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图书馆里大多是人满为患的，傅今忙完实验室的事赶过去时已经过了正午，好不容易才在角落里找到一个采光不那么好的位置，打开笔电开始赶论文，刚敲下几行字，坐在他边上的男生突然慌慌张张开始收拾东西，噪音有些大，傅今默默戴上了耳机，继续自己手上的事。

    那个男生很快离开，紧接着又一个人坐了下来，掏出了一个满满当当的，大红色塑料袋，上面还印着黄色加粗的“振兴超市”四个大字。

    余光瞥见那人在手机上疯狂敲打了一阵，随后随意往桌上一扔，开始从塑料袋里往外掏东西。

    崭新的课本，一本、两本、三本……一共五本，叠起来比搬砖还厚，整整齐齐码在一起，紧接着是一本烫金的牛皮笔记本。似乎想到了什么，那人不知从哪个兜里掏出一包纸巾，开始反反复复擦拭桌面，直到一包新开的手帕纸全被用光，他又揣着垃圾跑到远处的垃圾桶，老老实实扔进去，然后重新坐了回来。

    红色的塑料袋里又被翻出了一支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钢笔，端端正正摆在书本的侧边，随后又是一瓶墨水出现在桌上。

    傅今终于停下了敲键盘的手，摘下一只耳机朝那人看去。

    那个红色塑料袋仿佛无底洞一样，唐默完全沉浸其中，哼哧哼哧从里面一样一样往外掏，终于在他翻出来一个小型加湿器并在满地寻找插座的时候，傅今终于忍不住了。

    “你来……学习的？”

    唐默直起腰，漆黑的杏眼在桌面上满满当当的东西上停了一会儿，随后看向傅今，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眉眼都弯成了月牙。

    “是啊。好巧，傅学长，又见面了。”

    傅今：“……”

    唐默抬起屁股把椅子往傅今那边挪，伸长了脖子凑近去看他的电脑屏幕，“学长，你在学什么呢？”

    傅今回答：“本毕。”

    唐默立刻彩虹屁：“哇！真厉害！你才大三就开始准备这个了吗？‘基于智能解’、解什么方法，看起来就很牛b……呸，很牛啊！”

    “基于智能解耦方法的光生物反应器控制系统研究。”

    “对，解耦，我也略有涉猎，我学的还不错呢。”

    “是吗？”傅今立刻来了兴趣，想要与他探讨，“众所周知对象之间的耦合越高，维护成本越高，因此对象的设计应使类和构件之间的耦合最小，把关联依赖降到最低，而不会产生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现象。但是模块间有依赖关系必然存在耦合，理论上的绝对零耦合是做不到的。那你觉得我这个实验里的解耦过程中该如何降低模块间的依赖关系，以达到最接近零耦合呢？我试过很多方法都不太理想，一直卡在第三步，不知道你有什么见解？”

    唐默一双干净透彻的眼睛空洞痴呆的看着他，上下嘴唇怎么也合不到一起，麻木的脸上早就丧失了对生的希望。

    傅今见他这副样子心下了然，回过头继续做自己的事去了。

    唐默从小就不爱念书，以前还有人逼着努力上进，后来一脱离管束就开始无法无天了，哪里还知道什么学问。问他书本上的东西基本就是一问三不知，装一装也就罢了，哪里会有人像傅今一样还继续问下去。

    他有些烦躁的挠了挠头，把一头顺直的及肩长发揉得乱七八糟，不甘心又凑过去：“我真的听说过的，就是记不住了。你问我们专业的东西我一定能说出来。”

    傅今不理他，只是目光落在那叠似乎连翻都没翻过的经济学书籍上，又继续码字。

    唐默在心里暗骂一万遍给他准备“道具”，并在看到他非要一起带上的一大堆东西时，果断掏出早上买烟问超市老板要的大红塑料袋的郭凡。

    老子的形象，妈的。

    唐默急中生智一改思路，“我承认我学习是不怎么好，但我也想好好学，可是没有这个天赋。你们这种脑子好的生来就在罗马，我花十倍的努力都追不上。其实每次和成绩好的同学们说话我都自卑，总感觉他们会看不起我，所以我在学校也没什么朋友，唯一一个冯濡也因为一些误会不爱搭理我，我都不知道继续在这个学校待下去的意义是什么……”

    傅今果然上套：“学习不是所有，与人交往更重要的是对方的品性和道德三观，如果有人仅仅因为你的学习不好而远离你，那你也没必要为这样不值得的人伤怀。”

    唐默疯狂点头：“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听你这么一说我简直是茅厕顿开，立刻就觉得生活又美好起来了。”

    “茅塞顿开。”傅今纠正他。

    “对，茅塞。”唐默的身后好像出现了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正费力的晃个不停，本就极具欺骗性的面容变得可怜兮兮的，一双眼雾蒙蒙亮闪闪，眼巴巴望着傅今，乞求道，“那学长可以辅导我学习吗？我真的很想好好读书为家里争光。”

    傅今被那副表情弄得一瞬恍惚，很快回过神来，“我们不同专业不同年级，不太方便。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联系你同专业的前辈帮助你。”

    “可是万一他也嫌弃我怎么办？”

    “不会的。”

    “万一呢？”

    “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的。”

    “那可不一定。”唐默无赖本性尽显，“我就信任你，你不嫌弃我。就算他不介意，可我长得这么好看，他万一见色起意对我有非分之想，趁着学习对我动手动脚上下其手怎么办？我这细胳膊细腿手无缚鸡之力的怎么跟个身强力壮还比我年长的成年男性斗？”

    “咳咳咳。”傅今没想到还有人不要脸到直接夸自己，还口不择言毫不知委婉两个字怎么写。

    没想到唐默压根没有包袱，“人性的险恶表面上怎么看得出来？如果那人看上去文质彬彬事实上是个衣冠禽兽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呢？又或者他看我长得文文弱弱的就欺负我呢？我小时候就因为长得乖巧被人喊小姑娘，如果他不能接受我的模样就骂我死娘炮攻击我本就千疮百孔的心灵呢？你能像在小树林的时候又一及时出现再一次拯救我吗？”

    提到小树林，傅今果然皱起眉，唐默见状添油加醋，“我不会经常麻烦你的，我们都没课的时候我可以跟你出去学习吗？或者你有课我没课的时候我可以去你们的教室吗？我不烦你，只是想有个人能监督我。你不知道，我爸为了我学业的事情上个月都气吐血了，我想做个孝顺的儿子，他年纪大了我真的想让他有个愉快的晚年。”

    傅今没有回答。

    “我本来是住校的，可我的室友们都抱团排挤我，他们说我是家里托关系塞进来的，对他们这种辛辛苦苦考进来的人完全不公平。可我脑子就到那里了，我爸也是想让他唯一的儿子能够得到更好的教育。本来想送我出国的，但我不愿意离开他太远，子欲养而亲不待，我爸四十才有了我啊……”

    “安静。”傅今终于忍不住制止他，四周已经有许多人朝他们这边看来。不仅因为唐默越说越激情澎湃，俊男靓男的组合也确实足够吸睛。纵使傅今早就习惯了各式各样的目光，但在这样的情况下面对唐默那楚楚可怜的眼神也有些动容。

    半晌，他终于松口，“你先学。”

    唐默大喜过望，打开加湿器的开关，撕掉书本上未开封的薄膜包装，翻开笔记本，拔去钢笔笔盖，找到第一段文字开始抄写。

    不得不说字如其人，唐默虽然不爱念书，但小时候还是被某人抓着练过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才练出一手漂亮的硬笔字，字形端正，一笔一画清晰明了，透着一股如果没有束缚就要飞扬的洒脱。

    五分钟后，唐默放下笔，选择默读。

    十分钟后，唐默趴下，进入梦乡，傅今体贴的在他脸上盖上刚拆封的书本，遮挡住正在流哈喇子的某人最后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