扎,金属碰撞的声音刺耳又难听。转头一看,又是几只跑散的怪物和花。
“给你们足够的时间,你们能撤退到安全的地方吗?”我忍不住问道。
机器人守则和程序统治着我的行动。放任行动不便的他们面对怪物的话,必死无疑。我根本没办法离开。如果我离开了,违反了机器人第一守则的程序绝对会自爆。
“这……”
年轻人似乎是要说些什么,我打断道:“这些怪物我能处理,你们先走。”随后又故意在他们面前收拾了几个怪物,好让他们赶紧放心离开。
似乎是被我的能力惊到了,他们终于有了求生的能力,几个断了手臂的人单手摸索着站了起来,扶起了另外几个腰腹重伤的队友,一堆人搀扶着往巷子右边离开了。
怪物啃不动我,我也不想和它们拼命。在这边和它们消磨了大概半个小时左右,估计那群人走得够远了,我也转身离开,顺着他们所说的路走。
右转。
通过弯曲百转的巷子之后,面前是一片宽阔的平原,几座摩天高楼拔地而起。玻璃栈道和透明的高楼里,行动的人影影绰绰。
魔幻与现实,似乎只在一线之隔。
他们应该已经安全地进到了这座城里,摩天大楼钢筋森林,看上去安全感满满,完全可以抵抗这些乱七八糟的怪物们。但那不是我的去处,那座布满尘埃的铁锈斑驳的油漆脱落的废弃工厂才是我的去处。
是的,在摩天城池的左边,这座废弃工厂亘久矗立,其间似乎也有人影行动,这具身体视力尚可。冥冥之中,总有人在提醒我。
他说,我的去处,藏着我的来处。胸腔里空荡荡的,指引我催促着我赶紧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