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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府风云(七)

    玉宵忽然想到一个非常紧要的问题:“这里机关重重、守备森严,到底埋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隐年不屑地轻笑:“无非就是他吴家的祖坟,搞得阵仗这么大,比皇陵还气派。”

    玉宵笑道:“你怎么好像很恨吴氏?”

    “三妹你有所不知。”隐年漫不经心地说,“这吴家世代驻守瀚州城,刺史之位已流传五百多年,比我朝的国史还要久远。”

    “那么历朝历代都由吴氏担任瀚州刺史吗?”

    “没错,不论世事如何变迁、朝代如何更迭,吴氏仍在乱世中屹立不倒。”隐年微微一笑,“我倒也不是恨他们,只是觉得他们比做了皇帝还要威风。”

    “嚯……”玉宵失笑,“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竟不知,你还会眼红他人?”

    “我是不屑!不屑!”

    “你到底在不屑什么?指不定人家还在背后议论我们国公府功高盖主呢。”

    隐年眼中笑意更深:“哼……”

    后半句话他藏着没说。玉宵想,那一定是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能把父亲气得七窍生烟。

    玉宵话锋一转:“我看他们这祖坟的风水不太好,都闹出鬼来了,不如我们帮他们改一改。”

    这句话很合隐年的心意。老实说,他从未想过家中最与自己意气相投的竟是这位三妹。

    不过嘴上还是不饶人:“风水还不好?皇帝倒了他们都没倒。再说了,这里是墓地,不闹鬼闹什么?此地卧虎藏龙,你刚刚也见到了吧?一条蛟龙镇守毒池,真了不起,我看玉帝老儿都没这个福分。”

    两人一番饶舌打趣,你来我往,倒也热闹。

    正说着话,二人走到一处空旷的神庙前。

    廊柱高耸,足有三丈之高,玉宵仰头,却见穹顶一片星河灿烂。

    玉宵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怎么可能……我们是在地下啊。”

    隐年笑道:“自然是在地下。你再好好看看,那些星星是夜明珠。”

    玉宵啧啧称奇:“仿得还真像……这么多夜明珠,有一千颗吗?”

    她懒得去数,只是长久地仰着头,深深被震撼了。

    她伸出手,将那片星光拢在掌心,口中喃喃道:“有点高了,不然我高低得抠个几颗下来做纪念。”

    “你要盗墓?”隐年嫌弃地说,“死人的东西,你也不嫌晦气!”

    “放心,我压得住。”说完这一句,她陡然想起自己寿数将尽,不禁心头一凛。

    是生是死,尽人事听天命吧。

    她感慨地抹了抹眼,眼睑干涩,一滴泪也没有。

    该死!这个时候都哭不出来!

    正在伤春悲秋之时,地宫忽然地动山摇起来。

    玉宵乍然一惊:“什么动静?”

    青烟弥漫之后,眼前隐约现出一尊巍峨肃穆的千手神像,身形高大,犹如一座小山。

    玉宵拍拍心口:“原来只是神像。等等……这神像怎么有点眼熟……这张面具……这张面具……”

    她的恐惧从心中升腾而起,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这张面具……不就是白狐公子嘛!

    那天晚上,他们谁也没看见白狐公子的脸,可这张面具,她永生难忘!

    她看着那青紫的皮肤,上面绘满了油彩和金粉,将这具躯体塑造得犹如金身神像一般。

    可是,白狐公子的躯体不可能这么高大。据玉宵目测,这座神像少说也有十丈高。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异变?不可能,再怎么异变也不会变得这么大。

    眼前的神像闭目垂眸,似是陷入了沉睡,可玉宵分明听见了呼吸声。

    祂就要醒来了。

    隐年拉着她一步步后退,躲在一根廊柱后面,窃窃私语道:“你看祂的手。”

    祂的手是数不清的,密密麻麻地盘在身后,像一朵硕大无朋的千瓣莲花。

    玉宵费解地说:“我只见过千手观音……眼前这尊,是神是魔?”

    “造福于人的是神,降祸于人的是魔。”隐年不忘抖机灵。

    “隐年……你知道吗?白狐公子就长这样……我是说,他的面具就是这样的。”

    “有意思。”隐年的唇角浮上玩味的笑容,“所以吴家和白狐公子素有渊源?”

    玉宵看着隐年的侧脸,静静出神。

    隐年嬉皮笑脸地问:“怎么了?被二哥的姿色迷住了?”

    玉宵翻了个白眼:“不是……我在想,那天晚上你到底在哪里?那个神秘人是不是你?”

    “不是……我早说过我不是。”

    “噢……”玉宵恍然大悟,“所以你早就发现我了。”

    “什么?”隐年装傻。

    “那天在万花楼,我躲在牡丹姑娘的衣橱里,你早就发现我了,故意说那些话给我听,就是为了撇清自己。”

    “我没有故意说那些话,我说的是实话。”他无奈地一拍大腿,“你记性真好啊,把我都绕进去了。能别这样吗?趁我不备,突然套我的话。”

    玉宵无言,只是微笑。

    “不过,”隐年摇摇手指,“你潜行的功夫太差了!知道你的气息有多肆无忌惮吗?别说我,牡丹都发现你了。”

    “这……”玉宵尴尬地挠了挠鼻子,“我毕竟不是刺客,也不习惯潜行。”

    “潜行能省去很多麻烦,我劝你最好学一学。”隐年嘴欠道,“你可以跟你的小情人学一学嘛,他是我见过最会潜行的人,来无影去无踪,跟个没骨头的幽魂似的。”

    “我的小情人?”玉宵微微一笑,“我倒不敢这样说。”

    “怎么了?闹别扭了?”

    “他从来没有接受过我吧,好像是我单方面地在强迫他。有时候午夜梦回,我自己都尴尬得睡不着。”玉宵郁闷地说,“你说我一个大家闺秀,我图啥?”

    隐年憋笑憋得难受:“那得问你自己。”

    “我想了许久,这就叫做吃饱了撑的。日子过得太好了,想找点罪受一受。”

    “既然你这么通透,为什么对他穷追不舍?”隐年像个知心人一样循循善诱。

    “你是说,让我欲擒故纵?”

    “什么欲擒故纵!”隐年恨铁不成钢,“你就不能换个人吗?他有什么好的,除了脸好看。”

    “脸好看,这就够了。”玉宵痴心不改。

    “三皇子也不比他差啊!”隐年替顾君琪鸣不平,“我看你真是闲的。”

    “我就是闲的!”玉宵也承认,“顾君琪是很好,可我就喜欢青棠这样的。他越是不理我,我越是百爪挠心。”

    隐年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我真看不出来,你还蛮有定力的。其实我对这小子挺了解的,他这个人,确实很会蛊惑人心。虽然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架不住有人前仆后继。”

    “照你这么说,他情史很丰富?”玉宵来了兴趣,“好哥哥,多说点呀。”

    隐年一脸兴奋,满面红光地凑过来,声音不大不小:“他呀,是个爱情骗子。”

    玉宵的心猛地一抖:“什么意思?爱情骗子?”

    说不介意是假的,虽然隐年的话不能全信,但他毕竟是很了解青棠的。再说,在这个问题上,也没必要撒谎吧?

    她心绪不宁地看着墙缝里挤出来的一朵小白花,刚刚一粒小石子从高处滚落下来,砸碎了这朵花的花茎。

    “你应该也知道,青棠为了完成任务是不择手段的。有时候根据任务需要,他也得色丨诱。”

    “色丨诱?他色丨诱过谁?”玉宵想听又不想听。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隐年凝视玉宵的双眼,显得十分真诚。

    “我才不信呢……”

    “不信你亲口问他。”

    其实玉宵是相信的,因为她亲眼见过,就在浓雾弥漫的墓地里,他绝美的胴体和惊艳的刀法。

    只是为了省事,他就把自己脱了个精光。

    还有看到她时,他眼中闪过的一丝惊惶。

    可想而知,他根本对这种手段习以为常,只是不想让她知道。

    她记得她曾试探过,他也没有否认。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对自己说,都过去了。

    可她半晌不说话,显然是心事重重。

    隐年的话就像毒蛇的信子,毒辣而诱人:“看在你是我三妹的份上,我得提醒你,别上了他的当。”

    玉宵干脆豁出去了:“那你觉得,他会爱上我吗?”

    “爱?”隐年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首先,男人是没有爱的;其次,青棠已经不能算一个人了。”

    玉宵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向男人求爱本来就很愚蠢,尤其是青棠这样的男人。他根本不把自己当人看,只把自己当作一把剑,一个器物。一个不把自己当人看的人,怎么会爱上别人呢?你跟他谈恨也许会有结果,求爱就别想了。”

    “可是我爱他呀,他总能感觉到吧?”玉宵急了,“虽然我也不是很懂爱,但总觉得,我们是心意相通的。”

    “被他骗过的每一个人都这么妄想过,最后的结果嘛,不用我说。”隐年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我今天真是吃错药了,跟你说了这么多,你还不相信。妹子,我跟你讲,相信我都好过相信他。”

    “我不信。”玉宵嘴硬道,“你是他的主人,你不下命令,他为什么要骗我?有什么好处?有什么目的?”

    “我是他的主人?”隐年甩一甩自己的手腕,“你忘了我是被谁拷起来的?他早就不听我的话了。我以为他已经被你策反了,原来你也没搞定。至于他的目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了。瞧你这护短的急样儿,我也不好瞎说。你等着看吧,别到时候命都没了,我想救也救不了。”

    “反正我也快死了,随便吧。”玉宵破罐子破摔。

    “嗐,我真是服了。”隐年倚着柱子坐下来,“你不会觉得自己是最特别的那一个吧?好吧,我承认,你确实有点特别。我还是第一次见青棠为别人办事。而且,不管他是不是演的,他看你的眼神确实有几分情意。”

    “你对他有偏见。”玉宵严肃地说,“他不见得有你说的那么坏。他在我面前,很是温柔善良。”

    “温柔善良?他只是喜欢装可怜。你就跟我一样,专吃这一套。要说坏,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你凭什么这么说?难道他不是在为你卖命?”

    “我看你确实有点上头。我跟他那是各取所需。他之所以像条狗一样侍奉我,是因为他欠我的,这是他必须要还的债。”

    “什么债?他欠你钱?”

    “沈玉宵,你平时挺聪明的,怎么一牵扯到他,脑子里就一团浆糊。坏了坏了,你是真动情了!我以为你玩玩而已呢!什么钱?是人命,许许多多人命!”隐年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厉。

    玉宵默了默,良久才说:“你们到底有什么过节?”

    “没什么。”隐年恢复了冷酷,“不该跟你说这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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