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船舱卧室里,薄毯隆起一个鼓包,两颗头紧紧挨在一起,抱着手机紧紧盯着手机屏幕。
手机里正在放一部电影,画面几乎全都以黑色为背景,时不时传来几句交谈声,让本就是唯一的光源更加黯淡。
傅今不怎么自在,挪的和唐默离开一个空隙,没想到唐默又凑上来,一只手还紧紧攥着他的袖子。
“为什么要这样看电影?”
同一个黑暗的密闭空间,同一张床,甚至同一张毯子,身子靠着身子,头挨着头,傅今不用转头都能感觉到唐默温热的呼吸。
“我的船太小啦,就三个卧室。一共六个人,两人一间刚好。”
傅今扫了眼船舱,就这一个卧室就足有50平米,船上还有餐厅和影音室,甲板还是足够摆三四桌的程度,是万万看不出他说的小的。
唐默又道:“难道你想跟别人一间吗?他们睡觉可说不定会打呼,还会磨牙。”
“那也不能……”
“我不打呼不磨牙,我睡觉可老实了。”唐默又挨他近了点,“何况你是我带来的,我要对你负责。”
“那为什么是双人床?”
“单人床多不舒服?”
“单人床方便。”
“两米的双人床跟单人床有什么区别?”
傅今噎住。
唐默一顿,“还是说你想跟郭凡睡?”
傅今无语,“我对他没意思。”
“那就好。”唐默自言自语,“直男跟直男怎么可能看对眼。”
傅今心说可惜他好像不太直了,猝不及防就听到唐默一声尖叫,紧接着就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直击面门,当场就感觉鼻腔一阵暖流,一摸湿漉漉一片。
“啊!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唐默手忙脚乱去开灯,在看清傅今模样的时候着实被吓到了。
傅今的鼻血跟开了闸的水龙头一样沽沽往外流,被他无意识的一抹,直接半张脸都沾满了血,再看那手机里,同样一个鲜血淋漓的头颅正紧贴着屏幕,两人简直一模一样。
“啊啊啊啊!!!”
傅今被这一声刺得头昏脑涨。外面的人听到他的声音以为出了什么事,郭凡急得敲门大喊:“怎么了?唐默?出什么事了?”
唐默赶紧找纸巾,一边给傅今擦脸一边回外面的话:“没事,别进来。”
“真的没事吗?”
唐默欲哭无泪:“我没事。”
但是傅今有事。
小少爷终究是不会伺候人的,那血被他越擦越多,最后几乎糊住了整张脸,看上去更吓人了。
手机里代替唐默响起尖叫,唐默吓得手一抖,一抹血直接蹭上了傅今的眼皮。
傅今默默替他息了屏,接过纸巾去了卫生间。
即使是这种时候傅今也是极有涵养的轻轻带上了卫生间的门,留唐默像极了产房外等待妻子生产的丈夫,急得满头大汗。
“傅今,你怎么样?你还好吗?我真不是故意的,都怪郭凡,他跟我说这个电影很好看的,我就想着和你一起看。你看这个名字……”唐默刚解锁手机,一张鬼脸又扑在了屏幕上,吓得他再一次甩飞,声音也变得崩溃。
“没看清,救命,什么东西,郭凡你完蛋了。傅今你有没有事啊?我去让船调头,我送你去医院吧。”
卫生间门砰的一声打开,高了他差不多一个头的男人发梢还在往下滴着水,脸上的血迹已经被清洗干净了。
不得不说傅今确实生的好看,即使以唐默这种死亡角度看他都是没有死角的。如果是平时,唐默大概会放肆欣赏一会儿,谁让爱美之心人皆有呢,可聪明如唐默知道现在不是欣赏的时候。
“你……还好吧?”唐默小心翼翼试探问道。
傅今垂下眼看着他,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突然一条红线就这么从他的鼻子里流了下来。
“天。”唐默赶紧扶着人到床上躺下,笨手笨脚给他脱鞋,又拈好被角。
他又倒了杯水,可傅今躺着喝不了,于是小少爷因为过于紧张直接自己一口干了,然后没忍住又喝了一大杯。
“噗。”傅今憋不住笑出声来,唐默更加委屈。
“干嘛,我口渴不行吗?”
傅今说:“行。”
唐默就那么坐在床边的地毯上,双手扒着床沿,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狗。
“傅今,你好点没?”
“嗯。”
“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要去看医生吗?或者我让私人医生来船上。”
“不用了。”
“下次不看恐怖片了。”
傅今为他口中的“下次”莞尔:“你喜欢看什么我都陪你。”
唐少爷感动万分:“傅今,你真是个好人。”
傅今道:“这话听着有点怪。”
唐默道:“不怪,我发自内心的。”
窗外月色皎皎,一望无际的大海也陷入安睡了,夏日的夜空能看见广袤的银河,横穿整片天空,在海上就看得更加真切了。可傅今不在意月色,他满心都在暖黄色的灯光里。
唐默的眉眼是那样柔和,纯净的完全不像他这个阶层的人会拥有的,那种完全没有被金钱污染的清澈,只有完全没有为生活担忧过的人才有这样的眼睛。看别人时往往透着一种无所谓的淡漠,看着傅今的时候却亮亮的,无辜又清纯。
只是这样一个生来少爷命却没有少爷病的人,怎么会……
傅今试探着去触碰唐默的脸颊,肌肤相触的那一刻感到唐默猛地僵了一下,又瞬间放松。他察觉到唐默的紧张,便也收回了手,说出了今天在心里藏了一天的话。
“唐默,郭凡……看着不太正经,你还是和他注意一下距离吧。”
“……什么意思?”
傅今说:“那天在s大,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我看到他带人进了树林,担心你被欺负才跟了过去。可你们一直都认识,并且他是专门去找你的,对吗?”
唐默问:“所以呢?”
傅今缓缓眨了眨眼,“我思来想去,你也从没说过你跟他不认识,是我先入为主了,我和你道歉。我知道我没有权利对你的朋友评价什么,也不能左右你的选择,但还是要提醒你。那天他带着一群乱七八糟的人贸然进了s大,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在校园里公共场合抽着烟,手臂、脖子上全都是纹身,实在不像正经人的做派,我怕你近墨者黑,所以……”
那是傅今头一回亲眼见到,一个人的脸色真的可以一瞬间就冷到谷底。他刚刚才窃喜过唐默看他和别人的眼神不同,现在却是完全没有差别了。
唐默直起身,与他拉开一段陌生的距离。
“他不像正经人,那你说谁像正经人?冯濡吗?”
傅今也掀开薄被坐了起来,刚想解释,就听唐默接着道:“冯濡确实是大家眼里的正经人,聪明,上进,脾气好,对谁都一副温和的样子,只有那种人才是你愿意结交的‘正经人’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唐默冷笑,“你说近墨者黑,可你不知道,最开始郭凡就是冯濡塞到我身边来的。你这么聪明应该听得明白,那你跟冯濡走那么近,你是不是更黑?”
傅今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是这种展开:“你的意思是冯濡让郭凡监视你?”
唐默道:“是,大到生病住院,小到一言一行,事无巨细,他全都让郭凡告诉他。最开始我不知道,郭凡大概是看不下去我像个傻子一样被卖,所以主动跟我坦白了,我这才知道这件事。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又不是明星,你知道时时刻刻被人盯着的感觉有多难受吗?”
傅今沉默。
唐默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住心里的火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心平气和,“傅今,我是个成年人了,怎么选择朋友我心里跟明镜似的。人不可貌相,你比我聪明那么多,我以为你懂这个道理。”
傅今道:“对不起,是我片面了。”
唐默眉眼间似有倦怠,他站起来,摆摆手,“我觉得今晚我们不适合待在一个房间里,你早点睡,我走了。”
“你要跟其他人睡?”
唐默赌着一口气:“都是朋友,挤一晚而已。”
傅今下了床:“你睡这吧,我去外面。”
唐默兀自去拉房门,傅今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别生气,我错了,以后不会了。”
唐默看他一眼:“我自己待会儿就好了。”
“唐默……”
唐默拨开他的手,傅今突然道:“冯濡为什么要监视你?”
唐默沉默了很久,才说:“因为有一个混蛋躲在找不到的地方,却想知道我的消息。只要冯濡告诉他我的信息,他就许诺冯家财路通畅。”
傅今皱眉:“商业纠纷吗?”
这一次唐默没看他,走出去关上了门,连同明亮的光线也关在了外面。
他的屋子里只剩下了暖黄的灯光,这一次他的心落在了窗外的月亮。
再次响起敲门声的时候,傅今打开门,只看到门口的地面上放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摆着一杯凉白开,里面插着一根吸管。
一个屋子里的人见月不见色,另一个屋子里的人攥着脖子上的耳钉项链翻来覆去睡不着。
第三个屋子里,四个人挤在一张双人床上,打呼的、磨牙的、梦呓的,脚臭味、汗味混合在一起,郭凡失身少男一般紧紧裹住被褥一个劲往角落里缩,额角青筋暴跳,再也忍不住半个身子探到窗外怒吼:
“唐默!老子*你***!”
隔壁窗口飞来一只拖鞋正中靶心。
郭凡如愿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