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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府风云(五)

    两人继续向前走,白鹰林云雾缭绕,黑影幢幢,间或刮过一两阵妖风,野兽的嘶吼声便此起彼伏。

    好在林间有点点萤火虫,为二人照亮道路。

    隐年走个数十步便要望一望天边的北极星,玉宵知道,他是在校正方向。

    林中阴凉,不一会儿,玉宵的肚子便咕噜咕噜叫起来。

    隐年调笑道:“怎么了?又饿了?”

    “不,我是吃得太饱了。”玉宵边说边走到一棵粗壮的参天大树后面去,“你转过去。”

    她用自由的那只手解着腰带:“我要方便一下。”

    “你要方便一下?”隐年尴尬地说,“怎么方便?大解还是小解?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心情!”

    “人有三急,我也憋不了啊。”玉宵无奈地说,“大解还是小解,我也不好说,总之你转过去,离我远点。”

    “我倒是想离你远点。”隐年紧咬后槽牙,“可是你给我套了锁链!不如你就此打开?你轻松我也轻松。你放心,找到解药之前,我绝不会抛下你。”

    “不行。”玉宵断然拒绝,“你的鬼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说着她蹲了下去,隐年背过身去,因锁链长度所限,他也只好蹲了下去,双目紧闭,双手捂住耳朵。

    他蹙着眉,那副委屈的样子,像被谁轻薄了一样。

    不多时,玉宵便从树后走了出来,拍了拍隐年的肩膀:“我好了。”

    隐年像见鬼一样看向她:“是吗,你挺快的呀。”

    “好了。”玉宵满不在乎地说,“我有个大发现,就在我蹲下的时候,我往下看去,发现前面有一个水涧,水涧的尽头是一个洞窟,里面隐隐有磷光。”

    她说的磷光,自然就是鬼火,因此她看见的应该是个墓地入口。

    隐年精疲力尽地叹口气:“我说咱们就别折腾了,早点出去不好吗?”

    玉宵紧锁眉头:“你就一点也不好奇那儿有什么?我有预感,那墓地里一定藏了个大的。”

    “什么大的?你到底想干什么!”隐年大声斥责道。

    “好,你不去我去!”玉宵一个潇洒转身,发尾一甩,扇得隐年脸疼。

    隐年捂着半边脸,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她往前拖。

    玉宵的力气极大,动作又极迅猛,一路沿着草坡往突出的土壁跳,隐年跟得心惊胆战。

    下面黑洞洞的,不知深约几丈。即使隐年轻功再高,也不敢轻易施展。

    玉宵初生牛犊不怕虎,身轻如燕地往下跳。

    “哎,没什么可怕的。”玉宵见隐年小心翼翼,忍不住打趣他。

    话音刚落,她就一脚踩空,扭身翻了下去。

    她惊叫了一声,隐年来不及拉她,就被她带着一路滚落下去。

    幸而那是个浅坡,两人滚了十数米,便也到了平地。

    只是下落的姿势颇为诡异,不知怎的,隐年先落了地,他仰躺着,被动地接住了随之而来的玉宵。

    两人大眼瞪小眼,玉宵两手撑地,俯视着身下的隐年,气氛暧昧而古怪。

    隐年率先反应过来,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一口吐出无意吃进的青草。起得太猛,又与玉宵额头相撞。

    玉宵捂住额头,“唉哟”了一声,道:“你练了铁头功啊,疼死我了。”

    “我还没喊疼呢,快起来。”隐年没好气地说。

    二人从水涧中站起来,迎着那一点鬼火,往洞中走去。

    进去先是惊动了黑暗中的野兽,恍惚中七八双亮如星火的眼睛闪烁起来,颇为煞人。

    玉宵握紧了手中的罗刹刀,正欲死战。

    谁知野兽们不讲武德,一齐扑了上来。凑近了方才看见,原来是十几只肥头大耳的大老鼠。

    那老鼠的个头犹如獐子,说一声“史前巨鼠”也不为过。

    “妈呀!”玉宵毛骨悚然地大叫一声,手中罗刹刀挥得虎虎生风,且战且退,脚上也不闲着,专往扑过来的鼠肚子上踢。

    老鼠惨叫一声,在墙壁上撞出血痕。

    玉宵只觉不敢久留,身后的隐年不知从哪儿找到一只火把,挥舞如火轮,巨鼠们起初畏缩了几分,随后又不要命地扑上来。

    二人拔足狂奔,紧急中只见一个地洞,不知通往何方,二人不敢多想,只纵身往下一跳。

    隐年来不及埋怨玉宵,二人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玉宵懒洋洋地坐起来:“还挺舒服的。”

    隐年沉着脸,阴森森道:“当然舒服,因为你坐的是熊肚子。”

    黑熊乍然受惊,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轻轻抬起熊掌,要拍死两只扰它清梦的“蚊子”。

    两只“蚊子”急忙施展轻功,屏息凝神地往墓地深处“飞”去。

    “好险!好险!”玉宵拍着胸口,气喘吁吁道,“差一点就被拍死了,这里的怪物可真够野的,一个比一个大。”

    隐年气不打一处招来:“你怎么到哪儿都那么大动静?无论是行走江湖还是行军作战,这都是大忌!大忌!”

    “好了,我知道了,我会小心一点的。”玉宵安抚道,“接下来怎么走,我听你的,总行了吧?别那么暴躁。”

    “懒得管你。”隐年举步向前。玉宵自知理亏,规行矩步走在后面,亦步亦趋。

    前面是宽阔而漫长的墓道,看似一片平静。

    二人靠近时,漆黑一片的墓道两侧亮了起来,就像感应到二人的脚步声一样。

    定睛一看,是墓道两侧的白蜡烛,正泛着幽暗不定的光。

    “这是怎么回事?”玉宵惊诧不已,又问隐年道,“你的火把呢?”

    “刚落下熊洞的时候就甩出去了。你不知道熊对明火很敏感吗?”他难得好声好气,听来还有几分温柔。

    “那火把哪来的?”

    “墙边上啊,你进入一个陌生的地方,都不仔细观察的吗?尤其是这种绝境,要利用手头可以利用的一切东西。”

    “嗯嗯。”玉宵受教,“我记住了。”

    “另外出远门记得带个火折子,否则找到火把也没用。”

    隐年将玉宵挡在身后,轻声道:“这里有机关,你先不要动,待我想个法子。”

    “所以,这里的蜡烛为什么会自己点燃?”玉宵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你也说了,这是鬼火,自然是感应到人气了。鬼火本就是靠人气滋养的。”

    “此话怎讲?”

    “你在上清山都学了什么?阴阳风水、奇门遁甲都学到狗肚子里了?”

    “这……师尊有讲过吗?”

    “你不会举一反三啊。”

    “你要体谅我,我是个新手,没见过此等阵仗。”

    隐年白她一眼:“你确实是傻人有傻福,出了这么多岔子都没死。”

    玉宵当即乖觉道:“多谢你的照拂咯。”

    墓道两侧,每隔三步便有一青铜狮口,玉宵料想,那应该就是机关,也是最常见的一种。只要有人走过,就会射出冷箭。

    果不出所料,隐年扔出一颗飞蝗石,沿路便源源不绝射出冷箭来。

    隐年又扔了几颗,将箭矢的射出频次和轨迹牢牢记住,在脑中演示几遍,便胸有成竹了。

    他对玉宵说:“那最深处有个机扩,是飞蝗石不及之地,我要自己过去把它关掉。”

    玉宵看向墓道深处,估摸了一下,约是百米开外。

    “刚刚我试了几次,出箭的间隙你都记住了吗?”

    “什么?”玉宵一脸懵,她以为跟着隐年走是不用动脑子的。

    她不是笨,只是非常懒,能不动脑子就不动。

    “好,再来一遍。”隐年也不废话,面无表情地扔出一颗飞蝗石。

    只一遍,玉宵便牢牢记住了。

    她对隐年点点头,表示心中有数。

    隐年不死心地问:“本来我一个人过去是很简单的,只是带着你,难免以身犯险。你就不能先给我解开?大不了开了机关我再戴回去。”

    玉宵看得出他的诚意,只是这条锁链是没有钥匙的,要想打开它,只有用削铁如泥的断水剑将它劈开。

    断水剑亦不在她身边,而是在青棠那里。

    玉宵无奈地一摊手:“真的没有。以你的聪明才智,应该不难发现,这条锁链是没有锁眼的。既然没有锁,也就不会有钥匙,扣上了就打不开了。”

    隐年苦笑道:“我以为你至少知道开它的方法。”

    “方法是有的,断水剑直接劈。”玉宵看见隐年举起婆娑剑,“我劝你别试,如果你还要用这把剑的话。”

    “好吧。”隐年嘴角抽搐,彻底放弃幻想,“你还真是思虑周全。”

    他整理心情,对玉宵指示道:“一会儿我在前面,箭射出来,我自会躲过。你就跟在我身后,出箭有一段很短的间隙,你就在这片刻之间通过。能做到吗?”

    玉宵笑道:“二哥放心,这点本事我还是有的。”

    隐年挤出一个虚弱的笑:“不管怎么说,这条路九死一生,不可大意。”

    他担忧地看一眼机关:“不知有没有淬毒。”

    玉宵脑筋一转:“不如用飞蝗石吧,狮口间有几步之遥,可以先用飞蝗石诱出箭矢,再依次通过。”

    隐年摊开手心:“只有几颗飞蝗石了。你这个法子虽然稳健,但起码需要五十颗飞蝗石。如你所见,我们快要弹尽粮绝了。”

    玉宵看向他的眼睛,那双眼幽若千尺渊潭。这样璨若桃花的狐狸眼,总是那么深不可测。

    可是此时此刻,却如此令她安心。

    她对他坚定地一点头:“你放心吧,我不会拖你的后腿。”

    她知道他并不关心她的生死,只是害怕她累及自己的生死。

    她用一根锁链,人为地将二人的生死紧紧锁在一起。

    他转过眼,眼中并无一丝多余的涟漪。

    他往前冲去,一刹那如纤巧的白蝶,玉宵脑中一片空白,只是紧跟他的脚步。

    他在空中辗转腾挪,箭矢吻过他的衣袂,却无缘一亲芳泽。

    他不能跃得太高,这样会影响玉宵的步法和节奏。在这惊险万分的五十个瞬间,二人从未如此默契过。

    隐年偶尔踏过箭矢,或从对冲射来的箭矢钻身而过。他如鱼得水,而她进退从容。

    犹如永恒的双人舞。

    冲过终点的时候,玉宵总算是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这条路虽不长,却是在刀尖上起舞。

    隐年迅速摸到了机关,狠狠往下一拉,力道之大,快把那条细细的银链拉断了。

    墙壁内隐然有机关轰鸣之声。

    隐年转过脸来看玉宵,他也一样紧张,额上沁了一层冷汗。

    两人喜不自胜,踉跄着走向对方,张开双臂,拥抱在一起。

    印象里,他们从未有过如此温情脉脉的时分。

    原来血溶于水的手足羁绊当真如此玄妙。

    “玉宵。”他轻声呼唤她的名字,“做得好。”

    她亦为自己的勇气感动到落泪,应声道:“隐年,我发现你也没那么讨厌。”

    “什么?”他疑心听错。

    短暂的温情后,二人恢复冷静,不禁为刚才一幕感到不可思议,顿时横眉竖目。

    “你刚才抱了我?”

    “你也抱了我啊!”

    “是你先抱的吧!”

    “是你是你!脏了脏了。”

    “我才是脏了脏了!你上完厕所有没有洗手啊?恶心死了。”

    两人吵嚷了好一阵,玉宵决心好好恶心隐年一下,故意矫揉造作道:“二哥哥,我都有点喜欢你了!”

    隐年一副生不如死的表情,他捂住耳朵,大声道:“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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