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市拍卖行总共有六层，下三层属于一般交易事务所，上三层则打通作为高级拍卖事务所，即俗称的拍卖场。而这三层之中，一层作为普客坐席，二三层作环形状包厢，既可以清晰的看见拍卖场地，又具备了隐私，专门为一些不愿露面的贵客提供。

    拍卖行是一贯的白金配色，总体灯光昏暗，以便能看得清台上的拍品。拍卖还没开始已经有许多人陆续进场，不下百人的位置不多久就坐满了大半，只是楼上包厢还空着。虽说来参加拍卖的人非富即贵，但真正能进到那个地方的人还是少之又少，十场拍卖都难得能开启一次。

    可这一次常年暗着的包厢有许多个都亮起了灯，坐在普客坐席的人们免不了好奇打量探讨，却只是悄悄。

    拍卖台正对面的那间包厢视野最佳，里面光是一只花瓶摆件就是市场上难得一见的珍品，从吊顶到地毯无一不奢靡至极，偌大的包厢里正经的家具却只有一张茶几和一左一右的两张沙发椅。

    茶几上摆放着醒好的名贵红酒和瓜果点心，侍佣站在角落的阴影里，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沙发椅上的男人正翘着二郎腿翻阅本场的拍品图册，指着上面一个金缧丝首饰盒嗤笑道：“这不是XXX他家的传家宝吗？好像是清朝的？他在圈子里吹得多牛逼轰轰啊，说他家祖上是清朝的大官，怎么着贵族没落，拿传家宝出来换钱用了？”

    另一边的男人从进来就在闭目养神，闻言也只是短暂的掀了一下眼皮，也不知有没有看清那件物什。“不值钱的玩意儿。”

    “我瞧着也是。”郭凡点头，“要我说还不如反手上交，还能得个褒奖，比这光宗耀祖。”

    郭凡听见外面的动静，合上册子，“开始了吧？”

    唐默“嗯”了声，“第三件了。”

    “你没有别的想要的吗？我看这一次的宝贝都还不错，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来。我看下面好几个都是熟面孔，托了你的福我还能有一天坐在他们头上。”

    唐默笑了笑，道：“什么宝贝我没见过？只有那件东西我势在必得。”

    “搞不懂你。”郭凡拿起桌上的红酒抿了一口，立马皱起眉，“这酒也太差了。”

    “将就喝吧，这种规模的拍卖行能也就供得起这种酒了。”

    “这种规模？这好歹也算是国内前三的拍卖行了，你说的是人话吗？”

    唐默神色恹恹：“一般吧。”

    “真羡慕你们这些大少爷的生活。”郭凡不再将注意放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上，走到了窗边去看楼下的场景，在看到心上的拍品时，就连他也忍不住道：“嚯，这玩意儿有点意思。”

    “什么东西？”唐默问。

    郭凡抱胸看好戏，“喏，第五件拍品。”

    “接下来是本场的第五件拍品，来自爱尔兰的艺术家Saoirse Tipperary的作品，《黑天鹅的心脏》。这是一件标本艺术品，来自爱尔兰最大的湖泊科里布湖上的一只黑天鹅。黑天鹅与白天鹅原本属于两个不同的物种，可在科里布湖上的一黑一白两只天鹅相爱了，他们同寝同食，一同在阳光下畅游，也一同迁徙。在黑天鹅寿终正寝死去的第三天，白天鹅也被发现溺死在湖水里殉情。艺术家想让世人都知道两只天鹅的爱意，就因此有了这件《黑天鹅的心脏》。起拍价，五十万！”

    唐默目光一错不错的盯着那件东西。那是一颗比鹌鹑蛋大不了多少的心脏标本，经过加工已经变成了白色半透明状，上面的血管动脉清晰可见。

    一只沉睡的白天鹅头顶圆环，首尾相接的紧紧将那颗心脏拥在怀里，它的身躯由玉石雕刻而成，只要往它身上投入一道光束，光线穿过它的身体呈现出暖黄色，照在那颗心脏上，就好像心活了过来，在固执的散发着微弱的光。

    它死去的爱人因为它的爱意依旧活着，它们的爱可以跨越物种，跌宕山海，生死也不过一纱之隔，随意捅破。

    这件拍品的出现远不如前几样轰动，但在场大多都是生意人，注重务实，一件豪华的藏品可以提升自己的商业价值，而这种无甚用处的东西不过是哗众取宠，偶尔有几个出价的也只是凑热闹举个牌子，再有人加价便没有了下文。

    “十五号出价80万，有没有加价的？80万一次。”

    郭凡咋舌：“一个标本加一个不知真假的故事也值80？要我说起拍的50都多了，最多10，现在冤大头可真多。”

    冤大头唐某示意侍者举牌。

    “108号出价100万，100万一次！100万两次！100万三次！成交！第五号拍品属于108号客人！”

    郭凡捂脸叹气痛心疾首。

    死恋爱脑没救了。

    五号拍品很快被送到了包厢，唐默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算是放松了下来，端着它连拍了好几十张照片，点开微信刚想发给傅今，想了想又反悔了。

    要给他一个惊喜。

    接下来的唐默都没心思看了。郭凡则一边欣赏名利场的明争暗斗，一边嫌弃看着唐·赔钱货·默对着那件标本笑得比傻逼还傻逼。

    一直到拍卖册上的东西都拍完了，现场陡然安静下来，拍卖师的锤子在桌上轻轻敲了敲，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拍卖场里。

    “接下来是隐藏拍品，想必今天到场的客人们应该都有所了解，也有许多人是冲这件东西而来，那废话不多说——”

    一个蒙着红布的托盘被呈上来，拍卖师展示了一圈之后，揭开了红布。

    里面是薄薄的几张A4纸，简单钉成一份，怎么看都没有任何拍卖的价值。

    “这是一份由拍卖行拟定的合同，经检查鉴定完全有效，乙方为著名私家侦探XXX，合同以最高成交价，在不危害社会公共安全，不违背伦理道德的前提下，拍得世界上任何一人的任何消息，时限三个月。众所周知XXX侦探在业内从无失误，这也将是他的最后一单。商业机密、行业内幕唾手可得，机不可失，各位千万不要错过。”

    唐默终于正经起来，仿佛方才的放松只是南柯一梦。

    “最后一件拍品，起拍价，三千万！”

    几乎是拍卖师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就有接二连三的拍子举起，价格也在转瞬之间直线飙升。

    “25号出价三千五百万。”

    “90号出价三千七百万。”

    “11号出价三千九百万。”

    “6号出价四千万。”

    ……

    随着价格的水涨船高，大厅里的举牌渐渐少了。他们大多是中小企业的老板，这个价格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天文数字，纵使再想要也没有将整个企业搭进去的道理，反而是楼上包厢里的人活跃了起来。

    这些人非富即贵，在先前的拍卖过程中并没有过多参与，显然是冲着最后一样来的。

    唐默点燃了一根烟，猛地吸了一大口，缓缓吐出氤氲的烟圈。侍者察觉出这位少爷心情与刚才天翻地覆，小心翼翼看了眼墙上贴的“禁止吸烟”标语，还是选择做一个哑巴，兢兢业业替少爷举牌。

    “108号，五千万！”

    可五千万的声音很快又被更高的价格淹没。唐默早就料到了会这样，也不意外，只是沉默的抽着烟，几乎几口就抽完了一根，接着一根又一根，烟头直接扔进盛着红酒的高脚杯里，不多会就没过了液面。

    他几乎不间断的抬手示意侍者加价，目光穿过浓厚的烟雾，却找不到焦点。

    “106号客人出价七千万，还有没有加价的呢？”

    “108号八千万！八千万一次，八千万两次！八千万……”

    “106加价，九千万！！看来这件拍品实在是很抢手啊，不知道108号客人有没有兴趣继续跟呢？”

    唐默扔掉燃了一半的烟，拿过侍者手里的牌子，站起身走到了窗边，举起。

    “一个亿。”

    全场哗然，纷纷将目光投向声音的来源，可那里视线不及，只能看见出价是一个身量瘦长的男人，听声音年纪不大，可轻描淡写就这么报出了天价。

    拍卖行会对提前竞拍者资产进行估价，避免出现胡乱报价的情况，也就是说他真的可以拿出这些钱。

    “唐默！你疯了？就一个消息而已，值得你花一个亿？你不是个胡乱花钱的人啊，你还有理智吗？”郭凡的手机铃声响个不停，看到来电显示他更加没好气，“你爸电话都打到我这来了，你小子自己手机当摆设是吧！”

    唐默懒得和他吵，“你别管他。”

    “我才不管他，我管你！”郭凡说着果断接听电话，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唐伯，啊对，是我，唐默在我边上，哎好，您稍等。”

    郭凡把手机硬塞到唐默手里，不出意外又收到唐少爷的白眼。他权当没看见，朝拍卖台比了个暂停的手势。

    “108号客人提出暂停拍卖，各位稍等片刻，我们的工作人员会与其沟通，十分钟后拍卖继续。”

    唐默把手机贴近耳边“喂”了一声，熟门熟路的迅速拿远，果不其然里面传来中年男人愤怒的骂声。

    “唐默！小畜生你又皮痒了是不是！老子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败家玩意儿！你要气死我吗？打你电话也不接，你的手机用来当饭吃的吗？花一个亿去买个什么屁合同？你脑子被门挤了还是怎么？”

    唐默等唐震骂完了，才低下头又点燃一根烟，打火机的声音清晰的传进听筒里，唐默说：“唐氏有我10%的股份。”

    唐震怒吼：“有你的股份又怎么样？你是管家了还是怎样？还不是老子在搭理！”

    唐默道：“多亏了你经营的好，一个亿我还是拿得出来的。”

    “你放屁！”唐震气得声音发抖，“一个亿说没就没，你以为其他股东知道了会怎么办？唐氏虽然是我创立，但我们唐家也只有40%的股份，小股东数不胜数，那么大一个集团，不是我们唐家的一言堂，你知道会引起多大的动荡吗？你妈去世前把她那二十的股份一半给了我一半给了你，不是让你这样造的！”

    “那就当把我的股份卖给你了。”唐默漫不经心扫了眼拍卖台上的展品，“那东西我一定要得到。”

    电话那头沉默了，不知过了多久，唐震的声音才再一次传来。

    “我听说那是一个消息，是吗？”

    唐默突然有些哽咽，“爸，五年了，我找他都要找疯了。你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吗？他说消失就消失，让我知道他一直偷偷看着我，却不让我知道他在哪。我真的受够了。”

    唐震没有说话，挂了电话。

    唐默深吸一口气，随手把手机扔进了郭凡手中的酒杯立。

    郭凡：“……”

    “继续吧。”唐默摆摆手。

    侍者走上前来，恭恭敬敬的道：“不好意思唐少爷，刚刚接到消息，XXX侦探认为现在的价格远远超出了他本人的预期，所以不准备出售了。”

    唐默皱眉：“什么意思？”

    侍者重复：“XXX侦探选择待价而沽。”

    “我的价格不够？”

    “侦探觉得还能有更高的价值。”

    “艹。”唐默一脚踹翻了一旁的花几，那只价格不菲的花瓶掉在柔软的地毯上，咕噜噜滚到了角落。

    郭凡也气着了：“你们拍卖行没有规矩的吗？”

    侍者被唐默吓到了，说话声音也发着抖：“不好意思客人，因为这是隐藏拍品，不能放在明面上来，所以无法登记记录，我们拍卖行也没办法约束卖家的行为。真的对不起。”

    唐默冷道：“我要见XXX侦探。”

    侍者道：“XXX侦探跟我们是线上联系，我们也没有见过本人？”

    “那你们拿什么保证合同的可行性？”

    侍者道：“因为有人为XXX侦探做了担保。”

    “谁？”

    侍者摇摇头。

    唐默知道问不出什么，心里火气更大，一把扯开包厢门，摔门而去。郭凡不舍的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咬咬牙紧跟着离开。

    隔壁106的包厢门几乎是同一时间打开，一个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迎面和唐默遇上。

    “呦，唐少爷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唐默被拦了路火更大，一抬头却看见了熟面孔。

    “严鑫？”

    唐默意识到什么，面露阴狠，毫不犹豫一拳砸在严鑫脸上。

    严鑫被打得歪过头去，嘴角迅速流下一串鲜血。他用舌头顶了顶腮帮，表情却是戏谑。

    “是你搞的鬼！XXX侦探呢？”

    严鑫的笑容刺痛了唐默的眼睛。

    “送出国了，你找不到的。你永远找不到他，也永远找不到那个人。”

    唐默恶狠狠指了他一下，不发一言离开现场。

    那句话却跟毒刺一样扎在了他的心里。

    他永远找不到那个人。

    好不容易看到了希望，就要将希望抓在手中的时候，它却陡然幻灭了。不如长久沉寂在黑暗里，一点光亮都不要叫他瞧见。

    他不迷信，却害怕严鑫一语成谶，倒不如诅咒他不得好死。

    108包厢内，白天鹅被它的主人遗忘在这里，只能拥抱住爱人死去的心脏，孤独的凝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侍者将它妥善装进礼盒，它身上的光芒被夺取，再也没有办法点亮黑天鹅的心脏。它会被送到主人的手中，主人却不会在意它曾经历过这段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